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像一條狗
秋老虎的餘威并沒有肆虐多久,中秋将近,包郵區終于迎來像模像樣的秋天,重巒疊嶂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
何田田卻沒有賞景的心情,她算了算截稿日快到了,要交的稿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不得不連着趕了兩個通宵。心思都在別處,工作就難免打混得越來越厲害,連沈嘉齊這麽憐香惜玉的上司都點名批評了她一回。
她已經是老油條了,當面賭咒發誓表決心,嘴皮子越溜表情越無所謂,沈嘉齊差點被她氣笑,上司的架子就端不起來。
他敲了敲辦公桌面,打斷她不着邊際的胡扯,無奈道:“你也上點心,我們公司雖然不開除員工,工資總是和考評挂鈎的,你混得太厲害,我沒辦法和其他同事交待。”
“嗯嗯!”何田田油鹽不進,繼續睜着眼睛說瞎話,“保證改正錯誤,堅決貫徹最高指示,團結同事尊敬領導,好好工作天天向上!”
沈嘉齊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其實何田田混歸混,該她做的事情倒一件沒少,只是死都不肯加擔子,一有苗頭比泥鳅更溜滑,他是拿她沒辦法。
“行了,你去做事吧,記得把急件先返了,其它的也問問能不能放到節後。”
後天就開始放中秋假,他們這些“美工”(最恨被人叫美工的設計)每個人手裏都壓着活兒,不問清楚不敢走人,運氣不好還得加班。
何田田脆生生地應了,走出沈嘉齊的辦公室幾步,聽到他吼:“關門!”
她倒回去替他關上辦公室門,卻沒有即刻回座位。出來做事這麽些年,她早就學會了未雨綢缪,不用沈嘉齊提醒,她上午已經把手裏的活兒過了一遍,急件優先做完回郵,剩下的都是不急又簡單的東西,即使臨時抱佛腳,一個晚上也能搞定。
所以她心安理得溜班,拎起小本又找地方趕稿。
公司大了對管理層來說有利有弊,對何田田這樣的基層員工卻絕對利大于弊,最簡單一項,園區足夠大,随便一躲便能讓沈嘉齊抓不到人。
或許雲科技公司的管理層也知道it相關的從業人員自由散漫慣了,所以向來人性化,除了abc三座辦公樓,環繞四周的綠化帶裏也安置着不少可供休憩的桌椅,員工願意的話也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利用wifi辦公。
何田田熟門熟路地摸到禮堂背後,那裏有一處遮風擋雨的好位置,清潔阿姨每天都把有機玻璃的桌面擦得锃亮,幾把藤椅坐得人多了,也凹陷出舒服的弧度。
何田田把小本往桌面一放,wifi信號穩定,既安靜又隐蔽,再合适不過的趕稿勝地。
她連杯子都帶了,自己泡茶,用的是食堂的純淨水,茶葉卻是龍井村村委會裏收來的明前龍井,一千九百塊一斤。村民信誓旦旦地稱不可能有比這更貴的龍井,再貴那都是唬弄游客的。雖然何田田沒覺得自己區別于游客。
Advertisement
何田田不懂茶,來杭州以前她喝咖啡的時候多過喝茶,但杭州這地方明明比北京滋潤,她卻覺得喝咖啡太幹,生生被抽幹體內70%水分的錯覺,從此改喝茶。
明前的龍井到這時節已算不得新鮮,再加上這暴殄天物的東西往水裏撒了一大把,茶湯的顏色酽得像紅茶,能喝出好滋味才怪。
何田田也沒指望好滋味,她喝茶是為了提神,以及分散長時間精神高度集中帶來的疲勞,因此不知不覺間就吸幹了茶水,開始咀嚼茶葉。
等到稿子完成三分之二,可以暫停歇一歇,何田田赫然發現杯底連茶葉都沒剩幾片。
她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五點十七,還有十三分鐘晚飯,食堂的門已經提前打開,陸續能看到挂着工作牌的同事三三兩兩地朝那邊行去。
何田田寫稿寫得亢奮,并不覺得餓,她碼字的時候通常是不敢吃東西的,福爾摩斯說胃在消化食物時會搶大腦的血液,從而降低思考速度——這是真的,何田田每回一吃飽就昏昏沉沉只想睡覺,半個字也碼不出來。
她左手仍放在鍵盤上,下意識地按ctrl+s把稿子又存了一遍,自從掉過一回稿以後她便有了保存強迫症,閉着眼睛也能摸準這兩個鍵。右手百無聊賴地在桌面上敲了一會兒,她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了支煙。
天氣終于涼快下來,前天晚上從北到南的人民都熟睡的時分,氣溫偷降了足足十八度,何田田早上醒來覺得露在被子外面的膝蓋有點酸,打開微博盡是感冒的哀嚎。有時候她真覺得北京和杭州是兩隔壁,北京有了什麽倒黴事從來不忘落下杭州。
她換了長褲,是一條卡其寬身褲,不好看但是舒服的類型。其實她更願意穿緊身仔褲,她自覺腿型好,因此這樣的褲子買了一櫃子。但雖然人人都說女人要對自己狠一點,真能狠下心的女人還是不多,何田田早就過了在同事面前注意形象的階段,除了心情特別好的時候偶爾精心打扮,其它時間就怎麽舒服怎麽穿,任由漂亮衣服在櫃子裏蒙塵。
她把酸疼的左腿壓到右腿上,慢慢地揉着膝蓋,長長吸一口氣又慢悠悠地吐出來,看着藍灰色的煙霧浮空而起,心裏覺得惬意之極。
就在這樣惬意舒服得可以馬上盹過去的時候,何田田又看到了那個男人。
她一眼就把他認出來是有客觀原因的,190啊!現實中能見到幾個190?何況她這樣長年公司——家兩點一線的宅女,除了大學時某個竹竿學弟,這輩子就見過第二個這樣的“高人”。
“高人”還有副好身材。
很幸運,何田田今天為碼字戴着眼鏡,透過200度鏡片清晰地目測他背後的每一寸線條。
很不幸,她又沒看到他的臉,只看到他穩步走向食堂的背影。
第一印象是直,這男人走路的時候從後腦勺到脖子到脊梁都挺得很直,筆直,像标槍,像一柄劍。
之所以想起用劍這個比喻,因為何田田發現他的身軀很薄,不是瘦弱無力的單薄,而是類似壓迫過後的緊實,行動間胳膊的擺動和雙腿的邁步有一種奇妙的融彙貫通的韻律感,讓她覺得這個人對肢體的控制一定非常自如,平衡感協調感都超強。
他留着一頭前長後短的頭發,青色的發茬從脖子根蔓延而上,層次分明的變成短發,路過發旋又長一截,到額頭後更長,劉海幾乎能垂到眉間。何田田只在小時候看她老爸留過這樣的頭發,所以她知道,這是最簡單的由推子推出來的寸頭長長以後的樣子。這人還挺複古,現在的美發店裏怕是連推子都淘汰光了吧?
許是何田田盯着他看得太久,那男人腳步一頓,忽然回過頭來。
“孫立白!”穿紅t恤的胖子大叫大嚷地擋在他身前,沒人知道他打哪兒冒出來的,顯然加點的時候誤加了不少敏捷,有着與體型不相符的靈活。
“別吃食堂了,”胖子踮起腳尖伸手在空中撈了撈,放下腳又拍了拍他的右臂,大約他本來想拍的是肩膀,“老大批準咱們出去吃,就公司旁邊的新白鹿,你還沒去過吧?每人一百的上限,暢開了想吃啥都行。”
那男人沒有出聲,被胖子拍了以後就乖乖調轉方面,一聲不吭地跟着他走,胖子開始還放慢腳步等他,幾次三番就不再理會,大步走在前面,任由他落後半步不疾不徐地跟随。
他沒有再往禮堂的方向看過來。
何田田籲出口氣,狼狽地從桌子背後爬出來坐回原處,這才記得在煙灰缸裏抖了抖長長一截煙灰。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看那男人轉頭,耳邊突然“嗡”一聲響,腦子瞬間懵了,條件反射地就了起來。
桌子背後角度不好,這一躲又沒看到那男人的正面,但何田田田田發現自己認識那個胖子,或者說記得他那件拉風的t——喜福來工作室出品,聽說他們去年上了一個網頁游戲,小投資大回報,去年的年終獎是人手一臺iphone5,今年大概是5s?
何田田羨慕嫉妒恨地想,那男人這麽無條件聽話的樣子,好像一條狗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