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裝了這麽久,很累吧
真相如此醜陋, 将她的真心付之一炬。
翌日,時淺回了老宅。
周汀岚見她回來,高興地給她切水果:“怎麽回來啦?最近不忙?媽看你發布會延期了, 怎麽回事?是不是太累了?”
時淺搖頭,戳着塊木瓜,一邊紮洞一邊漫不經心道:“舅舅在哪兒?”
“小傑?”周汀岚有些詫異, 沒多想,“回帝都了吧, 前幾天看他發朋友圈定位在那,好像還挺忙的。”
時淺解鎖手機, 找到周定傑的頭像,點進他朋友圈。
不錯, 一個月跑了好幾個加工廠,游山玩水, 踩着她的屍體給自己賺錢。
時淺點開視頻邀請。
無人接聽。
她也不急,發了段周玥帶他進自己家的小視頻, 将戳得千瘡百孔的木瓜扔進垃圾桶,重新挑了一塊,靜靜等周定傑回信。
五分鐘後, 周定傑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七七啊。”男人嗓音鎮定, 絲毫看不出被抓包的慌亂,“上次你不在家,舅舅去你那坐了坐, 去得急,忘了和你說一聲——”
“舅舅,我找你不是想聽你現編小作文, 何必呢,你現在謊話說得有多好,一會兒臉打得就會有多疼。”時淺譏笑,看眼腕表,“從帝都到江城飛機最快兩個半小時,我給你五個小時的時間,下午一點,我在老宅等你,遲到一分鐘,派出所見。”
說完,利落挂斷電話。
周汀岚直到此時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兒,坐到時淺旁邊:“七七,怎麽了?”
時淺握住周汀岚的手:“媽,別攔我,今天不管我做什麽事,你都不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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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五十五分,周定傑氣喘籲籲地抵達,剛進門,被猛撲上來的七仙女吓得魂飛魄散,五大三粗的男人立刻貼至牆角,動都不敢動,幾乎能感覺到離他咫尺的獠牙呼出的熱氣。
“七、七七,有話好好說,你讓這狗先下來。”
時淺懶洋洋地喝着杯冰飲,看着被七仙女壁咚得極其狼狽的親舅舅,笑得無害:“舅舅,你要是個人,我倒樂意放你下來,可你連狗都不如,說不出人話,只配用這樣的方式和我交流。”
周定傑被時淺的尖牙利齒氣得火冒三丈,剛想動,得到主人指令的七仙女一口咬爛他衣服,鋒利的爪子不消片刻就将他撕成了乞丐。
周定傑心在滴血。
“七、七七,你鬧也鬧夠了,讓這狗下來成嗎?”周定傑生怕這樣撕下去他連內衣都不保,再也沒了電話裏踏床齧鼻的鎮定。
“鬧?”時淺壓了許久的火被這句話拱了出來,手一揚,透明的玻璃杯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舅舅,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我和你一無血緣二無親情,我就是個睚眦必報、貪財重利的外姓人,您他媽的還敢在我底線上挑戰啊?!瞧瞧您這一身名牌衣服,沒一二十萬連零頭都買不了,您哪兒來的錢呢?別和我提你開的公司,早他媽的幾百年前都虧得填不上窟窿,您自己都快成了老賴,現在,搖身一變又成了新公司的周老板,偷了我的設計去游山玩水,爽嗎?這錢可比你張嘴朝我媽要來得快得多的多吧?還不用看人臉色,您他媽的怎麽這麽會算計呢!”
周汀岚氣血轟一聲上湧,此時才知道自己女兒蒙受了多大的無妄之災,又氣又急,抄起擀面杖狠狠砸向周定傑:“你個混賬!你對得起我和你姐夫辛辛苦苦幫你還過的債嗎?!你是七七的親舅舅啊,你怎麽忍心朝你的親外甥女下手!七七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這一步,你居然拿她的設計給自己開公司!你吸我一人的血還不夠嗎?!現在又打主意到我女兒頭上!你給我跪下!”
“姐,別打了別打了,我真沒拿!”周定傑被打得抱頭鼠竄,直到此時還不肯認錯,“我就是去七七那坐了一會兒,我真不知道她的稿兒怎麽流到網上的,七七工作室那麽多人,保不齊就有外人動了壞心思啊!”
時淺冷眼看着信口雌黃的親舅舅。
等到他身上被打出一條條鮮紅的印,打開手機,找到一段視頻,投屏到牆上。
清晰可見的監控鏡頭,周定傑鬼鬼祟祟地進入被時淺改造成工作室的房間,打開她電腦,将她桌面上的文件洗劫一空。
周定傑傻眼了。
時淺漫不經心地按下重播,面對鐵證依然垂死掙紮的周定傑撲到她身前,痛哭流涕地狡辯:“七七,舅舅就是好奇看了眼你的設計稿,什麽都沒弄,我發誓!這、這視頻是假的,p的!”
時淺冷笑:“我自己裝的攝像頭,您說假它就假啊?讓我猜猜,您是不是覺得我自己一個人住,壓根兒不會裝監控,所以只要咬死不認賬,我就查不到你頭上了?”
周定傑被戳穿心思,閃躲地避開時淺視線,絞盡腦汁地想如何把她哄過去。
“甭算計了,就您這智商,至多能做到編出一個異父異母的雙胞胎弟弟替你頂罪的地步。”時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有撒謊騙我的時間不如去換身衣服,不然等進了拘留所,您想換都沒得換,到時候還得穿着這身乞丐裝上法庭,讓全國人民都看你笑話。”
周定傑終于意識到這個睚眦必報的親外甥女不是說說而已,徹底慌亂:“七七,七七,舅舅錯了,舅舅不該打你畫稿的主意,我真的不知道那裏面有你的新品,舅舅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拿幾張你以前的畫稿,做點仿款賺點小錢,誰知道那些文件都混在一起啊,七七,七七,咱們自己家的家事關起門解決好嗎?舅舅把賺的錢全給你,你別報警——”
“晚了。”時淺厭惡地和他拉開距離,“小孩子沒吃點苦頭之前,以為全世界都會讓着他,一哭一鬧一撒嬌,就會有人幫他收拾爛攤子——舅舅,監獄是最好的老師,祝您在裏面長大愉快。”
說完,再也不管面如死灰的周定傑,施施然地走人。
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警笛。
周汀岚紅着眼跟上時淺:“七七,真的要這樣?”
“媽,我說了,今天不管我做什麽,你都別管我。”時淺溫柔擦去周汀岚的眼淚,在周定傑被警察帶走鬼哭狼嚎的哀求聲中,嫌棄地堵了堵耳朵,轉身,看到從出租車上下來的周玥,唇角輕輕牽起。
還是來了啊......也對,人家是親父女,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外人的養育之恩算得了什麽。
周玥只來得及看到周定傑被帶上警車的背影,腦殼轟一聲爆炸,急切地攔住時淺:“七七姐,我爸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錢想瘋了,他沒什麽壞心眼兒!”
“那你呢?”時淺垂眸看她,“你爸想要錢,你想要什麽?”
周玥僵住,不明白時淺這句話什麽意思。
“裝了這麽久,很累吧?”時至今日,一直到證據确鑿的真相擺在時淺面前,她依然不願意相信——她從小當親妹妹對待的家人,在背後狠狠捅了她一刀。
愛情真是世界上最無藥可救的東西啊,它教人從正常人,變成瘋子。
周玥本能避開了時淺的眼:“七七姐,你在說什麽?”
“你心裏清楚。”抽絲剝繭後,時淺才真切意識到這位表面柔弱的表妹到底有多沉得住氣,嘲諷扯唇,像在自嘲,“你爸分不清我文件夾,你不會分不清。”
周玥渾身一顫,緊緊攥着時淺胳膊的手,一點點地垂落。
遠處響起一道急剎車。
晁帆下來,看到周玥,什麽話都沒說,大步朝時淺走去。
“七七姐,我——”周玥瞧見晁帆過來,眼眶立馬紅了,攥着時淺的手就要解釋,卻被她冰冷甩開。
“僅此一次。”時淺一字一頓地警告,一把拽下那個曾精心呵護随身攜帶的十字繡,扔進垃圾桶。
“七七姐!”
“別再喊我姐,我們以後沒有關系。”
這是時淺,一向睚眦必報的時淺知曉周玥對她的傷害後,能做到的最後的寬容。
周玥怔在原地,手足無措地看着女生留給她一個高傲冰冷的背影,泫然欲泣的淚珠我見猶憐,看到自己喜歡的人自始至終都沒看過她,她紅着眼小跑追上去,趕在晁帆和時淺一同離去之前,怯怯地拉住他:“你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
晁帆拉開車門的手頓了頓。
耳畔響起時淺引擎啓動的轟鳴,無聲嘆了口氣,回身看着周玥,“你說。”
“我、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七七姐。”周玥低頭看着腳尖,淚盈于睫,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是我爸,他的要求我不敢我不答應,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樣,對不起,你幫我和七七姐說對不起。”
晁帆靜靜看着她。
許久,“你是不是有個小號?”
周玥瞳孔驟縮,猛然擡頭:“我、我沒有——”
“我看到你的發帖記錄了。”晁帆已經失去聽她繼續撒謊的耐心,“你上周回來,約我逛街,去衛生間時讓我幫你拿了會兒包,手機有別人給你的回帖提醒。”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看到這次彈窗提醒,晁帆永遠不會知道這個被他當成好哥們的女孩私下裏竟藏着這麽多秘密,更不會知道,他對時淺的喜歡竟造成了周玥對她的傷害。
“網上最早傳七七姐追過許教授的帖子就是你發的吧,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七七姐和許教授的事。”晁帆覺得自己真他媽的是個大傻子,那些不是知情人根本編不出來的細節,那些把他喜歡的人推到風口浪尖的污蔑,他居然看不穿真相而且還和罪魁禍首稱兄道弟,成為傷害自己心上人的間接幫手。
知道這些悔不當初的真相後,晁帆只想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周玥眼淚撲簌簌掉落,帶着教人不忍重責的哭腔:“我、我只是發着玩,我沒想到那個帖子會火。”
“夠了周玥。”晁帆甩開她手,憐憫地看着她,“其實你和你爸一樣,都是靠吸食人血的冷血動物,只不過你比你爸聰明,你會僞裝。”
周玥渾身僵住,緩慢地動了下眼,只一瞬,向來柔弱的少女第一次露出鋒芒,嘲弄地看着自己喜歡了這麽久的人:“所以,你現在知道我其實一點都不好,打算踹掉我這個好朋友,全心全意地去圍着你的七七姐轉了嗎?”
晁帆沉默一瞬:“我打算出國了。”
周玥倏然擡眸,不敢相信。
“只為感情活着的人一點都不值得愛,也不配被愛。”晁帆仿佛一夜長大,說着他曾經最嗤之以鼻的雞湯,“七七姐喜歡的是許教授,把她從一個學渣變成現在人見人愛的勵志女神的也是許教授,喜歡一個人不應該狹隘地患得患失,而是應該讓自己有被那個人喜歡的價值。”
“我曾經因為喜歡七七姐,把自己搞得小肚雞腸人不人鬼不鬼,現在,我想找回以前的自己了。”
周玥身子輕輕顫了顫,何嘗不明白晁帆說的其實也是她,她緩慢地擡起手,擦去怎麽都止不住的水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小心翼翼地告白:“晁帆,你能告訴我,我和時淺到底差在哪兒了嗎?”
“真實,表裏如一的真實。”晁帆幾乎未做思索,脫口而出,“她有這世上最有趣最真實的靈魂,不做作不虛假,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哪怕她換一張臉,她不叫時淺,可你依然能從萬千人中一眼找到她。”
周玥苦澀地閉了閉眼,絕望的淚水朝她五髒六腑湮沒,疼得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多諷刺,他愛的居然是她靈魂,不是那張傾倒衆生的美人皮,可是,如果她生來富足,家庭健全父母恩愛,不用從小寄人籬下不需看人臉色,她會缺這個所謂的萬裏挑一的靈魂嗎?哈,假的,都是假的。
“如果,你遇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是現在的模樣,我們之間,會有可能嗎?”周玥用盡十八年的時間洗掉原生家庭的烙印,自信現在的她早已脫胎換骨足夠美麗從容,睜着一雙希冀的眼看向自己愛了這麽久的人,一顆心因着最後一絲希望懸在空中,“在遇到時淺之前。”
晁帆對上她如此期待的目光,默了默,搖頭:“你知道答案。”
“我喜歡的從來都只有時淺,是像她這樣真實不拘小節的姑娘,周玥,你太規矩了,哪怕這些規矩是你裝出來的,可它們已經刻進你身體,給你撕掉面具的機會,你也不會出格。”
“所以,即使我先認識你,我依然會同樣愛上時淺。”
長街起了風,寒冷地吹過蕭瑟的枯樹,周玥緩緩地垂下手,長達六年的暗戀因着這句終判死刑的話,支離破碎。
是啊,她唯一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愛上一個注定不會喜歡自己的男生,然後,因為嫉妒,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