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晚風寒,在下實在體弱
被他這麽一吓,虞月凝的手一抖,她下意識拽緊布條,霍盛淩俊美的面龐頓時疼的扭曲起來。
正常人或許會在這時候潛意識地道歉,可虞月凝很顯然不屬于這個範疇,畢竟她前世弄傷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霍盛淩剛剛蘇醒,腦子還有些混沌,又被虞月凝這一拽痛得不行,差點又失去知覺。
虞月凝看着面前疼痛不已的青年,她的腦子飛速地打轉。思考自己該如何從未來的敵人面前脫身。
殺了他?不行,殺不死,只會又變成之前的局面。
承認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絕對不行,前世她奉命欺騙他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了初始版霍盛淩有多麽磨人。
更別提她這樣漂亮又有魅力,萬一又重蹈覆轍,讓他喜歡上自己怎麽辦?
虞月凝完全忘記此刻的自己還是一個年輕幹癟的小姑娘,而不是未來美豔嬌媚的魔女大人。
她認真地思考片刻後,終于暫時拿定注意。
上一世她是僞裝成了一個柔和溫暖小女子的形象,正巧原著裏的女主也是溫柔的賢內助,可能霍盛淩就喜歡這個類型的。
既然如此,反向發揮一下就行了。只要她本色出演一些,絕對可以讓霍盛淩雖然感謝她的恩情,但迫不及待趕緊離她遠點。
這樣是最完美的。
“別動。”不等霍盛淩出言,她便先一步開口,帶着指責意味地說,“我救了你,給你包紮傷口,你還總是亂動,知不知道讓我有多辛苦?”
霍盛淩剛剛醒過來,他的腦子一片混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待到傷痛漸緩,眼前逐漸清明,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躺在一個姑娘的腿上。
他擡眸,便正好對上她責備的目光。
他整個人一僵,而後像是彈簧一樣迅速起身,又牽扯到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對,對不住……”他撐着自己,一邊吸涼氣一邊連連向後退去,幾乎坐在床板的邊緣。
虞月凝瞪着他,就眼睜睜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在像是鹌鹑一樣低下頭,紅暈從脖頸泛到臉頰。
“……你救了我?”他氣若浮絲的低聲道,“為什麽?”
從沒人如此溫和地對待過他,更何況是一個女孩子。剛剛的近距離接觸讓霍盛淩有些無措,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不等虞月凝回答,他忽然想到自己昏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頓時又擡起頭,雙眸都睜大了許多。
“是,是你打倒了那些人,帶我離開的?”霍盛淩喃喃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便到虞月凝準備好的重頭戲了。
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霍盛淩,直到把青年看得又低下頭去躲避她的目光。
她這才冷冷地說,“知道的事情少一點,才能活得久一些。你才死裏逃生,最好別再自讨無趣。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問。”
“可是……”霍盛淩擡起頭,“你救了我,我應該知道恩人的名字,不然我該如何報答你呢?”
年輕的霍盛淩根本不是了解他一切的虞月凝的對手,他的所有反應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虞月凝抽出匕首,翻過手腕将刀刃刺入床板中,發出一聲悶響。
這把匕首不是之前衛霄原給她的那個,而是她在魔界城裏買的。
魔界的所有武器上都有魔界專屬的标志,看到這柄匕首上的圖騰,霍盛淩一怔。
“你是魔界的人?”他不敢相信地說,“可你和之前的那些魔人一點都不像。而且你……還救了我。”
“我只不過好奇,一個妖族混血怎能被人類欺淩到如此地步。”虞月凝加深嘲諷的語氣,“還以為你有什麽難言之隐,沒想到竟然是個如此平平無奇之輩,倒是我多心了。”
她本色出演惡人一頓貶低霍盛淩,感覺氛圍烘托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将之前收拾好的包裹拿起來。
虞月凝看向霍盛淩,冷冷地說,“別讓我再看見你,惹得我心煩。”
而後,她不管霍盛淩的表情,推門離開。
來到院子裏,外面的天已經漸漸陰了下來,馬上要天黑了。
虞月凝倒是心情不錯。
哪怕現在的霍盛淩什麽都還沒經歷過,什麽都不知道,可前世的仇人就是仇人,她雖然救了他,但一點都不想和他有瓜葛。
更何況,她讨厭他到共處一室都覺得有些煩躁。
終于要結束了。
虞月凝快走出院子的時候,便耳尖地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轉過頭,就看到霍盛淩跟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她表現得過于厲害了,青年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怯怯的,躲避她的目光。
“有事?”虞月凝聲音冷淡。
霍盛淩輕輕點了點頭,他低聲道,“天快黑了,要不然……明天再走?”
虞月凝的太陽穴頓時開始跳了起來。
她倒是忘了,最開始的霍盛淩确實是個沒心沒肺,無論怎麽被對待,都要關心別人的小太陽了。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她揚起聲調道,“我是魔人,我怕天黑?!”
“正是因為你是魔族,才不能夜晚走動。”霍盛淩擡起眸子,金色的眼眸猶如寶石般剔透,他說,“姑娘難道忘了,夜晚降臨之後,大城附近都有修士巡邏,這裏靠近桐城,你會被抓住的。”
虞月凝:……
她前世回人界都是快十年後的事情了,這一路上又都在野外,沒見過人,根本不知道如今是不是這個規矩。
修仙者在凡界巡邏?
她瞪着霍盛淩,霍盛淩卻一副十分真誠的樣子,還側了側身體,示意她先進屋。
……各個修仙門派派弟子下山歷練,幫人界大城守城,組隊打打低階魔修漲經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許這路上有修仙弟子路過,她沒有修為察覺不出來,也未曾可知。
若真是這樣,她剛剛的表現豈不是露餡了?
她看向霍盛淩,語氣危險地說,“你主動邀請我過夜,就不怕我傷你?”
“正邪不兩立,可畢竟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你離去。”霍盛淩說,他甚至笑了笑,“我總是受傷,姑娘要是也想動手,也無妨,單憑你高興便好。”
窒息。
那種最開始認識霍盛淩時經常困擾她的煩躁又湧了上來。
前世他就這樣,可他們認識已經是十年之後的事情了,二十七八歲的霍盛淩至少有了點閱歷,知道保護自己,除了偶爾善心濫發,虞月凝沒見過有人欺負他。
可如今見了他年輕時的樣子,前腳被人鎖在馬廄裏傷成這樣,後腳就能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笑得如此單純,蠢得實在讓人心煩。
有什麽可值得這麽高興的呢?有人欺辱,不該血刃敵人嗎?
更何況,她表現得如此刁蠻高傲,他竟然也能笑臉相迎,當做無事發生。
虞月凝薄唇微抿,她冷聲道,“你既然知曉自己經常被人所傷,為何不還手?”
霍盛淩笑笑,他緩聲道,“姑娘進來說話?咳……夜晚風寒,在下現在體弱,實在不适合呆在外面。”
體弱?!鬼才信。
虞月凝磨了磨牙,半響,她冷哼一聲,還是走進了屋裏。
天色逐漸開始黯淡,屋中也有些昏暗。
霍盛淩撿了些散落在院中的幹草和破布,他關上門,熟練地将東西堆在屋中地板上,點燃了火苗,又塞了布料和木頭,讓火旺盛起來。
黑暗被驅散,無人村子的一角,透過窗戶亮起了溫暖的光芒。
虞月凝雙手環胸,她靠在牆邊,冷眼看着霍盛淩生火。
前世他們二人虛假地相好過一段時間,那時她也很反感他善心大發,只不過那時不論她說什麽,霍盛淩都言聽計從,所以她并不知曉他到底為何能以德報怨,只能歸結于他天生高尚。
她現在不走,就是想聽聽這家夥到底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柴火噼啪作響,霍盛淩擡起頭,他看向虞月凝,溫聲道,“姑娘,坐。”
這破屋裏就一張木板床能坐,虞月凝神情不耐地床尾坐下,霍盛淩則是坐在另一頭。
“我是妖人混血,姑娘你也能看得出來。”霍盛淩緩緩地說,“混血本就為世道不恥,我從在這村子吃百家飯長大,雖說村民都厭惡我,可他們還是對我有恩,給了我一口吃的和住處。”
“所以你就任由那些雜碎欺壓你?”虞月凝蹙眉道,“就算于你有恩,那也是上代人,與他們何幹?”
她的話剛說出口,便後半拍明白了霍盛淩的意思。
“你覺得村裏人給了你一口飯,所以那些人的子女欺辱你,你便不反擊,任由他們欺負?”她帶着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你簡直是瘋了。你以為那些混混會領你的情嗎?他們只會一直欺淩你,直到你死!”
“不論他們品行如何,這村子的人都于我有恩,我不該傷害他們。”霍盛淩平和地說。
虞月凝最讨厭的便是這論調。若她在他的處境,一次二次會忍,但最終一定會送這些人去見閻王。
她冷笑道,“既然如此,還是我殺了你的恩人,你要報仇嗎?”
“他們卑鄙龌龊,心術不正,有何下場都理所應當,與我無關。”
“村民對我有恩,所以不論他們對我做了什麽,我都不會回手。”霍盛淩擡眸,他注視着虞月凝,認真地說,“可若是他們那日傷害你,我定不會坐視不理,因為我為他人出手,便不為自己。”
虞月凝看着霍盛淩那張被火光映照着側顏的臉,他的目光如此堅定正直,像是散發光芒的寶石。
他的言論讓她一怔,随即又使得她發笑起來。
她這時才切實地體會到如今的霍盛淩多麽年輕和不谙世事。
他未來要走過很長一段艱辛的路,才能明白自己最初的幼稚是那麽可笑。
這些似乎她生來便懂的淺顯道理,霍盛淩卻不懂。他被村民傷害淩虐了那麽多年,竟然還真的保住了他那傻子一般的單純。
甚至是後來對她也是如此……
虞月凝笑了起來。
她一定笑得很陰森,因為坦誠心聲而放松下來的霍盛淩肉眼可見又緊張了起來,他有點無措,似乎不知道為什麽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理念是相悖的?”虞月凝嘴角漸收,她冷冷地說,“你因恩情不想對惡人動手,便也守護不了你的正義。”
“我……”
霍盛淩剛說出一個音節,虞月凝已經道,“那日你被束縛在馬廄,若我真是普通女子,你就要眼睜睜看着你縱容的惡徒傷害無辜之人,到那時你要如何自洽?”
這回輪到霍盛淩怔住了。
虞月凝俯過身體,她如惡魔一般低語道,“永遠都不要對惡人慈悲,不然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說完這句話,虞月凝離開了,只留下怔在原地的霍盛淩。
不知是不是這次受傷太重,這個夜晚對霍盛淩而言有些寒冷。
那個救了他的姑娘離開之後,屋中的火堆也很快就滅了,不論他怎麽生火都沒有用處。
霍盛淩只好在黑暗與冰冷中縮在光禿禿的木板床上入睡,便很快深陷夢魇之中。
夢裏,他在一條很黑的河流中掙紮,黑暗就像是巨浪一樣向着他席卷而來,将他淹沒在水中。
透過幽暗的水面,他似乎看到頭頂有無數點點星光,他努力游上水面,卻看到每一顆亮閃閃的光暈裏都是人的身影。
無數的生靈生老病死,身邊卻總有家人好友的陪伴。
只有他。
他永遠都是孤身一人。
沒有盡頭的孤獨碾壓着他,讓他喘不過氣。他在水流中起起伏伏掙紮許久,終于看到前面有一抹亮光。
他心生希望,努力向着那光亮前行,終于,光芒包裹住了他……
霍盛淩躺在冰冷的青石之上,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
她穿着大喜的婚服,纖細修長的手指緊握着長劍,劍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太陽在她的頭頂,他看不清她的臉,卻似乎看到她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下,落入他胸膛的血泊之中。
好痛。
哪怕肉被一片一片割下,也不會有這樣痛。
他掙紮着握緊刀刃,哪怕是讓傷穿得更深,他也想爬起來,看看她到底是誰——
像是被人猛然抓起,霍盛淩驟地脫離夢魇。
他撐起自己,在月光的照拂中喘着粗氣,随即又頭疼地捂住了自己的頭。
霍盛淩這些年總是頻繁地夢見同一個女子,可他從未有一次看得清她的樣貌,更不知道她是誰。
他正在愣神,便覺得胸前刺痛,似乎夢境和現實混淆一樣。低下頭,才看到自己胸前的傷似乎又破了,血滲透了包紮的布條。
霍盛淩輕輕地撫摸着自己胸前的繃帶,他擡起頭,對着虞月凝離開的方向開始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