第34章 不滅的靈魂
最後孫立白送她到家,已經是夜裏十點,他認為時間太晚,怕耽誤她正常作息,提議就在他家中将就一晚。何田田表示淩晨兩點才是她的正常作息,她還是比較喜歡自己的床。
孫立白不太高興,他難以理解何田田這種在任何事上都試圖和他劃清界限的想法,無論身體如何親密,似乎都沒辦法真正接近她。
因為生氣,何田田在小區東門下車以後,他隔着車窗看了她一眼,踩下油門,皮卡低低地咆哮了一聲,頭也不回地狂飙而去。
這邊好象是限速的,路口有拍照……何田田望着一條直線的車尾氣,發了一陣呆。
夜裏十點,杭州的天黑得很早,新區也沒有舊城區那麽豐富的夜生活,何田田一個人站在黑黢黢空蕩蕩的街邊,深秋近冬的風已經開始顯露峥嵘,她冷得打了個哆嗦。天幕壓得很低,寥寥幾顆無精打采的星子,遙遠渺小得像絨布被蟲蛀穿的洞,惟有不遠處超市橘色的燈光尚能渲染幾分俗世的溫暖。
何田田朝超市走去,臨進門又停住,向左轉。
小超市左面是一家二十四小時藥店,挂着大大的醫保定點招牌,玻璃門後面還用墨綠色布幕遮遮掩掩,活似什麽兼職美容美發、足部按摩,主職為人民服務的特殊行業加盟店。
何田田伸手推門,快觸到門把,手縮了回來。隔了片刻,她猶猶豫豫地又伸出手。
門先一步自內拉開,将要出門的人與何田田四目相對,兩人同時“啊”一聲。
“你回來了?”
“你來幹什麽?”
“尤思要和我分手。”沈嘉齊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斯文白淨的臉上滿是憂愁,指間夾着一條煙,雖然未點着,也足夠讓藥劑師瞪了他好幾眼。
何田田沒理他,她繞着貨架看了幾圈,沒找到想買的藥,只好厚着臉皮走到櫃臺前,小聲問:“有XX嗎?”
“什麽?”藥劑師反問,狐疑地看看她,又看看尾巴一樣粘着她的沈嘉齊。
何田田清了清喉嚨,大聲響亮地問:“有毓婷嗎?”
沈嘉齊和藥劑師同時皺眉,藥劑師狠狠瞪了沈嘉齊一眼,沒好氣地道:“有,哪個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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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行。”何田田尴尬地摸錢包,“給我兩顆……零賣嗎?”
直到出門,那藥劑師的眼珠子都像釘子一樣紮在沈嘉齊背上,沈嘉齊渾然不覺,看着何田田随便把藥揣進外套口袋,轉身又進了超市,眉頭皺得更緊。
“緊急避孕藥的原理是誘發子宮病變,以高溫殺死成熟的卵細胞和精子,對女性的身體健康非常有害。”他恨鐵不成鋼地道,“男人都是自私的,女人得學着愛護自己。”
“經驗之談?”何田田諷刺道,拿了瓶礦泉水去結賬,“你和尤思也不戴套?”
超市收銀的小哥手滑了一下,礦泉水瓶順着櫃臺往外滾,差點砸到何田田腳背,被沈嘉齊一把按住。
沈嘉齊将水瓶遞回給小哥,嘆了口氣,自己在架子上取了只一次性打火機。
何田田冷眼看着,問道:“你的都彭呢?”
沈嘉齊搖搖頭,又嘆了聲,像是他這輩子剩下的時間只用來嘆氣,連出聲的欲望和力氣都丁點不剩。
兩人出了超市,沿着唯一一條直道一前一後地走,何田田幾次回首,沈嘉齊默默低着頭,那支煙移到了唇角,他手裏捏着那只一次性打火機,笨拙地一下一下打火。
“嚓!嚓!嚓!嚓!”
寂靜的空曠的夜,除了遠處模糊的車聲,就只餘下沈嘉齊打火的聲音。
何田田停住腳,倒回去,拿走他的打火機。
“嚓!”
小小的橘紅色火焰在她指間跳躍,光斑同時投映到她和他臉上。
“‘打火機的火焰顏色取決于火機口的材質,外焰溫度一般是280-500攝氏度,專用打火機可以高達1300-1500攝氏度。’”
“這是你告訴我的。”何田田替他點煙,沈嘉齊呼吸之間,藍色煙霧悄沒聲息地溢出,遮暗了火光。
何田田熄了火,将打火機随手揣進沈嘉齊衣袋裏。
大晚上無處可去,兩個人只得坐在小區入口的水池邊,引得值夜的保安頻頻關注。
水池中央有一處人造噴泉,做成抱瓶少女的塑像,這時分水流緩慢,汩汩潺潺,像是話題私密的耳語。
“尤思說,她不愛我了,她愛上了別人。”沈嘉齊苦笑,“我愛的人愛上了別人,我能有什麽辦法?”
“有,”何田田從沈嘉齊煙盒裏給自己挑了一根,“你可以選擇用尖刀刺進她的心髒,或者成全她,贏得一個不滅的靈魂。”
沈嘉齊又嘆口氣。
“愛情是奢侈品,可我知道花多少錢可以買到我想要的東西,卻沒法知道做什麽事她才會愛我。”他沮喪地耙了耙自己的頭發,又本能地把發型理回原狀,“你知道嗎?”
何田田頓了頓,轉眸看住他。
“娶她怎麽樣?”
“結婚?”沈嘉齊驚訝地提高了聲音,“‘男人結婚是因為疲憊,女人結婚是因為好奇,結果雙方都大失所望。’(注1)”
“亨利勳爵是個基佬。”
“‘我們贊許婚姻,首先是因為我們并不了解婚姻,其次是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結婚的觀念,第三是因為一般來說我們事實上已經結婚。然而,所有這些理由沒有一條能夠證明婚姻是值得贊許的。’(注2)”
“尼采是個妹控,還是個神經病。”
“婚姻是女性從男性那裏要求和期待一切她需要的和渴望的東西。男性則從女性那裏主要地、直接地只要求得到一樣東西。(注3)”
“叔本華是個打女人的混蛋。順便,我懷疑他也是基佬,一輩子都在意淫康德。”
沈嘉齊:“……”
兩人并排坐着吸完一支煙,沈嘉齊幾乎是不間斷地又抽出一根,何田田替他點着了,拒絕他二次遞過來的煙盒。
“‘為什麽不結婚?’”沈嘉齊磕了磕煙灰,“我以為這個問題只有你不會問我。”
“嗯,”何田田把雙腿擡到噴水池沿上,伸手環住膝蓋,“尤思說我們是一類人,有些事你不說我能猜到,你說了我能理解……可是,你愛的人不是我。你有沒有想過,尤思可能也是渴望婚姻的,在她眼裏,你這樣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就是耍流氓。”
沈嘉齊默了片刻。
“她告訴你的?”
“不管她有沒有告訴我,既然你不想殺她也不希罕不滅的靈魂,”何田田旋開礦泉水瓶蓋,“那我問你——”
她掏出那兩顆藥,拈在指間看了看,塞進嘴裏,喝一口水送服。
“——我問你:如果必須在結婚或失去尤思之間選擇,你選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覺得挺多餘,為免誤會還是注吧。
注:
1、出自《道林格雷的畫像》,亨利勳爵語錄。普遍認為他和畫家都愛慕道林格雷。
2、尼采的話。據說尼采終身未婚,因為他年輕的時候不準他妹嫁人,她妹硬嫁了他也不承認。後來他想結婚了,他妹又給他攪了……
3、叔本華說的,此人是個富翁,長得還不錯,但終身隐居未婚,據說是因為母親的陰影。康德的狂熱崇拜者,想與黑格爾相愛相殺,被秒。
另外有一段吐槽我沒加到文裏,放在下面:
沈:你知道,《海的女兒》全篇充斥着安徒生壓抑的同性戀臆想,魚尾和人腿暗喻着正常與非正常的性,化為泡沫意味着他對本我的放逐,不滅的靈魂則象征着他将情欲升華為對更高意識形态,也就是宗教的追尋。
何:你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