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排風扇鼓動冷風,吹的衣衫獵獵作響。青年男子背靠牆站在那裏,面色煞白,睫毛不斷撲閃,嘴唇哆嗦了半天,臺詞才念到一半。
“卡!”
張揚憤怒地掐滅雪茄,站起來大聲罵人。“讓你聲情并茂,不是讓你背臺詞!你他媽到底懂不懂?”
張揚個子足有一米九,高鼻深目,即便在暗室內也戴着墨鏡。他開了國罵,引發周圍一片默然。
半晌,小助理輕聲地抖着嗓子道:“導演,這是試鏡。要、要不讓他再來一回?”
“每一次面對鏡頭,都應該像是正式開拍!試鏡,老子他媽哪來那麽多時間給這些木頭試鏡!”
張楊怒不可遏,嘴裏罵罵咧咧,越發兇了。
被他罵的倒黴男生只得低垂下頭,渾身縮成鹌鹑狀。
罵完了,張揚一揮手。“滾蛋!直接換下一個!”
小助理打開門,門外排着足有十七八個人,都是來面試的。原本說好的是拍文藝片,不知為什麽張揚卻又臨時換了主意,要求演員們進來表演一場仙俠戲的生死離別,就連臺詞都是現場口授,壓根沒有劇本。
可憐這些表演系的新生們一個個戰戰兢兢。
一早上面了十三個,沒一個能令導演張揚滿意。這已經是第十四位了!
助理摸着餓得癟癟的肚皮,沒奈何地嘆息一聲,然後靠在門口望着外頭天空發呆。默默地心裏數,1、2、3。
果然三秒落地,裏頭就傳來張揚的怒罵聲。這位新晉導演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
砰的一聲,張揚突然從裏頭打開門,助理沒防備,一不小心險些跌倒在地。張揚看都不看他,叼着煙,大步流星往外走。
“導演!張導!”
助理忙撲騰起來,跟在後頭扯長了脖子喊人。
“我出去透透氣。”
張揚掉頭冷冷地抛下一句,然後七拐八繞的就進了一片小樹林。這片小樹林原本是劇組臨時抽煙區,張揚臭着張臉剛出現,旁邊幾個就不聲不響的都将煙盒收起,一個接一個地溜了。
張揚環顧四周,片刻後突然粗噶着嗓子笑了一聲。“老子就說這種行不通!還守株待兔,兔子都沒了。”
過了一會兒,低音炮般沙啞迷人的聲音響起。“噓!有點耐心。”
“耐心?”張揚冷笑。“呂嚣張這人,你就算押着他頭,他都不一定肯喝水。你哄他,指不定他早就把你的名片給扔了。”
頓了頓,又冷笑一聲。
“讓你當時記個電話,你倒好,非得耍帥!這下完了吧?”
張揚靜靜地站在正午陽光下,密片林葉透出幾縷光,折射在鏡片上。內在兩個人格互相掐架,對于如何搞定呂嚣這件事,各執一詞。
大概過了十分鐘,張揚一擡腕表,準備把那塊用來裝逼的百達翡麗表扔出去。想了想,卻又手抄褲兜,匆匆地走出吸煙區。
五分鐘後,張揚回到試鏡廳,又是一身筆挺西裝,高鼻梁上架着墨鏡。
“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不面了。”
“啊?”助理木呆呆地看着他,猜不透這又是要唱哪出。
張揚懶得再丢第二句,出去找到那樣同樣用來裝逼的銀色雙翼跑車。馬達聲轟轟,一路絕塵的直奔A校而去。
A校校區人來人往,春天暖陽融融,陽光透過翠綠色葉片散下來,不時蹦跳在年輕學生們的臉龐。這滿滿的膠原蛋白質,這滿滿的人山人海!
張揚杵在校園內,就像鶴立雞群,耳邊不時傳來私語聲。
“操,這人好帥!是咱學校的嗎?”
“不知道,沒見過。”
“這是哪個系的師哥回來了吧?”
張揚皺眉,想了想,憑印象找到表演系。可惜卻不知道呂嚣今天有沒有課,要有,又在哪個教室上課。
這簡直就是盲人摸象!
“讓你瞎幾把耍帥,現在怎麽辦?”
“噓!耐心。”
內心兩個聲音又開始掐架。
要不要現在使用系統數據搜索功能?不行,不到萬不得已,他不能暴露與主系統的聯系。
主系統眼下不知對他是什麽态度,萬一主系統的耐心比他更差,把他抓回去,直接殺毒,那他可就真完蛋。
一杯奶茶吸引了張揚的注意。
奶茶端在一雙白淨颀長的手中,指甲蓋都隐隐的在陽光下泛出玉色,可愛到不行。
順着那杯奶茶往上,是熟悉的白襯衫。再往上,便是一張白淨乖巧的瓜子臉,桃花眼,兩扇睫毛長長地垂下來。呂嚣微低着頭,斜背着書包,手裏端着杯奶茶,慢悠悠的不知道打算往哪兒去。
張楊松了口氣,杵在牆角,單手插褲兜,低沉地喚了他一聲。
“呂嚣張!”
呂嚣仍然背着書包往前走,大約是沒聽到。
張揚提高嗓門又喊了一聲。“呂嚣張!”
前方端着奶茶的白襯衫背影突然僵住。片刻後,呂嚣緩緩回頭,目光死死地盯住張揚。
張揚笑了一聲,甩動兩條一米二的大長腿,走到呂嚣身邊,拍了拍他肩膀。“果然是你!”
呂嚣沒動,原本清澈的桃花眼底泛起血紅,仍然死死的盯着他。然後,咬牙切齒地問他。“你剛才叫我什麽?”
“呂嚣啊。”張揚攤手聳肩,笑的渾不在意。
噔噔噔!
呂嚣揪住他西裝領口,狠狠地拽住領帶,又兇了他一遍。“不是!你剛才叫的不是這個!”
“是吧,”張揚笑的更加憊懶,怎麽看怎麽欠揍。“那大概是你聽錯了。”
大手輕輕摸了把呂嚣白玉般的耳尖,順手将耳機摘下來一只。
“畢竟你剛才在聽歌來着。”
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的正确性,張揚順手将耳塞塞入自己耳朵內。
兩只耳塞,一根線,分別連着張揚與呂嚣。
原本正在得意微笑的張揚突然頓住。耳塞內靜悄悄的,一片靜寂,什麽聲音都沒有。
氣氛突然尴尬。
呂嚣咬牙。“編!繼續往下編啊!”
張揚頓了頓,艱難地尋找措辭。這雙桃花眼太清澈,也太明亮,無論是厭惡他,或是對他感覺憤怒,每次呂嚣都表現得清清楚楚,絲毫做不得僞。
張揚內心突然覺得苦澀。
作為主系統數據之一,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遇到一個人之後,滋味是這麽難以形容。系統搜索庫內所有的詞彙,在他遇見呂嚣之後,都詞窮了。
兩個人格在內心同時深深嘆了口氣。然後嘆息聲又從他唇邊逸出來,幽幽的。
“呂嚣張。”
他靜靜地重複。這次,不再有任何調侃。
“是我,張揚。”
他摘下墨鏡,點漆般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呂嚣那雙眼睛。
“你說你叫什麽?”呂嚣詫異的聲調都拐了個彎,眼尾漲紅。
“張揚,導演張揚。”
張揚将手按在呂嚣頭頂發旋兒,指尖溫柔,輕蹭男孩兒在春日暖陽的溫度。緩緩地笑了一聲。“或者,你可以叫我胖子張揚。”
揪住他領帶的手突然松開,奶茶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杯蓋掀翻,咖啡色的液體流淌在地上,染污了腳下青草地。
呂嚣呼吸破碎,臉色一瞬間煞白。
張揚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又笑了一聲,靜靜的。
“呂嚣張,是我。你重生了,我也重生了。”
右手前探,做出握手的姿态。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張揚。你好,呂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