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遲來一步的人生
那是雙修長有型的男人的手,因為用力骨節微微突起,皮膚蒼白中透出點青,青色的血管顏色更深一點,清晰地伏在蒼白幹燥的手背上。
指甲修剪得非常幹淨,透出健康的粉色。與普通人手上只有寫字的繭不同,這男人左右兩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內側、虎口都有薄繭,看不出是為什麽留下的。
這雙手蠻漂亮的。
好大的手,好長的手指,一左一右握着她的腰幾乎能指尖交抵。
……
好吧,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要握到什麽時候?
“喂!”何田田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回頭瞪過去,有這麽一雙大手的男人顯然也有足以匹配的身高,她扭得脖子筋疼,堪堪只能看到一個刮得很幹淨的下巴,線條緊繃——她能想象出他抿成平直的嘴唇。
“放開我!”
男人松手,何田田立即重心不穩地向前栽了栽,他又從背後輕托了一把——臀部,何田田來不及尖叫,原地跳了跳,終于站穩了。
她試着扭了扭腳脖子,确定自己這回是真的和地面恢複緊密聯系,不會再出洋相,這才敢回頭——仰頭看——
還是只能看到一個下巴。
這男人到底多高?185?190?何田田駭然,身高的巨大差距讓她的氣勢瞬間弱下來。
“你……”她吞了口口水,“謝謝你啊……”
男人似乎低頭看了她一眼,但他是背光站着,又實在太高,何田田167的個頭僅到人家胸口,擡頭擡到後脖子“咯咯”響也只能看到一張打了蒙板的男性面孔,五官什麽樣完全看不清,眼睛倒是挺亮,細長細長地反着天光。
或許是那雙眼睛太亮,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踩到竹叢根部的培土,腳後跟軟軟地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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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對視了一會兒,何田田等着男人接話,男人卻一聲不出,沉默得越久氣氛越詭異。已經接近下午六點,天上的暴力太陽終于變得衰弱,那點餘威也被辦公樓和綠植遮了七七八八,留給這裏一小方清涼。何田田先還有空掂記食堂的晚飯,漸漸的心情已經從感激、驚訝變成惶恐……他想幹什麽?
“謝謝你幫我,”她實在受不了這憋氣一樣的沉默,突兀地又重複了一遍,“我先走了,你也趕緊去打飯,再晚人多得要死排隊很煩……哈哈……嘿嘿……再見!”
何田田甩下一把汗水轉身就跑,邊跑邊唾棄自己,哈哈嘿嘿,你還不如說哈哈吼嘿呢!
她跑出一段距離,前方是兩幢辦公樓之間的夾角,何田田心中一動,一口氣不歇地跑過去,剎住腳,喘着氣返轉來,全身扒在辦公樓的玻璃牆上,偷偷摸摸地探頭往回望。
那個男人果然還在那裏,站在幾叢矮竹之間,柔韌的竹梢随着幾絲小風款擺,在他黑色短發的腦袋左右撩來撩去。
隔開了安全距離,何田田這才敢放心打量那個男人,可惜她近視,仍然看不清他的臉。
他穿着一件白襯衫,黑色的布褲子,襯衫下擺規規矩矩地紮進褲腰裏,半側身的姿勢顯出一段勁瘦的腰。
他安靜地站在陽光不及的竹蔭裏,微微仰首,天高雲淡,姿态閑适,自然得就像他和那些竹、那些光、那些雲一樣本就該存在那裏,構成一副被她偷窺的畫卷,從容得仿佛天人合一。
何田田那顆老心又動了動。
“以為自己是李慕白啊。”她悻悻地自言自語。
直到電話鈴響,孫立白才發覺他站在幾竿竹子之間發呆。
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新手機,皺眉端詳了一會兒,用食指指尖點了點。電話沒有任何反應。
不是用按的,孫立白記下來,他回想了一下送他手機的人潇灑地拿大拇指劃來劃去,試探着也用大拇指抹了抹。
他不敢太使力,到底是玻璃外殼。
這回手機給面子的回應了。
鈴聲停,顯示未接來電一個。
“……”孫立白裝作沒看見的把手機揣回兜裏,暗自決定回家把那頁密密麻麻小字的說明書通讀一遍。
他有點餓了,想起剛才那女人說食堂,校了校方向,循着她走過的路走。
她剛才踩了一腳泥,石子路上時不時留下半個腳印,由清晰變得模糊,等他走出綠化帶,那腳印已經消失了。
就像她留在他指尖的觸感。
雖然沒有腳印指引,但時近六點,浩浩蕩蕩的就餐大軍如百川彙流,孫立白只需要跟着人流走,很快便被裹脅進了鬧哄哄的食堂。
真熱,這是他第一個感受。人氣太旺,空調的作用便被抵消幹淨,所有人都像困在蒸籠裏白胖胖的包子,從全身上下每個孔裏冒着熱氣。
更別說空氣中還混合着食物的味道,肯定有一道紅燒大腸,辛辣調料都蓋不住那股子腥膻,孫立白前後左右的人群裏都傳出抱怨聲。
孫立白不習慣抱怨,他三餐規律,雲科技附近沒有其它可以進餐的地方,他沒打算挑剔。
打飯的窗口挂了白板,上面寫着主要菜名,還配了鮮亮的想要引人食欲的圖片,孫立白利用身高優勢把四個窗口都看全了,挪到紅燒牛肉的隊尾。
隊伍太長,有人路過的時候從中間走,孫立白側身讓了讓,眼角掃到一點。
他站回原位,轉頭向剛才的方向望去。
是剛才那個女人,長頭發披着,發色和身上穿的小裙子一樣黑,踩着細細的高跟鞋在滿地油滑的食堂走來走去。
孫立白沒發覺自己皺緊了眉,目光不離那個女人,她手裏端着餐盤,上面有菜飯和看來就滾燙的湯,人群在她周圍擠來搡去,她的餐盤和別人的餐盤都搖搖欲墜,那碗湯已經灑了小半出來,沿着餐盤邊緣淋淋漓漓往下滴,地面被滋得冒起了白煙。
孫立白果斷離開隊伍向那女人走過去,他身高腿長,目測不過五六步的距離,但人實在太多。
走到那女人背後,伸手似乎就能碰到她,孫立白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他頓了頓,又張開口,斜側方一個男人先接過那女人的餐盤。
那是個中等身材的年輕男人,比孫立白矮一個頭,只比那女人高出一點,穿着熨燙得一絲不茍的格子襯衫,西裝褲,戴了副眼鏡,看起來很聰明,是與孫立白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
食堂裏人多且吵鬧,那男人引着她在人群中穿行,一路笑着說話,孫立白知道自己可以聽清楚,但他轉過身。
紅燒牛肉的隊伍比剛才更長出一截,孫立白沒有回去排隊,他覺得輪到他的時候應該早就沒有了。
自己向來運氣不好。
他已經習慣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