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

第5章 chapter - 5

那只裝滿衣服的行李袋被夏琚一路從濱城提過來，最後，被夏敬行丢在小區地下停車場的一個生活垃圾箱裏。

由于時間已晚，為了不耽誤買衣服，夏敬行把車開到距離小區最近的商場旁。

夏琚跟着夏敬行走進商場的漢堡店內，聞見炸雞和漢堡的香味，夏琚垂涎欲滴，早已餓扁的肚子開始咕咕作響。他不願在夏敬行的面前露出窘态，心裏不禁惱怒這不争氣的胃。

可是，當漢堡和薯條擺在面前，已經很長時間沒吃肉的夏琚再也按捺不住。他等夏敬行開始吃漢堡，自己也撥開漢堡的紙，小心地咬了一口。這太香、太美味了，鮮嫩多汁的炸雞塊與新鮮的生菜一同入口，随着咀嚼，香味交融在口腔裏，夏琚來不及細細地品嘗，已經吃進肚子裏。

這一吃，便停不下來，他偷瞄夏敬行，發現對方根本不注意自己的吃相，于是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夏敬行吃完漢堡，看夏琚吃得十分起勁，驚訝地挑了一下眉。但夏琚明顯沒有發現自己被關注着，一門心思地吃東西，模樣像是一只餓壞的小狼。夏敬行拿起可樂來喝，心想：這小魔頭也不知道多久沒好好吃過東西了。濱城怎麽說也是一個經濟發達的城市，夏敬行白天在社會福利院裏見到其他孩子，沒有一個像夏琚這樣面黃肌瘦。

最後，夏琚把漢堡和薯條吃得一幹二淨，連一片生菜葉子也沒剩，可樂也喝得精光。他打着飽嗝，胃裏分外的滿足，可嘴還饞。看來，顧芝芝說的沒有錯，不論夏敬行是個怎樣的人，為了什麽領養他，最起碼以後跟着夏敬行，不愁沒有吃的。

“吃飽了？”夏敬行放下可樂，問。

夏琚打了一個飽嗝，在他冰冷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拿起餐盤裏的紙巾擦幹淨嘴巴。

“把垃圾丢掉。”夏敬行朝不遠處的回收箱遞了個眼神。

夏琚回頭一看，端起裝滿垃圾的餐盤，起身倒垃圾去。他所經之處，引起了不少食客的注意，紛紛将目光投向他。這讓夏琚不禁驚疑，難道這些人認出他？這不可能，那件事已經過了兩年，哪怕他走在濱城的大街上，也不會有人記得他，更何況是這裏。

無論如何，發現此事的夏琚變得謹慎許多。他往原位走，驚訝地發現夏敬行已經不在，急忙地張望尋找。他看見夏敬行走到門邊，連忙跑着追上去。

不只是夏琚，夏敬行也發現，當他們一同走在商場中，不少經過的路人會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夏琚的頭始終微微地低着，看着地板走路，夏敬行則不然，他一向自信和輕松。

以往，夏敬行和葉懿川他們出來，也沒少引人注意。他很輕易地明白這些人關注他們，是由于他們的外貌，尤其是跟在他身邊的這個小蘿蔔頭——夏琚雖然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可他過于出衆和特別的外表還是很難讓人忽視。

不少十五歲的孩子已經可以穿成人裝，但夏琚的個頭頂多像剛上初中，夏敬行只好把他往童裝店裏帶。

“歡迎光臨！”門可羅雀的商店裏終于有了顧客，兩名店員不約而同地走上前來，熱情地招待。

她們看見夏琚，面上立即溢出喜愛之色。其中一位笑眯眯地問：“你好，小公主。你想買什麽衣服呢？連衣裙還是娃娃衫？”

聞言，夏敬行險些噗嗤笑出聲。

夏琚擡頭，冷酷地回視這名店員。

這一眼，讓店員臉上的笑容迅速失去笑意，僵在嘴角，眼中更有幾分恐懼。

另一名店員忙倉促地化解尴尬，道：“小王子，你好。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店裏新上了很多冬裝新款，你看一看吧。”

夏琚沒有受過這樣的接待，聽罷皺眉，下意識地看向把他帶進來的夏敬行。

夏敬行聳肩，說：“想買什麽就買。”

夏琚哪裏知道要買什麽？他的衣服全被夏敬行丢了。這家店裏似乎有很多看起來不錯的衣服，可是，他不可能如夏敬行所言，想買什麽就買什麽，畢竟他沒有錢，也拿不準夏敬行的心思。

見夏琚杵着不動，夏敬行不耐煩地對這兩名店員說：“給他配四五套衣服，合适的就行。”

這一大一小的态度讓兩名店員都産生好奇，連值班的店長也前來探看。得知夏敬行的要求以後，她們畢恭畢敬地請面無表情的“小王子”走進店內，開始給他搭配不同款式的衣服，又和善而客套地請他換上衣服試一試，不敢有一絲差池。

夏敬行懶得在店裏等夏琚不斷地換衣服，當夏琚第三次從試衣間裏走出來時，他起身走向前去。“行了，就這樣吧。那兩套不用試了，全買了。”夏敬行說着，從前臺的便民盒裏拿出兩個黑色橡皮筋，站在夏琚的身後，把他的頭發紮起來。

夏琚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鏡子裏的夏敬行将他的頭發紮成一個粗糙的馬尾辮，心陡然向下一沉，耳畔卻悄然地紅了。

要不是站得這麽近，夏敬行還沒發現，原來這個小魔頭竟然這麽矮！紮好頭發，夏敬行擡起胳膊搭在他的腦袋上，忍不住笑，說：“小蘿蔔頭。”

夏琚的臉噌地紅了，猛然回頭，夏敬行已經結賬去了。

除了衣服以外，夏敬行還帶夏琚買了新的鞋、襪，甚至一條羊毛圍巾。這些東西全歸夏琚一個人提，他的步子本就沒有夏敬行的大，再拎這麽多東西，幾乎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無意間，夏琚看見商場光滑的牆面上映着二人的身影，手中挎着、拎着大包小包的自己如同夏敬行的一個小跟班，但因為紮了馬尾辮，夏琚竟覺得自己有些陌生。

突然，夏琚聽見冰刀落在真冰上的聲響。

這聲響像扣起夏琚心上的一根弦，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果真見到商場的另一端有一個室內真冰場。

“看什麽呢？”走在前面的夏敬行發現他沒跟上來，催促道，“趕快走。”

夏琚戀戀不舍地望着那個真冰場，回頭不确定地看了夏敬行一眼，又埋頭快步跟上他。

那一眼讓夏敬行意外極了，這是一整天來，夏敬行第一次見到夏琚的眼神裏沒有冰冷，反而是些許羞怯和期待。夏敬行很快發現夏琚是被真冰場吸引了注意力，可是，當夏琚跟上他，他又繼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他們實在買了很多東西，一路上，夏敬行一次也未向夏琚援助之手。回到家中，夏琚的兩條胳膊酸疼不已。他才把東西放在房間的那張沙發床上，感受到夏敬行在身後觀察自己，連忙将購物袋中的衣服、鞋子都取出來，分門別類地往衣櫃裏放置。

夏敬行挑眉，看他把衣物收拾清楚後，又打開沙發床，開始給自己鋪床，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麽看來，養這個小魔頭比養一只貓輕松一些。夏敬行如是想着，離開前交代道：“衣服記得當天洗。”

夏琚回頭，沒來得及應，夏敬行已經離開。

剛剛住進陌生人家裏的夏琚依然帶着防範和警惕之心，夏敬行離開後，坐在客廳裏翻書看，時不時看一眼次卧。夏琚一直在裏面，沒出來。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小心翼翼地踱步至房門口，看見夏敬行還坐在客廳裏，又返回房間。夏敬行發現他的舉動，暗想如果自己不回房間，夏琚會一直等着，等他消失。

夏敬行感到好笑得很，懶得在他的身上費工夫，索性回到房間內關上門。盡管一日的奔波讓夏敬行十分疲憊，但他沒有馬上休息。他洗過澡，坐在書桌前看春季新品的設計稿。直至淩晨兩點，夏敬行重新走出房間，見到夏琚的房門已經關閉，他踱步至陽臺，看見夏琚把洗幹淨的衣服晾曬在晾衣杆上。

為了去濱城把夏琚帶回來，夏敬行一整天沒有到公司去。

葉懿川早已聽說一些關于夏琚的事，或許又有梁成軒從旁告之，待夏敬行在公司再次見到他，便在他的臉上見到不悅之情。

上午開完春季新品讨論會，夏敬行從會議室離開，葉懿川很快追上他，沉聲嚴肅地奉勸道：“找一間寄宿學校，把你的外甥安排進去吧！”

“怎麽？怕他打擾我們？”夏敬行開玩笑道。

葉懿川明顯沒有與他開玩笑的意思，表情依然嚴肅，道：“你想一想他的身份，這樣的人住在家裏，太危險了。”

夏敬行停下腳步，等所有人都通過走廊，才說：“他的個頭還沒咱們的心口高，瘦不拉幾的，能有什麽危險？”

“他殺過人。”葉懿川壓着嗓子說，“這也要我提醒你嗎？他十三歲的時候，尚且能殺人，更何況現在已經十五了。你瘋了嗎？為什麽要把一個小惡魔養在家裏？我聽成軒說，他的個性很孤僻，不愛與人溝通，對吧？這樣的孩子，心理有問題。你又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萬一哪天和他發生口角，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生活畢竟不是武俠小說，把一個殺過人的少年養在自己的家裏，确實像是養虎為患。但是既然把夏琚帶回來了，再把他送走，難保他去了新的環境會變成什麽樣。面對葉懿川的擔心，夏敬行說：“但成軒沒勸我不養他，他還和我一起去濱城把人接回來。”

對此，葉懿川兩手一攤，表示受不了。

“成軒告訴過你，關于他殺人的原因，有另外的版本嗎？”夏敬行問。

他沉了沉氣，道：“不管是什麽版本，殺人是事實，板上釘釘。他根本不具備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你懂我的意思嗎？他如果能控制，就不會殺人了。”

夏敬行擡起手，做出請他冷靜的手勢，道：“如果他知道以他現在的年紀再犯法，要負責任呢？”

葉懿川怔住。

“所謂成年人，為什麽能夠控制住自己不犯法？難道我們活到現在，遇到的惡心事還少嗎？你和我，難道都沒有産生過恨不得把某個王八蛋幹掉的念頭嗎？為什麽沒有這麽做？真的僅僅是因為我們的‘道德感’？”夏敬行說完，不以為然地冷笑。

葉懿川皺眉，憂慮地提醒道：“敬行，你想清楚。倘若他當年是因為知道殺人不用負責而動手，那麽他更危險。這有多可怕，你知道嗎？”

聽罷，夏敬行的心微微地顫了一顫。他沉吟片刻，肯定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撫慰，道：“無論如何，人我已經帶回來了。以後怎麽做，我會看着辦。你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