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講道理,你們真的不考慮搞個工程隊什麽的嗎?”
法師先生們抱着破碎的尊嚴逃也似的離開施工現場後,路西恩和安達西大法師、不,是安達西會長一起出現在了翻整好的道路旁。
年輕的公爵看着平整凹陷令強迫症極度愉悅的翻地成果,發出了由衷地感慨。
“我覺得一定會很賺。”
這效率,這完成度,還有魔法建造多麽好的營銷噱頭,收個幾十倍的費用也絕對多的是冤大頭願意買單。
安達西會長冷着臉,“那就等着被開除工會吧。”
要不是那幾個小法師日子實在要混不下去,路西恩又發誓這事情可以全部推到他頭上讓他這個領主背鍋,安達西會長是怎麽都不可能答應讓這種、這種…的工作出現在他們的任務委托上,用魔法來幹這等低賤的活計。
這件事情要是被法師工會的總部知道了,不僅那幾個小法師要被釘上恥辱柱開除工會,他這個做會長的也得跟着吃瓜落,輕則罰款,重則跟着被開除。
“您不要這麽不高興,我不是寫了證明文書,還道歉了嗎。”路西恩一副您怎麽這麽不講道理的委屈模樣,“而且啊……”他蹲下來摸摸平整的道路地基,又發自內心地高興笑起來,“這麽多這麽長的路,居然只用了五天,法師真的、真的好了不起啊——”
他的臉頰泛着淡淡的紅暈,像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法師能這麽厲害,大聲地感嘆:“這是上天賜下的恩惠,”他把手從手捂裏拿出來,握住了安達西會長的手,“真的太了不起了!”
他的手在手捂裏捂了一路還是冰冷的,亦或者那雙眼睛裏閃爍的光太明亮了,刺得安達西會長往後縮了下,沒好氣地甩開了這位年輕領主的手,“虧您還是帝都來的老爺呢。”他嘲諷道,“這麽沒見識的樣子可太丢人了。”
“沒關系呀,我是個廢物嘛,沒見識也請您多多體諒吧。”領主老爺自顧自笑得開心,像什麽毛絨絨的小動物似的往他邊上湊,“會長、會長大人,接下來我還有些事情,幾個小小的請求,想要拜托了不起的法師先生們。”
安達西會長直覺不好,硬下心腸叫自己千萬把持住,別再掉進這個奸詐的小瘋子的圈套裏。
“會長…厲害又慈悲的會長大人,請您幫幫我吧。”
年輕的領主那樣子放軟了聲音,他分明有利爪有尖牙,冷酷殘忍善于算計,瘋起來能把人撕咬得腸穿肚爛,可現在他正軟軟地捧着他,就那麽把安達西會長的一顆心又甜又軟地,一直要捧到天上去。
謝天謝地,征勞役的隊伍還沒回來,所有人都被趕得遠遠的,誰也沒有看見安達西會長怎麽臭着臉地扯掉領主老爺的帽子,惡狠狠地揉搓那一頭軟綿綿的小卷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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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陰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了。
農民克勞斯眯着眼擡頭看着天色,不禁嘆了口氣,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又被憂愁碾出幾道溝壑縱橫。
從他的祖父老克勞斯起,他們家就代代居住在諾伯莊園的土地上,佃租着莊園主人諾伯子爵的土地,辛勤耕種虔誠祈禱,才得以養活妻兒老小。
這樣的養活也只不過是有口飯吃不至于餓死,村子裏家家如此。諾伯子爵的地租高昂,交完地租再交田稅人頭稅後留不下什麽,冬天裏的存糧只勉強夠一天一碗稀湯,湯水裏沉着能一顆顆數出來的豆子。
克勞斯甚至能清楚地說出糧袋裏還剩下幾顆豆子——他種的麥都拿去換了豆子,豆子比麥賤能多換點糧,這樣稀湯水裏也能多幾顆豆子。
但他太清楚了,所以就更清楚地知道家裏沒可能交得出領主老爺漲上去的那三成人頭稅,雖然交稅要等到明年的秋天,可那只是他更沉重的負擔。
“爹爹?”克勞斯的女兒叫了他一聲,少女背着籮筐剛從外面回來,她的鞋上腿上沾滿泥巴和碎冰渣,頭發蓬亂,籮筐裏裝着少少的雜草野果爛葉子。
人吃了這些可能會鬧肚子,但豬什麽都吃。她把籮筐放下,屋子裏窩着的一頭豬立刻哼哼着湊過來,半點不挑地把食物一掃而空。
它是這個家裏最值錢最重要的東西,克勞斯三年前咬牙花幾乎全部的積蓄向莊園買下了這頭還是小豬猡的豬,他餓着也得給豬喂一頓,小心翼翼地把豬喂到了這麽大。
每一個冷得要命的冬天,他們都是全家緊緊窩在豬的身邊取暖,才沒有在風雪交加的寒夜凍死。
少女摸着豬的脊背,凍得通紅皴裂的手感覺不到半點溫度。
克勞斯回神,看着女兒的模樣眉頭緊鎖,“喬安,你是不是又上山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山裏頭有狼不能去,你還聽不聽我的了?!”
“都是快十五的大姑娘了,這要嫁人了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是的,他的女兒喬安馬上就十五歲了,十五歲以下的孩子人頭稅只需要交一半,十五歲後卻是要按照規定該交的半個子都不能少。
克勞斯交不起這個稅。
他面前擺着的只有兩條路,一條通往交不出稅全家淪為農奴,一條通往把女兒嫁出去……把女兒嫁給個好人家,少交一個人的稅,再賺一筆彩禮錢……
他不想這樣,家裏的婆娘快把眼淚哭幹了,喬安更是吵鬧不休與他對着幹……
克勞斯越想越是氣悶,忍不住對着女兒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你讓我怎麽辦!我還能怎麽辦!”
他甚至什麽陪嫁都不能給女兒,還要去求着管事老爺把豬原價買回去,下一年這個家才能勉強熬得過去。
克勞斯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我不用你怎麽辦!”喬安昂着頭跟他頂嘴,“我是個大人了!我去自己養活我自己!叫那個狗屁博博德吃屎去吧!”
博博德是克勞斯給喬安物色的夫家,住在鄰村,喬安見過那個二傻子,油膩膩的只知道嘿嘿傻笑,第一次見面就伸手摸她屁股。
喬安差點吐出來,又渾身惡寒怕得要命。
或許是因為她小時候見過村子裏的姑娘出嫁,主祭和新娘的父親抓着那姑娘的手,如掮客和賣家牽着一頭明碼标價的牛,就那麽簡單地把人賣了出去。
那時那姑娘面無表情,喬安分明記得她以前很愛笑,笑起來像花蜜一樣甜。
然後第二年,那姑娘就死在了茅房裏。
——嫁。
喬安想到這個詞,就忍不住地打哆嗦。
她說出要自己養活自己,也并非全無半點底氣,見克勞斯吹胡子瞪眼擡手巴掌就要扇下來,喬安矮身往豬後頭一躲,叫道:“領主老爺說了只要給他幹活就給飯吃,不論大人小孩男的女的!”
克勞斯氣急:“我叫你胡說!領主老爺那是多大的人物,還跟你說!啊!還給飯吃!呸!我看你是想瞎了心了!”
這分明就是征勞役!
他又不是沒有被征過,沒吃沒喝沒日沒夜地幹,差點活活累死給監工打死,後背的鞭傷現在天冷了還痛呢!
喬安抱頭亂竄,“領主老爺就派了人在村子口支小攤,你不信自己去看,老多人在那圍着問呢!”
“我的傻妞啊那些是被抓住的倒黴蛋!”克勞斯覺得胸口疼,“征勞役的事誰願意去啊,還不都是管事帶着一個個抓,看哪個倒大黴麽!”
難怪他一早覺得烏雲密布,這又漲稅又強征勞役,新來的領主老爺這做派,天能好起來那才是見了鬼了!
“我不管!”喬安梗着脖子,“我已經報上名了!待會我就跟着走!”
她就是在山裏被狼吃了,在勞作裏累死餓死,也不想被主祭和父親牽着繩子,把自己的下半生就此賣掉。
而且她要是真的因為違逆了父親死在外面,又少交了稅又省下了糧食,聽起來也要比遵從父親的意願嫁出去,再悲慘地一屍兩命死在茅房裏……
聽着不那麽讓父親傷心。
喬安沒來得及收拾自己的東西,只跑回來抱了抱暖烘烘的豬,克勞斯再怎麽捶胸頓足都沒讓她有半分動搖,他前腳把人鎖在家裏想去求領主老爺的人放過喬安,後腳喬安就從牆角的洞裏爬了出來,險之又險地趕上了離開的隊伍。
這下可全完了。
克勞斯眼淚都哭不出來,木頭石頭似的呆傻着站在村口,直到隊伍的影子都望不着了,還在那裏呆呆地看着。
被征集的勞役隊伍裏也是一片哀聲,所有人都垂頭喪氣像是已經死了一遍,顯得腳步堅定擡頭挺胸的喬安格外奇怪。
“小姑娘,你做什麽混在男人堆裏幹苦役?”領主老爺的人騎着馬在喬安身邊停下,居高臨下地問她。
喬安仰着頭,只能看見這位老爺金燦燦的頭發。
“因為我能幹活。”
她聽見自己這麽回答。
于是她被帶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這支隊伍走了快一天才走到地方,一路上他們發現道路不知道什麽時候不知道被誰挖得下陷了許多,每隔一段就會堆起高高的土堆。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塊搭着十來間簡陋屋子的空地,屋子旁的棚下生着火架着鍋,香味就從鍋裏咕嘟咕嘟蓋不住地往外冒。
喬安的肚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咕嚕嚕叫起來,她吞了吞口水,一邊拼命告訴自己那跟自己沒關系那不是她能妄想的美味,一邊眼睛被黏住了似的往那看。
“你第一個。”那位帶隊的管事老爺把她拎到了那口鍋前,火堆旁暖和又滾燙的溫度在她心裏點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難道……
這是給他們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