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明臺正在吃早飯,明誠快步走了進來。
明臺端着粥碗,笑着喊人:“阿誠哥早,吃飯了嗎?”
“早,我已經吃過了,”一身拘束到連風紀扣都壓得嚴嚴實實的西裝,明誠沖明臺點了點頭,然後肅穆看向明長官,“大哥,你看過今天的報紙了嗎?”
明長官揚手輕擡,止了明誠要說的話,起身拎了外套:“我們在車上說。”
“大哥再見,阿誠哥再見。”明臺一邊喊人,一邊探頭看向明長官的座位。今天的早報,正翻開社會版面,攤放在明長官的餐盤旁邊。
明長官走出去兩步,又倒了回來。一把撈了報紙入手,卷成筒的報紙指着明臺,表情在吓唬人的時候是不遺餘力的嚴肅:“不許出門。”
明臺化身最乖的明家小少爺,抿嘴賣着萌:“遵命,明長官。”
明長官前腳拿走的報紙,明臺後腳就讓桂姨叫小厮又去買了一份。翻開社會版面,連明臺也不禁為自己最近不知道正走着什麽樣的運勢而唏噓一把。今日因為暴斃家中而登上頭版頭條的,赫然正是昨天打電話邀請他玩筆仙的同學。
把昨天和今天的報紙擺在一起,再聯想王天風提到的在死前都邀請過明臺被拒的四名特務,如果說這是巧合,不免也實在太湊巧了。如果不是巧合——
明臺敲着面前的報紙:“現在的特務也未免太活躍了一點。”
午餐依舊在家裏吃,為了讓桂姨放松警惕。明長官于情報一事上的專長,從其良好的尋人技巧可見一斑。前腳出門,後腳就被拎回來的這種事,于黎小少爺顏面上實在不好看。
午餐後,明臺表示閉門複習,請勿打擾,就跟上午一樣回了自己房間。然後從窗戶溜出去,直奔因《大學生夜探舊校舍一死一瘋三人失蹤》登上頭條的後山舊校舍。
這是考試後三天大假的第二天,再加上發生了命案,明臺在到達學校後山前并沒有遇見太多的人。
天是陰的,因為之前斷斷續續地下雨,上山的路并不好走,泥濘讓明臺從英國定制的小牛皮鞋看不出铮亮的時候有多精致。
終于得以在校舍前的水泥地上短暫地離開泥濘,明臺一邊仰頭觀察警察剛剛撤走的空曠的舊校舍,一邊跺腳掙開讓鞋子越來越重的濕泥。
山路不好走,是學校棄用校舍的原因之一,而山路在校舍被棄用後沒有得到維護,愈發的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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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的山路,雨天和荒草的确可能讓人因為跌倒而受傷。但是失蹤,舊校舍從地理位置上來說跟新校舍并不遠,一回頭就能看新校舍的男生宿舍,這樣的距離要藏起一個人尚且不易,更何況是三個人。
因為失蹤的人裏面有新政府的官員家屬,警察廳對失蹤案件高度重視。新政府官員頻繁的遭到暗殺已經讓人心惶惶,如果連官員家屬都是地下黨的目标,那麽新政府将會面臨非常窘迫的困境。
警察廳的重視體現在他們組織了大規模的搜山。
顯然,對于舊校舍到新校舍這一段路,警察廳跟明臺的判斷是一致的,足以讓人受傷,但是不足以讓人失蹤。于是警察廳判斷,失蹤的學生可能躲進了山上的樹林。
可惜整整一天的搜山并沒有任何收獲。
在這一點上,明臺有着不同的想法。失蹤的三個人,或者說,失蹤的三個人的屍體,應該還在舊校舍中的某處。
邁過臺階,明臺踩上舊校舍被濕泥和腳印填滿的地板,看見被翻騰得跟灰塵痕跡完全不同的雜物。一個被妥善破壞并且完全開放的案發現場,明臺不得不确定警察廳此次的負責人并不擅長刑偵工作。
舊校舍只有四層樓,裝修是典型的筒子樓,每層樓都被一條走廊貫通。走廊的窗戶正對山後的樹林,過堂風濕冷濕冷的,明臺只聽見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噠——噠——噠——
這樣的走位在風水玄學裏極其不好,因為山中陰氣重,沒什麽擋一擋,容易直接沖撞了煞氣。
明臺倒只是覺得兩旁比列的教室,擋住了走廊的光線,采光不好。舊校舍早已沒有供電,燈不能用,又因為是陰天,現在看去,森白的牆壁挂着積灰,光線昏暗,哪兒都是陰沉沉的。
明臺直接上四樓,先順着雜亂的腳印進了一間教室。死去的學生是墜樓身亡,而比其他房間更多更雜亂的腳印顯示,警察判斷這名學生是從這個教室的陽臺掉下去的。
明臺站在四樓的陽臺往下望,下面正是校舍正門前的空地。也不知道那名墜樓的學生的屍體是以什麽樣的慘狀呈現在警察的面前,拜連續幾日的陰雨所賜,已經看不見絲毫血跡。
明臺觀察了一下陽臺跟樓下空地的角度,然後下樓,在三樓尋找到同樣角度的房間。從陽臺與樓下空地的角度确認位置,明臺開始打量這個三樓的教室。
相比四樓被當作案發現場的教室,三樓的房間乏人問津得多,相應的,證據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存。
“砰——”走廊裏忽然傳來一聲響。
明臺追出教室,并不算追,因為對方并沒有逃。他只是跑出教室,然後看見走廊上站了一個人影。
此時走廊裏采光依舊不良,不,應該說随着時間的推移光線更加不好,走廊是昏暗的。人影一身黑衣,靜止着,因為背光,幾乎溶于暮色。只聽見窗外屋後樹林搖得沙沙的響,過堂風吹得濕冷濕冷的。
如果相信鬼神之說,明臺估計得吓出個好歹來。幸好,他認出了對方頭上那頂黑色的禮帽。跟校園對面的街角裏,跟公館對面的街角裏,隐在陰影裏的一模一樣。
“你是誰,為什麽跟着我?”
對方并沒有回答,安靜中,就聽見明臺步步逼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噠——噠——噠——
“在學校外面和公館外面跟蹤我的也是你,為什麽?”
對方依舊沒有回答。
“中統?軍統?”明臺在對方三步前站定,一個可攻可守的距離,“還是延安?”
對方的回答是摘下了帽子。
就算不信鬼神之說,明臺在看清對方面孔的時候還是給唬了一跳。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看人的時候眼神很專注,愈發顯得目光黑沉沉的。來人居然是明臺親眼看見死在明長官槍下的:“王天風?”
“明先生,又見面了。”王天風的用詞依舊符合禮節。
明臺的心髒開始突突地跳,因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在被明長官的子彈射中咽喉那一刻,這個叫王天風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死得透透的。阿拉伯文的課本,還沾染了王天風的血。
陰森的舊校舍,明臺咽了一口唾沫,聽見自己問了一句鬼片裏常用的經典臺詞:“你是人,還是鬼?”
王天風并沒有回答的打算,他轉身就往樓下走。
明臺遲疑了一下,太多的鬼故事描述了追上去而被幹掉的情節。
這時樓道裏傳來王天風被擴大了依舊平穩的嗓音:“我跟明先生來的目的是一樣的,找到失蹤的三名學生。我比明先生先來一步……”
還沒聽說過哪個鬼會跟人聊天的,明臺咬了咬牙,終于還是選擇追上去。
一樓,王天風看人的時候眼神很專注,就顯得盯着明臺的目光沉沉的:“……所以先發現了這個。”
明臺在臺階上站了一會兒,琢磨王天風沒有化為厲鬼暴起傷人的打算,才走近了。走近了,就看清了王天風所說的發現。一樓不知道被警察翻了多少遍都沒有發現異狀的大廳,居然被王天風在壁畫旁找到一扇暗門。暗門被推開,露出裏面已長屍斑的三具屍體。
因為正對一樓大門,暗門裏的采光倒比走廊裏好些,可以清楚看見三具屍體都還穿着熟悉的校服。屍體并沒有腐爛得太厲害,五官可以辨認,正是明臺失蹤的三名同學。
封閉久了的房間氣味難聞,明臺捂着鼻子打量了一下房間:“王先生,麻煩你聯系一下警察廳。”
“恐怕不行,明先生。”依舊符合禮節的用詞,卻是個出乎意料的否定句。
明臺回頭:“為什麽?”
面對明臺困惑的眼神,王天風的笑容堪稱紳士典範,只是室內昏暗,就顯得那笑陰森森的:“因為我已經死了。”
“死了?”
“我不是就在你面前,被明長官一顆子彈,突突了嗎?”
王天風的話,讓明臺成功想起他親眼見到的,王天風沾染血漬倒在地上,死得了無聲息的臉。
王天風的臉上依舊帶着笑,明臺卻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然後後脖子一疼,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