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猛地坐起,方瓊一頭冷汗,捂着還在“砰砰砰”直跳的心久久不能平複。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落地的一瞬間是玄離調轉了方向,自己做了肉墊。
他……雖然是魔,但是會不會受傷?方瓊恍惚地想,抓着被角,五指用力。
他會在床上的話,應該是被其他人救了。手下的觸感有些粗糙,方瓊捏着被子環視四周,整間屋子裏的家具都有些年頭了,很破舊,應該是在一個農戶家裏。
心微微放回了肚子,方瓊立馬把被子掀開,連鞋都顧不上穿,一把打開房門,走了幾步,絲毫沒有在意從腳底竄上來的涼意,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禁癡了。
他現在在一個農家小院,很小,四周用籬笆圍了起來,西南角有一顆結滿了紅色果實的棗子樹,而玄離,正拿着杆子,站在樹下打着棗子,看起來精神奕奕的,一點事兒都沒有;而一旁站着一個衣着樸素的大嬸,正笑呵呵地捧着一個竹編的簸箕,如同看一個晚輩一樣慈愛地看着玄離忙上忙下。
都有點不真實,方瓊想。
大嬸不經意間往這邊一瞥,看見了站在門口正發着呆的玄離。
“小夥子,你弟弟醒了。”
玄離連忙轉頭:“咦?方瓊?你醒了?怎麽不穿鞋啊?”
方瓊沉默半晌,如夢初醒:“哦,我有點擔心你。”
大嬸一家特別熱情,沒有問他們從哪裏來,也沒有為他們準備到哪去,他們只是不斷地跟玄離說:你弟弟受到了驚吓,你們最好緩個一兩天再走。
方瓊抱着玄離,躲在他身後,冷眼看着這群人。
玄離糾結了一會兒,問:這裏是哪裏?
所有人一愣,開始轉移話題。
到了下午的時候,年過半百、頭發胡子都白了的村長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來到大嬸家打了個招呼:“又有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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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笑着點頭。
“那可要好好招待啊。”
玄離看着村長走遠的身影,皺緊了眉頭。
方瓊擡起頭,問:“怎麽了?”
玄離拍拍他的頭,安慰道:“沒事。”
村長走後不久,大嬸就準備好了飯菜,邀請玄離和方瓊入席。有些局促的入席,兩人拿着筷子有點不知說什麽好,菜肴也沒什麽好說的,在這樣的小山村,有魚有肉就算得上很好了。
擺好飯碗後,大嬸就進了廚房——按山裏的規矩,女人是上不得席面的。
“小哥要喝點酒嗎?”男人笑道,搖了搖酒壺。
“我……”
“都這麽大了,喝點應該不算什麽吧?”不等玄離說完,男人就自顧自地替玄離斟了一杯,舉到玄離面前。
方瓊在下面暗暗扯着玄離衣角。
“我酒量不行……那就只喝一杯?”玄離沒有理會方瓊的暗示,接過了那杯酒,猶豫了一下之後一飲而盡:“好辣!”
男人笑呵呵地趕緊示意:“快吃些菜壓一壓。”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方瓊警惕地注視着男人,也對玄離的不上心恨鐵不成鋼。
然而,出乎方瓊意料的是,之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就好像是他多疑了一般。
農村一般都是日落而息。膽戰心驚的吃完晚飯後,就到了晚上睡覺的時間。方瓊洗完臉之後,低頭看着水盆裏倒映出來的模糊面容,神色不明,問在坐在一旁有些微醺的玄離:“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打了一個哈欠,玄離反問:“為什麽要離開?多住幾天不好嗎?”
“我們還要去天玄宗。”
“我們?不,把‘們’這個字去掉。”
方瓊手一松,毛巾掉進了臉盆裏:“你不是說要陪我嗎?”
“可是,”玄離歪歪頭,一副似醒未醒的樣子,“我也有自己的打算啊。跟我自己的打算比起來,你的似乎算不上什麽呢。而且——”他站起身,走到方瓊面前;燭火的燈光太過昏暗,他的臉完全隐在陰影裏:“我是魔,你是人,我為何要順着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凡人的意思來呢?”
水盆裏的毛巾吸足了水,慢慢沉到盆底。
方瓊仰面看着玄離。
不對,不對,我就知道不對,那酒一定有問題,玄離是不會說出這些話的!!!
油燈結出的燈花發出“啪”的一聲響,打破了屋子裏的寂靜。
嗓子幹得不像話,幾乎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然而心裏堵着一口氣,方瓊一聲冷笑:“果然,你跟白淩一個貨色。”
見玄離沒什麽反應,方瓊繼續說:“不是嗎?對我就像對一只小狗,高興了就陪着玩一會兒,百依百順;不高興就一腳踢開。我說的對嗎?”
玄離身上的氣息開始變得可怖起來。
“方瓊,我生氣了。”
方瓊的直覺在叫嚣要他趕快止住這個話題,然而感性将直覺屏蔽。他不信玄離會對他怎麽樣。
“怎麽?要殺了我嗎?來呀。”一把抓住玄離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方瓊繼續說,“只要你一使勁捏碎我的喉嚨就好了,來呀。”
玄離面色冷下來,準備把自己手收回來。
按住玄離的手,方瓊倔強地看着玄離。
“……方瓊,別鬧了。”
“不!”
方瓊的話一說出來,他就後悔了,不過,他更期待的是玄離的表現。
“……那就沒辦法了。”
“咔”骨頭被捏碎的聲音陡然響起。
“啊——”滿頭冷汗的醒來,方瓊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氣。喉骨被捏碎的感覺太不好受了,讓他更心寒的是,最後一眼裏玄離看着他冷漠的神情。
“方瓊?”玄離的聲音由遠及近,“頭不頭疼?喝點解酒湯吧。”
方瓊頭昏腦漲地任人扶起,感覺一個陶瓷碗觸到嘴唇的一瞬間,突然發力,一把把它推開。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湯水流了一地。
“滾!”
“方瓊?你這是在耍酒瘋嗎?”
感覺有誰在觸碰自己的臉的時候,方瓊開始發狂,雙手亂舞,完全不想讓人靠近:“滾滾滾!”
玄離沒有辦法,站在床邊,無奈地看着他,埋怨道:“叫你不要喝酒,現在好了吧?”
喝酒?方瓊停了下來,問:“不是你喝的嗎?”
玄離一愣,笑了:“是啊,可是你趁我不注意偷偷喝了一杯啊,然後就趴了。不過沒想到方瓊的酒量這麽差呢以後要是找伴侶怎麽辦一喝酒就趴的話成親的時候要是入不了洞房的話那就搞笑了balabala……”
所以,之前是個夢嗎?方瓊忽視一旁唠唠叨叨的玄離,想。
這麽一想,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那裏嘚吧嘚吧的玄離,方瓊的孩子氣又上來了,一面一手扶頭“哎呦哎呦”的叫着,一面鼓着臉,氣呼呼地向玄離抱怨:“哼,要不是他們給我喝酒的話,我就不會說之前那些話了;我現在還頭疼。”
玄離一下止住話,把方瓊好好扶着躺下,再蓋好被子:“那你就好好休息,睡一覺就好了。”
“那你呢?”方瓊拉住玄離的衣袖,問。
“我不走的。”把方瓊的手放回被子,玄離摸摸他的額頭,說:“我去找一下我們的‘恩人’。”
“天都黑了,有什麽好找的?”
“他們把你害得頭疼,總要給他們一點教訓吧。”
方瓊有點不明白:“這跟他們無關,是我要喝酒的……”
“好了。”玄離笑,說:“好好睡一覺。我只是給他們一點小小的教訓而已。”
好像睡了好久好久,又好像只是過了一會兒。方瓊做了一個夢,一個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的夢,然而醒來的時候他并不記得夢裏面的內容,只覺得有些傷心。
睡不着了。
坐起來,外面還是黑漆漆的一片,還沒有天亮。
玄離呢?
猶豫着下床,穿上鞋,打開房門。
門外火光沖天,之前還在打趣着替方瓊遞碗筷的大嬸變成兩截,上半身挂在棗子樹上,下半身在院子中央,之間零零碎碎地拖着腸子,血流了一地。
方瓊臉色蒼白,漫天的血腥味沖着他的鼻子,讓他想吐。
“方瓊,你醒了呀。”玄離站在樹尖,望過來,笑。
渾身發抖地擡起頭來,方瓊看見玄離還是和之前一樣笑得溫柔,白色的月光籠罩在他身上,很漂亮。
“……為什麽?”
玄離歪歪頭,問:“我要給他們一點教訓啊。”
看,這就是魔。
有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在方瓊心底說話——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為什麽還相信他?
殺了他就好了。
不應該和他在一起。
他是魔。
他是魔。
他是魔!!!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不約而同的,方瓊和心底裏的那個尖細的聲音同時說出了這句話。
玄離什麽都沒有察覺到,還是笑着看着他,只是眼底有一絲紅光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