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雨必将落下
解放路的奎元館正對着一家肯德基,何田田爬天橋爬得氣喘籲籲,兩個孩子睜着亮晶晶的圓眼睛趴到玻璃窗前,她一時心軟,差點就近拐進上校家歇腳。
孫立白一手一個把孩子們拎回來,鼓勵她:“你想吃蝦爆鳝面還是蝦仁爆鳝面?”
何田田果然精神大振,快步走着興致勃勃地問:“有什麽區別?啊啊,一個是大蝦一個是蝦仁?”
往下的樓梯很陡,杭州的市政建設總是在奇怪的地方顯出一股敷衍的勁頭,孫立白先把兩個孩子送下去,站在較低的臺階等着何田田。
他伸手托住她的肘彎,像一位恭迎盛裝打扮的淑女走下環形階梯進入舞會現場的紳士,面無表情地說:“沒區別。”
何田田:“……”
人太多,盡管何田田早有了心理準備,進門還是被烏泱烏泱的人頭吓一跳,熱氣和聲浪像具有攻擊性的實體,兇猛地撲襲過來。
“我占座你去端,把包給我!”
“我要紅油八寶面!”
“片兒川兩碗,記得是兩碗!”
……
人們各自的喊叫聲熱熱鬧鬧地交織成一張網,縱橫阡陌,居然怎都能接上。何田田站在門邊沒敢動,憋着一口氣看了看路過的服務員,服務員腳下生風目不斜視,完全當杵在門口的客人不存在。她又可憐巴巴地回頭看他。
孫立白有點想笑,忍住了;又有點想摸她的頭,這個沒忍住。
他摸了摸她的頭,替她把在車內睡翹的一绺短發抹平了,輕聲道:“要不,我做給你吃?”
他低頭湊近她耳邊說話,熱氣吹得耳垂發癢,何田田見孩子們好奇地望過來,連忙躲了躲,笑道:“你還會做菜?”
孫立白輕描淡寫地點頭,扯住孫邀的後領把他拉回身邊,免得他被一位端三鮮面的客人拐跑,“習武的人營養必須均衡,自己做更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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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何田田幫他牽住孫邀,讓他空出手去抱粉紅點點小妞,小姑娘的口水都快滴進別人的蟹黃面裏。“那你在我們公司食堂受苦了。”
“不會。”
好容易收服了小魔王,兩人趕緊轉身出去,從熱氣蒸騰的內室換到四面透風的穿堂,連孫立白都不禁長出一口氣。
一口氣不完,與剛進門的人打了個照面,孫立白怔了怔。
粉紅點點小妹妹脆生生地叫:“爸爸!”
孫立白下意識轉頭,目光穿過仿古雕琢的朱紅瑣窗,看向外面陡峭的天橋臺階。
沒有人。
他頓了頓,屏住呼吸朝師兄背後望去。
“師父。”
在何田田印象中,孫立白像一個穿錯了時代了的古人,他跟她提過他的師父師兄,卻沒有提他的父母,就仿佛舊時武俠片裏那些來歷不明的少年英雄,最終他們都有一個凄惶的身世,師門即家門,師父師兄比血緣至親更像他的家人。
孫立白最失控的時候說,他想幫助師兄卻不知道怎麽辦;他在她攤牌的時候反駁她,說師父從小教他,做錯事一定要說對不起。何田田能感受到他對師兄的欽佩,對師父的親近孺慕,她總以為,那樣的感情是雙向的。
她錯了。
“師弟!”師兄開心地拍了拍孫立白的肩,又俯身一把抱起女兒,逗得她“咯咯”直笑,“圓圓今天表現得怎麽樣,沒給你添亂吧?”
孫立白搖了搖頭,又點點頭,何田田猜他的意思是“沒添亂”、“很好”。似乎在師門長輩面前,孫立白變得愈沉默寡言,跡近木讷。
他又叫了一聲:“師父。”
何田田在旁邊偷瞄,孫立白的師兄只有三十歲出頭,身材勻稱,穿着打扮長相都不起眼,站在英俊的孫立白旁邊更是被襯托得像個路人。他的師父則是個精神矍铄的中年人,中等個頭,大約因為習武的緣故,身形依然保持得很标準,脊梁筆直,神色步态像一位久居高位的老将軍。或許是五十歲,或許六十歲,看不出确切的年齡。
師父似乎沒有聽到孫立白第一聲喚,第二聲時才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就這麽不鹹不淡地一眼,孫立白卻像受到了天大的鼓舞,急忙拉過孫邀,激動地道:“師父,這是徒弟新收的弟子!”
他師父又撩了撩眼皮,用那種眼縫裏擠出來的目光掃了掃孫邀,微微颌首,道:“可造之材。”
他口音很重,似乎偏閩南一帶,軟塌塌的聽不太清,何田田連猜帶估才明白他說的什麽。
孫立白高興得臉都放光了,何田田想,雖然她經常覺得他好看得像會發光,但這回是真的不一樣,她幾乎能看到他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往外透光,由內到外燃燒發電。
“還、還有,”孫立白深吸了口氣,一把拉過猝不及防的何田田,結結巴巴地對他師父宣布,“她、她是我的女——”
“進吧。”師父忽然道,平靜地從話沒說完的孫立白身側擦過,腳下生風目不斜視,如同奎元館那位服務員,就當何田田根本不存在。
孫立白那句話便被噎在了喉嚨口,師兄剛想說什麽,裏面又傳出一聲:“秦福,你還不快來端面!”
“來了來了!”師兄一疊聲應着,同情地拍了拍孫立白的肩,又對何田田微笑,抱着女兒小跑了進去。
小妞在爸爸肩膀上沖他們揮手,孫邀一只爪子還被孫立白牽着,另一只也舉起來揮了揮,總覺得有點不對,偷偷擡頭看教練。
教練怎麽了?還是那張嫌棄臉,怎麽好像……好像随時都能哭出來似的……
孫邀熊歸熊,倒是個聰明孩子,知道這時候不該出聲,忽閃忽閃地盯了教練一會兒,又去看何田田,大眼睛裏滿是詢問。
何田田輕而緩慢地搖首,讓他不要說,也不要問。
連她自己,什麽也別說,什麽也別問。
她在心底嘆息一聲,偎進孫立白懷裏,踮高了腳尖,像烏鎮那天夜裏一樣,主動擡起臂膀,溫柔地、溫柔地攬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可以向你保證,即使是這個人,藏在那堆肌肉裏的,他小小的內心深處也渴望有個人愛他,真正地、溫柔地、專一地、永遠地愛他。
——《雨必将落下》米歇爾?法柏
我不太這個作者,就跟我不喜歡馮唐一樣,語言越精巧,越讓我覺得那是毫無誠意的炫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