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對我有好感嗎?
對于這樣一句莫名的攻擊,回應韓岩的是沉默。
Ning沒有再跟他說話。
一夜無夢,這段插曲已被抛諸腦後。
第二天早上醒來,照例日曬三竿。起床刷牙洗臉,刮胡子的時候他一不小心把臉給刮破了,指甲蓋那麽長的一道口子,算是破了相。不過他日子原本就過得比較粗糙,當下沒在意,拿水沖一下就算了事。
晌午時分,快兩周沒聯系的姑媽突然打來電話,問他在不在家。
“在。”他靠坐在沙發上有一搭無一搭地給電視換臺,最後換到股市新聞。
“正好,你在我就省事了。幫姑媽一個忙,隔壁要退租,你去幫我看着點兒,別讓他拿走什麽東西,順便看看家具電器有沒有哪兒磕了碰了,要有的話我得扣他押金。”
“隔壁?”隔壁昨晚還又砸又吵,今天怎麽就要搬走。
“對呀,就你隔壁。腔骨給我來兩斤好點兒的。”他姑媽聽着像是在超市買東西,一邊打電話一邊還在挑肉,“你現在就過去吧,我聽說他已經在收拾了。”
沒記錯的話隔壁也就剛搬來一兩個月,從昨晚那個照面來看,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既然是大學生,又每天都宅在家裏,說明工作還沒有落實,怎麽會突然搬走?
他把電視靜了音,問:“隔壁合同期還沒到吧,有必要退押金?”
他姑媽是獨身拆遷戶,早年離了婚,手頭雖然很寬裕,但性格卻一向很強勢。按說如果租戶在合同期內毀約,她是一定不會同意退押金的。
“你小子。讓你去就去,哪那麽多廢話。你懂什麽?今天早上有個女的給我打電話,說那房是她丈夫出錢租的,合同也是她丈夫簽的字,裏頭住的是她小叔子。”
聽到這兒,韓岩剛好把打火機拿出來。
咔噔一聲卻招來了姑媽的疑心:“你又抽煙呢?”
“沒有,”韓岩玩着打火機,腿一擡架在了茶幾上,“你說的這些跟他搬走有什麽關系。”
“聽我接着說呀,”中老年婦女那股絮叨勁上來了,被打斷還不高興,“那女的說,她這小叔子大學剛畢業,他們兩口子想着都是親戚,幫襯一把吧,沒想到引狼入室!你猜猜,這小叔子幹什麽缺德事了。”
光說還不夠,還要跟聽衆互動。
但韓岩沒立即搭腔。
昨晚上那個人的模樣回到眼前。白淨,巴掌大的臉,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說話也細聲細氣。這樣的長相,在他的認知裏應該性格也溫吞。
這種人能幹什麽缺德事?最多無非擾人清夢。
“他幹什麽了?”他問。
他姑媽在電話那頭略帶興奮又怪異地一笑,随後像是捂住了話筒:“偷東西,他偷他哥嫂家的值錢東西,還被他嫂子發現了!你說缺德不缺德,這不是恩将仇報嗎。這種瘟神我寧願虧點錢,只求趕緊送走。”
偷東西?
“那女的報警了?”他不假思索便問。
“這種事哪能報警,”姑媽啧了一聲,“家醜不可外揚。他嫂子也說了,給他一次機會,不過Z城是不讓他再待了,所以才要把給他租的房子退掉。”
沒報警……韓岩陷入沉默。他在思考這番話的可信度有多高。
姑媽催促:“現在就去聽見沒有?連哥嫂家的東西他都能偷,你要是去晚了難保他不把隔壁也偷個精光!不說了挂了吧,我結賬呢。對了,你必須盯着他走啊,到時候記得把鑰匙收回來,完事給我來個電話。”
通話就此中斷。
打火機蓋清脆的一響,打開又合上。韓岩将它扔到桌上,起身套了件衛衣,拿上了自家鑰匙。
一走出去,卻意外地發現隔壁的大門是開着的。客廳中央擺着兩個大紙箱,一個行李箱,還有一個蹲在行李箱旁的背影。
昨天是灰色外套,今天是白色毛衣,一小截纖瘦的腰從下擺露出來。
韓岩雙手插兜立于門框邊,鬼使神差地移開目光,直接去看他的腳。還是赤腳,幹幹淨淨,沒塗指甲油。再往上看,腳脖子不盈一握,腳後跟圓潤光滑,看得出沒吃過什麽苦。
這樣的清秀背影,很難跟盜竊犯三個字挂鈎。
韓岩看着他把東西一件件往箱子裏放,收拾得比較潦草,摞得毫無章法。收到兩個相框時他微微發怔,忽然不再繼續。
因為前後的門都敞着,間或有陣穿堂風。他身形單薄,竟像是根蘆葦,被吹得晃了一晃。
隔着半個客廳的距離韓岩沒作聲,也看不清他手裏的相框是什麽樣的,只看見他的頭越埋越低,到最後竟是伏在了膝蓋上。
沒有聲音,但一種無須言表的哀恸和無力,卻從他彎曲的脊柱緩緩流淌,慢慢充盈屋內空氣。
“照你這個收法,要收到什麽時候?”韓岩敲門。
蹲着的人身體一震,扭頭看向他,眼睛微微放大。
逆光之處看不清表情,也看不見他眼底是渾濁是清澈。只見他背過身去,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你就是房東的侄子吧。”他溫聲道,“房東都跟我說了,麻煩你稍等,我很快就好。”
兩人一個站一個蹲,始終沒有四目相對。
看上去他也沒有幾件東西,又或者沒有幾件值得留戀的東西。所要帶走的無外乎是幾本書,幾件衣服幾雙鞋。
等他起身,終于回頭,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你要檢查一下嗎?”
說這話時他眼角低垂,分明将一切情緒斂進身體,但尾音卻微微發顫。
韓岩朝卧室揚了揚下巴:“被子不是你的?”
“不……”
“不是?”
“不要了。”
韓岩往前走了兩步,在一米開外看着他:“走之前處理掉,留着也是垃圾。”
眼前的人愣了一下,似乎被他話裏的某個字眼刺痛,怔了好半晌才點頭:“是該處理掉。”
一切收拾停當,東西一件件搬下樓,韓岩也沒幫忙。他為人處事有一套自己的哲學,既不習慣別人插手自己的事,也不輕易插手別人的事。
臨走前移交最後一樣東西。孤零零的一把銀色鑰匙,有人卻給它配了一個小恐龍挂件,有手掌那麽大。
韓岩接過來,問:“這東西你的?”
眼見他的嘴又微微張大,表示疑惑的意思。韓岩不耐煩地單手倒提着鑰匙,搖了搖,下面的恐龍就跟着搖,“你是小學生?”
“喔,”他垂眸,兩只手扯住雙肩包的包帶,輕聲解釋,“我在迪士尼樂園買的,當時很多大人也在挑,不是只有小孩子喜歡。”
韓岩聽完蔑然一笑,手從褲袋裏拿出來,拆穿謊話似的往他背包上彈了彈:“這個奧特曼也是迪士尼的?”
面前的人回頭看了一眼,包上的奧特曼挂件傻傻地比着十字型光波。他的臉立刻赧然,喃喃道:“出國的時候小侄子送的,你喜歡嗎,喜歡的話我也可以送給你。”
韓岩沒接話,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背包往上聳了聳,輕聲說:“我可以走了,對吧。這段時間不好意思了。”
韓岩還是不說話。
他就往下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表情模糊地看向韓岩:“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小偷?”
聽上去他是完全沒有辦法了,病急亂投醫。或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認識他的人屈指可數,而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覺得他罪無可恕,他無比希望有一個人站在他這一邊。
但這個人怎麽可能是韓岩呢?
聽完他的話韓岩雙手插兜,與他四目相對:“如果事情鬧大,勸你最好找個律師。”
已經走下半層樓的人站在原地,很艱難地點頭,笑了一下。接着不知為什麽又跑了上來,扯着肩帶站到他面前,雙眼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後脫下背包,在裏面翻找起來。
韓岩蹙眉。
“你等一等,我這裏有……”
他頭快埋進包裏。
“有這個。”終于找到了。
一片創可貼遞到了韓岩眼前。
随着距離的拉近韓岩也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是清澈的,不過很濕潤,眼皮也高高腫起。
“給。”他見韓岩不接,幹脆動手撕開了外包裝,“你放心,是幹淨的,我沒碰到裏面。你臉上的傷口最好還是貼一下,要不有可能感染的。”
指甲蓋大的傷,韓岩自己都快忘了,此時伸手摸了摸才想起來。但是摸得重了,輕輕嘶了一聲。
“別碰——”眼前的人手倏地一伸,差點兒直接碰上他的臉,然後又尴尬地停住,“別直接用手碰,不太衛生。用酒精輕輕擦一擦,再貼上這個,好得就快了。”
韓岩接過來,直接揣進了口袋,沒有要貼的意思,“你一直這麽多管閑事?”
“也不是……”他似乎想辯解,兩只手又重新揪住肩帶,但最終放棄,“好吧,對不起。”
“對不起?”
“我的意思是,再見。”
說完他也不等韓岩的那句再見,徑直轉身下了樓。
韓岩履行職責,進屋檢查有沒有少什麽東西。雖然收拾得很倉促,但隔壁還不算太亂,只是牆上的一樣東西似乎是被遺忘了。
一把吉他,可能因為是挂在牆上的,所以主人忘了帶走。
按姑媽一貫的行事作風,可能明天就會有人來看房。韓岩面無表情地看了這吉他一眼,伸手拿下來,挂肩上拎回了自己家。
回屋以後他随手把吉他立在了鞋櫃旁,然後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晚上九點,交友軟件發來消息提醒。
又是那個Ning?
他以一種打發時間的心态點開,結果看到的卻是系統提醒,提醒他賬號已經被解除禁言。
行了,既然解禁,也就沒他什麽事了。
關閉軟件之前,大概實在太無聊,他點開聊天界面看了一眼,結果出乎意料。
本該停留在昨晚的私聊,不知何時竟多了幾句話,但卻不是出自他的手。
[來自]橋歸橋:怎麽不說話了,生氣了?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來自]Ning:你的號解禁了嗎?(8.4km)
[來自]橋歸橋:還沒有,哎,都怪你,你要負責到底。
[來自]Ning:……(8.4km)
[來自]橋歸橋:想賴賬?
Ning回複了一條語音:“你再耐心等等吧,也許很快就好了,不好意思啊。”
最後一個“啊”字略微往下掉,說話的人有種淺淡的低落。
大概是覺得他嗓音好聽,喬嶼更加沒完沒了地耍無賴。
[來自]橋歸橋:咱倆距離不到10公裏,明天要是再不解禁,我考慮上門找你要個說法。
[來自]Ning:這個賬號對你很重要嗎?(8.4km)
[來自]橋歸橋:本來不重要,你害得我被封號,那就重要了。
對話就到這裏為止。
韓岩額頭青筋直跳,恨不得把喬嶼這個傻叉揪到跟前踹兩腳。頂着自己的身份,說着這些別有用心的話,真以為對方聽不出來?
他打給喬嶼,一接通就是冷冷的一句:“很好玩?”
喬嶼那邊正在酒吧,費很大力氣才聽清楚他說的話,大聲地“啊?”
韓岩氣不順,徑直就把電話挂了。
就在下一秒,新消息跳了出來。
[來自]Ning:你這麽胡攪蠻纏,是對我有好感嗎?(8.4km)
果然,誰都不是傻子。
韓岩眉心一跳,低聲罵了聲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