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響箭白羽(六)
謝致和周巒亦望見常蕙心,謝致未料到常蕙心會出現在宮中,當場怔住。
常蕙心已不再注視謝景,她朝謝致微微颔首,從腰間箭筒裏取出一支響箭,引弓射向着天穹,羽箭梭梭上蹿,發出一聲脆響,仿若炮竹。
這是三人事先約定好的信號,若城裏城外也穩定了,常蕙心就射一支響箭,讓謝致和周巒知曉。
只是沒想到,她會将這一支箭拿到宮裏來射。
皇帝腦子轉得快,旋即猜到這一聲響箭意味着什麽,不由得眸光灰敗,卻仍昂着脖子,身雖跪,頭卻不肯低。
謝致垂臉,用餘光看向皇帝。他眨了下眼,仿佛下了決心,突然舉起劍,對準皇帝劈刺去,欲一劍了結要殺皇帝。皇帝反應過來,扭頭縮脖:“豎子竟敢殺我!”
伴随着“哐當”一聲,竟是周巒橫刀格擋住謝致的劍。
“還不算殺他的時候!”周巒阻止道,說着麻利四下,挑斷了皇帝的手筋腳筋——不僅廢去了皇帝的武功,而且讓皇帝四肢無力,逃脫不得。
接着,周巒道:“謝景罪惡滔滔,怎麽說也要游個十百來次街,昭告天下,再讓他死。”
皇 帝暗道周巒言行舉止無一不狠毒,心想着不可受辱,不如讓謝致戳他一劍,死得既痛快又有尊嚴,還能在史書裏污上謝致一筆……皇帝慢慢擡起起頭來,将目光對向 謝致,示意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皇帝又轉了念想:留住自家性命,哪怕過得再爛,也是留住了翻盤的機會。終有一日,要重新登上寶座,将謝致周巒踩在腳下。
謝致同皇帝對望,亦逐漸看出皇帝心思。謝致嘴角抽了抽,垂下了手,亦垂下了劍,劍鋒對着地面——他對皇帝那最後一點尊重,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常蕙心此刻已從殿上躍下來,朝三人這邊走來。謝致望見她來,立刻揮袖,他的袖子在風雪中招搖,如若令旗,頃刻間八面湧出無數謝致的親信士兵,團團圍住四人,亦是保護常蕙心。
常蕙心走至近前,周巒沖她笑道:“來了?”他又對謝致邀道:“殿下,我們先将謝景押去天牢。”
謝致點頭,與周巒分列左右,親自押解謝景去大牢,常蕙心跟着他們走,周巒偏頭問常蕙心:“怎麽宮外結束得這麽快?”
常蕙心如實照答:“之前都是蘇家子弟在守京城,前段時間出了事,謝麗光将這些人都撤了。他又多疑,不願再用能人,所以守軍都是些沒有經驗的,我帶着三吳和你的兵一沖進去,守軍都跑光了。我沒料到會這麽容易,還擔心是詐,再三确認了,謝麗光的人是真不堪一擊。”
周巒笑道:“他這是活該。”
常蕙心又道:“事情定下來後,我擔心你們倆,就趕緊宮來。潛在殿頂,正瞧見你們和謝麗光混戰,三個人的影子交雜在一起,我想射又不敢射……得虧謝麗光出了暗器,使得你和他之間拉開距離,我才好射箭。”
周巒接口:“所以你一箭射跪了他!”
常蕙心懊惱搖頭:“我是打算直接射殺他的,可是射技不佳,心頭又急,怕過會你們重混戰在一處,就沒得機會射了。我急忙出箭,風一吹,第一箭歪了,第二箭更急更歪,早早就栽了頭……”
周巒哈哈大笑:“你這是歪打正着啊!”
兩人聊得開心,全然不顧謝景還在旁邊聽着呢,謝景越聽耳根愈漲紅,只覺周巒和常蕙心兩人,在一次又一次用言語扇他臉頰——更可惡的是他四筋齊斷,逃都逃不了,不得不聽。
眼前三人,謝景最恨周巒,不得将周巒咒罵一番。但是卻不能罵,一來不能落了下乘;二來,現在也不是罵周巒的時候……謝景已做好打算,等會到了天牢,就劈頭蓋臉痛罵周巒,最大限度地激怒他。憤怒之下,周巒必定會同謝景對罵,耗在牢中,忘記其它的事情。
呵呵,周巒首日歸位,就忘了小除夕要祭祀,一不敬天二不敬祖宗,叫他這小皇帝失卻民心,不能服衆。
謝景想到這,不由得滿臉溫和,任周巒和常蕙心聊什麽,他均不再氣惱。
四人至天牢,牢裏牢外早全換成周巒的親信,謝致和周巒将皇帝押至最深處的水牢,此牢乃昔年謝景親自命人打造,為了防止那些武藝高強的犯人逃脫,他特地親自繪的建造圖,栅欄橫豎皆焊四十二根精鐵,粗過手臂,密如梳蓖——卻又留有縫隙,令牢外守監,能時刻監視犯人。
牢內則是污水濁濁,足高四尺,能将犯人軀體半沒水中。時有水老鼠蹿出,十分吓人。
前些日子,謝景就是在這裏殺的蘇钊,那時蘇钊唾了他一口,未曾想到,沒過多久日子,就輪到謝景自己來坐。
謝景四望觀察,發現栅欄門上原有的五道鎖,又多了三道,添至十八道。
“這些鎖,我命人将它們全換了新的,為保穩妥,還多添了三道。”周巒指着栅欄門,向謝致和常蕙心介紹,實則說給謝景聽。
一路沒吭聲的謝致終于發話,他的聲音冷且沉:“一川,你我将他铐上去吧。”
周巒點頭,忽然損了謝致一句:“你終于開口了。本來你要是再不說話,我都打算贊你‘惜字如金’了。”
謝致白了周巒一眼,淡淡道:“那從現在開始,我每說一個字,你就給我一錠金?”
周巒一楞,道:“也成……”
謝致用鼻子吸了口氣:“鎖人吧!”
周巒點頭,旋即同謝致一道,将謝景鎖在壁上。脖頸、手腕、手肘、腰間、膝蓋、腳踝、一共十道鎖,牢牢縮緊。謝景被迫伸展軀體,如剝皮老虎般呈列在壁上。
鎖好了,周巒伸手拍了拍牆壁,對謝致和常蕙心道:“嘿嘿,這十道鎖也是新的。”他開始分手中的鑰匙,一共十八把,“十八把鑰匙,我們每人六把,各自保管好。這樣就算一個人那的鑰匙失竊了,謝景也逃不了。”
“易 宇小兒,歹毒至此!”謝景突然開始大罵,他想搖晃鐵鏈增加氣勢,卻發現自己設計的壁鎖完美無缺,肢體根本不能動彈。謝景只能罵人:“易宇小兒,當初淫.靡 驕縱,逆流倒施,被攆下皇位。卻賊心不改,這會還妄想着重新做皇,挑唆朕的皇弟,篡奪朕的皇位。你就跟那樊春燕一樣,是下三濫青樓妓館裏的貨色……”樊春 燕是前朝太後的閨名,謝景以為這樣罵,周巒必起疑心,勢必追問。反正現在天牢裏幾個人都是互相知底的,沒有誰比誰高尚,謝景已下定決心,不顧自身羞恥,将 當年前朝太後對他做的醜事說出來。
哪知周巒将雙手交叉,道:“打住打住,這會沒功夫聽你罵街……錯,是罵牢!”周巒糾正了自己的口誤,又伸臂攔住謝致的肩頭,對謝景道:“我要同殿下一道,趕去主持祭祀。上敬天地祖宗,下敬黎民社稷。”
謝景又一次被道破了心思,表情僵住,雙唇亦僵住。
“哦,對了。”周巒告訴謝景:“你從來沒資格自稱‘朕’……”周巒指着自己胸脯:“朕、才是皇帝!”
周巒已麻利轉身離去,謝致和常蕙心分別望了謝景一眼,亦轉身離去。三人走得果斷幹脆,均未回頭再看。謝景空望着三人背影,良久,他咬咬牙,哪裏一口勁使重了,銀牙半碎,一口的腥血。
……
謝致、周巒、常蕙心三人走至天牢門口。處在最後的常蕙心滞住腳步,前面二男均察覺到,一齊回過頭來。
常蕙心道:“宮中祭祀,我不方便參與。”
謝致旋即道:“那我将你安置在一處安全處,等我祭完了祀,就來找你。”
常蕙心搖頭:“現今局勢雖定,卻仍隐有暗流,我擔心有些腦子進水的會來劫獄,我還是守在天牢的好。”她見謝致一臉陰雲,便柔聲補充道:“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再說,天牢內外都是周公子的布置,我不會又危險。”
周巒點頭:“常姑娘說得是。”
謝致沉吟半響,緩緩道:“阿蕙,你不要再呼‘周公子’,現在要稱呼‘陛下’。”
周巒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剛才那些話,是說給牢裏那位聽的!”周巒拉起謝致的手腕:“走啦走啦,殿下,去祭祀了!”見謝致腳下雖然邁步了,卻接連扭頭,瞄常蕙心,周巒忙沖常蕙心招手:“常姑娘,這裏先交給給你,我和殿下馬上回來!”
走得遠了,距離常蕙心遠了,在她聽不到的地方,周巒才湊近謝致耳邊,問道:“怎麽,留她和謝景在一起,你不放心?”
謝致道:“有什麽不放心。她心是我的,人也是我的,我也是她的。”
“嘶——”周巒做了個哆嗦的姿勢,抱怨道:“好冷好肉麻!”
謝致用手肘撞了周巒一下,表示不滿。過會,他問周巒:“待會……你會主持祭祀嗎?可別出什麽纰漏!”
周巒咧嘴:“嘿,小瞧我!我當年威風八面主持祭祀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屁孩呢!”
謝致淡淡道:“我是小屁孩的時候,你是更小的屁孩,就算是主持了祭祀,也是個主持祭祀的更小屁孩!”
兩人正拌着嘴,忽有一謝致的下屬飛奔來報:“報——啓禀殿下。”
謝致見是常樂,便問:“什麽事?說。”
“殿下恕罪,屬下失職,殿下命屬下跟蹤容桐容大人,屬下一時晃眼……就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