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艾砺寒說完那句‘你怎麽還不走?’,溫舒陽就睜着大眼睛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艾砺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居然毫不留情的翻了一個身,背對着溫舒陽幽幽的說道:“師兄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溫舒陽一股火直接竄上了胸腔,再也控制不住,大罵道:“艾砺寒,我走不走管你什麽事兒,你說讓我留我就留,說讓我走我就走,你當我是面人嗎?随你揉扁搓圓?”
溫舒陽本以為艾砺寒會回過頭來跟他吵,沒想到艾砺寒的身體動也沒有動,語氣非常疲憊的說了句:“師兄,之前是我對不起你,今後你有什麽用的着的地方,我絕對二話不說赴湯蹈火,我讓人送你出城吧,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嗎?”
溫舒陽被他堵得沒話說,其中的道理艾砺寒說的通透,但是溫舒陽就是覺得還是有哪裏不對,要不然自己心裏也不會這麽不舒服,這麽不甘願。
不過溫舒陽怎麽也想不出到底哪兒不對。他想要回家,這對呀。他一直想要離開,這也對啊。可是腳怎麽就像是在天玄門生根了一樣呢。
溫舒陽瞪着艾砺寒的背影很半天,時間長到艾砺寒似乎都睡着了。他才端着一個空空的藥碗,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去。
“溫哥哥……”一個微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溫舒陽回過頭看到拿着小小木劍的艾樂。
這些天,溫舒陽始終對艾樂很有耐心,沒事兒的時候會逗弄小孩兒一會兒。小孩兒對他也不像是最初那麽戒備了,倒是時常找他玩兒。
“溫哥哥,我剛剛捉到一只沒人要的雞,你要跟我一起吃嗎?”艾樂睜着漆黑的大眼睛,誠懇的邀請他。
“雞?”溫舒陽看見他眼睛裏面的渴望,就暫時收拾了心情走向他,心想艾樂雖然不缺吃不缺穿,卻也是個可憐人,跟艾砺寒一樣,從小就寂寞,連個陪着玩兒的人也沒有,才會這麽纏着自己:“在哪兒抓的?”
“後院的雞棚裏。”艾樂幹脆的答道,看見溫舒陽走了過來,眼睛變得亮亮的,閃着光彩。
後院的雞棚裏?那是廚房養的雞……
溫舒陽看了一眼小孩兒高興的樣子,把嘴裏的話咽了回去。牽住小孩兒的手,溫和的問道:“去哪裏吃?”
艾樂高興的扯着他來到後院的一個空地,溫舒陽就看到一直肥碩的母雞被五花大綁挂在一個烤架上,正“咕咕”的凄厲的叫着。
“這,要怎麽吃,不是應該拿去廚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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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溫舒陽眼看着這個六歲大的小男孩兒無比熟練的殺了雞,然後拔了毛開膛破肚洗幹淨生好火放在烤架上。
“你,怎麽會這個?”溫舒陽簡直看得目瞪口呆,他進廚房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眼看着這麽小的孩子居然這麽厲害,他的眼神瞬間充滿崇拜。
“父親每次都這麽弄,但是他每次就烤一只雞,吃不飽,我就自己弄了。”小孩兒平靜的說着,用袖子擦擦額頭上被火烤出的細汗。
溫舒陽聽了後,他真的不知道該誇小孩兒太懂事兒,還是該“誇”艾津古這個父親當的太不稱職。
不一會兒,烤熟的雞肉的香味兒就飄散了出來,純肉質的香味兒簡直快讓溫舒陽的口水流出來了。
他們解決掉一只雞,溫舒陽像往常一樣看小孩兒拿着他那根小木劍在雪地上揮舞着,然後不時的指點一二。
“溫哥哥,溫哥哥……”
“啊?怎麽了?”
溫舒陽猛然回過神來,看到小孩兒正蹙着眉頭蹲在他面前,不太高興的說道:“叔叔有心事?”
溫舒陽被他說的一愣,然後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說道:“怎麽會這麽說?”
“溫哥哥的臉上都寫着呢。”
溫舒陽被堵的沒話說,就見小孩兒神色一閃,眼睛黯然的說道:“溫哥哥是不是在擔心我哥哥?”
溫舒陽被戳破了心事,幹笑了一聲掩飾着說:“你哥哥有什麽好擔心的?”
“當年娘也是這樣,一直躺在床上,躺了好幾日就再也沒有起來,後來就不見了。”小孩兒的聲音悶悶的,雖然他還不知道“死”是什麽意思,卻知道能讓他爹笑上一笑的娘親,再也不會出現了。
溫舒陽第一次聽他提起艾津古那個神秘的妻子,卻原來是已經去了,看着眼前小孩兒的眼神更加憐憫疼愛。
“我哥哥會不會也躺着躺着,就不見了?”小孩兒張大眼睛看着溫舒陽,讓溫舒陽一陣啞然。
“當然不會,哥哥不會兒不見的,等哥哥好了,他還會陪着樂樂一起玩兒。”溫舒陽溫熱的掌心貼着小孩兒柔軟的發頂,憐愛的揉了揉。
“當年父親和你說的一樣……”小孩兒低下頭,短小瘦削的手指在雪地裏面畫圈圈,話裏面透着讓人心酸的委屈:“可是娘親還是不見了,爹爹也就再也沒笑過……”
溫舒陽心裏震痛,伸手把小孩兒拉到自己的懷裏,緊緊的摟着,鼻子埋在小孩兒溫暖的頸窩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含糊不清的說道:“不會的,哥哥不會的……”
艾砺寒當然不會死,可是他以後會不會也不笑了?
攤上這樣的命劫,身邊一個關心他的人也沒有,自己再離了他,艾九這今後的幾十年要怎麽過……
艾樂縮在男人溫暖的懷抱裏,感受着這無處不在的溫暖氣息,一雙眼睛瞪得像是一只無辜的小兔子,然後他緩緩的伸出細瘦的手臂,圈住男人的脖子。他模糊的記得,娘親還在的時候,父親似乎也這麽抱過自己……
晚上溫舒陽吃完小孩兒燒的的雞,回到墨竹軒的時候,床上空蕩蕩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人呢?”溫舒陽心裏一緊,問正打掃屋子的婢女。
“門主去議會黨了。”
溫舒陽嘴唇不自覺的抿緊了,常年挂着的那一絲溫暖的笑意也隐了去,大步走了出去。
“抱歉,溫公子,我們門主正在裏面跟各個分堂主議事,您不能進去。”守着門口的侍衛鐵面無私的說道。
溫舒陽要見艾砺寒,什麽時候受過阻,別說是他在議事,就是……算了,溫舒陽也沒說什麽,憋着一口氣,就站在門口等着。
這幾天雖然雪停了,卻依然很冷,房檐上的冰溜子挂的老長。
溫舒陽穿的并不厚實,不一會兒白瓷一樣的小臉兒就凍青了。不管門口的侍衛怎麽勸,溫舒陽就是不回去,筆直的站在門口處。他倒要看看,艾砺寒能躲自己到什麽時候。
果然,又過了沒多久,侍衛就說門主請他進去。
溫舒陽凍得哆哆嗦嗦的進了議會廳,看到立在窗前的艾砺寒的背影,哪裏有什麽各個分堂堂主。
“你身子大好了?還站在窗前吹風?”溫舒陽一看到冷風直往艾砺寒的身上吹,就什麽都忘了,直接大步走了過去,使勁兒關上艾砺寒面前的窗子。
他關窗子的手還沒來得及抽回,就被一只有力大手緊緊握住。
“你到底什麽時候走?”艾砺寒的聲音冰冰冷冷的開口。
溫舒陽漂亮的眉毛都動了一下,忍無可忍的說道:“艾、砺、寒,你不用一直趕我,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倒是你,現在連見我的面都不敢?”
艾砺寒臉上平靜無波,一點兒也沒有被溫舒陽激起怒氣,緩緩的開口說道:“是,我是不敢,我這個命,怕是連身邊的貓狗都會克死。所以,師兄還是離我遠一點兒吧。”
溫舒陽看着艾砺寒冰冷的臉龐,說出這一番話時像是說的人不是自己似的,心裏被他這幅哀莫大于死的表情弄得非常不是滋味,生氣的說道:“這樣的話你也信?”
“哪由得我不信,師父和無量大師不是都知道,加上我二叔……而且事實也如此……”艾砺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嘲一般說道:“我雖然素來心狠手辣,卻也不至于讓我愛的人陪着我一起死。”
最有一句話的尾音飄散在冷空氣中,明明那樣輕,卻在溫舒陽的心裏劃開那麽深的一道血口子。
“我好的時候,我能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兒強迫你,還能抱着一絲你終有一天能愛上我,接受我的希望。卻原來我所奢望的東西跟讓你愛上我一樣難,一樣永遠不可達到……哪怕我再努力……師兄,我們還是做一輩子的師兄弟吧,像以前那樣……”
艾砺寒話裏絕望那樣濃烈,濃烈得讓一直在旁邊聽着的溫舒陽怒火中燒,氣得恨不得上前狠狠的抽他兩巴掌。
溫舒陽最終也沒有抽艾砺寒兩巴掌,卻說出了讓自己想狠狠的抽自己兩巴掌的話:“不就是個旁人胡說八道的命劫嗎?我命由我不由天,我還真不信了,以後我就留在你身邊,我就不信誰能克死我!”
這是自從艾砺寒做出強迫他的事兒之後,溫舒陽第一次承諾什麽。如果是在以前,艾砺寒該是多麽高興啊,可是現在他心裏除了無限的感激外,只剩下濃濃的遺憾……
他心裏已經打定主意,不會再糾纏溫舒陽,自己一個人哪怕是想着他孤獨終老,也好過看着他不情不願的被自己囚在身邊,然後死在自己的懷裏。
“師兄你真好……”艾砺寒無比認真的輕輕嘆息着說了這麽一句:“……從小我就知道。像你這麽好的人,能讓我遇上十年二十年,我已經非常感謝老天了,只是我之前不知足……”
“現在我想開了。”艾砺寒故作輕松的說道:“師兄你走吧,我一個人也能過……師兄等你找到媳婦兒,我去喝你的喜酒……”
“我說了不走就是不走,你能別廢話了嗎?”溫舒陽聽他磨磨唧唧的,忍不住說道。
看着這些日子在自己面前一向強勢的男人軟了下去,溫舒陽突然明朗了,尤其是說完自己不走了這樣的話,這幾天一直纏在心裏的結仿佛也解開了。他承認,他受不了他這個小師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變得連笑都不會……
溫舒陽像是在一瞬間想得通透了似的,他反手握住艾砺寒的大手,緊緊的攥在手心。心想,不就是命劫嗎?他連獨闖萬屍島都不怕,還會怕這個虛無缥缈的莫須有的事兒?
艾砺寒要是一直好好的他也就不說什麽了,該結婚結婚,該生子生子。可是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小師弟、對他用情如此深的男人如今這樣的境地,他要是能在這個時候毫不猶豫的放手,他也就不是溫舒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