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舊神複蘇”
“滴滴——舊神複蘇系統已啓動,請宿主确認。”
黑暗中,兩只無光的眼睛緩緩睜開。
“啊——嗚嗚昂。”一個襁褓中,嬰兒把手指塞進自己嘴裏,自己把自己安撫下來,不再哭泣。
那兩只機械的眼睛疑惑地轉了轉,盯向嬰兒,再次道:“宿主,請确認。”
“昂唔。”嬰兒完全聽不懂腦海中的話語,黑葡萄似的眼睛轉動着看了看周圍,一片茫茫白色,一個人也沒有,她心慌得漸漸咧開嘴,又要大哭起來。
機械眼退了一步,盯着哭泣的嬰兒看了好一會兒,深沉的男低音終于妥協道:“宿主已确認。宿主需要搖籃曲,播放啓動。”
……
青瓦竹屋內,熱氣袅袅,升騰起的清香,氤氲了桌面,微濕,沾染上點點水珠。
桌前,粉色衫裙的少女雙手合十,拇指間夾着一雙木筷,默念少傾後睜眼。
那雙瑩潤明亮的琥珀色眼眸裏,滾動着激蕩的情緒。
她抿了抿粉嫩的唇瓣,臉上閃過堅毅的光彩,然後舉起筷子,插入碗中。
木筷挑起柔軟的面條,送進微微嘟起的粉唇裏。
少女潔白的側臉,驟然染上一層複雜的神色。
那是狂喜、感動、悲涼、自哀交織在一起的複雜神色。
“我成功了!”霜彌抱着碗大喊道,“我成功做出了一頓正常的飯!”
于她而言,這簡直是世間奇跡,不啻于古書上的七塔神佛複活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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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彌饑渴不已,風卷殘雲一般幹完飯,滿足地放下碗筷。
看看時辰,這會兒應該恰好能趕上小門考。
真是充實而不失愉悅的一天。
霜彌臉上露出了從容自信的微笑,邁着步子朝門外走去。
忽然,她停住步子,彎腰扶着桌角,眉間憂郁急促地皺起,一只手,緊緊按着腹部中央。
看來……這頓飯,也不是那麽正常。
鐘離山,秘月峰。
這裏聚集着身着各色道服的修仙弟子,他們或嚴陣以待,或絮絮低語,總體秩序寧靜而緊張。
周圍的圍欄上,牽着一塊塊碩大的紅布,紅布之上,用白色的顏料塗出幾個短句,铿锵有力,使人警醒。
“沉着冷靜、考出水平。”
“誠實守信、賽出風格。”
正中央,立着一位銀白錦袍、長須飄逸的美男子,他外表四十歲上下,傲視着衆人,隐隐洩出的威壓使常人不敢直視。
僅有與他等級接近的上陽派掌門歐蘭修,在一陣等待後終于靠近,對朗陌道:“朗掌門,今次小門考的場地,是由貴派負責的。布置得別出心裁,不知是出自門下哪位弟子之手?”
朗陌挑唇,微微一笑,撫了撫身前長須,自豪道:“是我派最年幼的愛徒,霜彌。”
歐蘭修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然後道:“就是那位準備認輸的霜彌?”
朗陌臉色一黑,目光不由自主的偏向賽場旁的記名牌。
名牌上赫然寫着霜彌、黃葉兩個人的名字,而賽場上卻只站着黃葉一人。
小門考是各個門派每三個月聯合舉辦一次的修為考校,随機抽取不同門派的兩人上場對峙。敗者淘汰,勝者繼續,直至決出第一名。報名小門考的人,都沒有退縮和棄考可言,只有滿三炷香後若還不現身,即為認輸。
現在,霜彌已經遲到了整整一炷香。
朗陌板着臉,轉向歐蘭修道:“未到時間,不算認輸,且等着吧。”
歐蘭修面色微僵,憤而甩袖不語。
朗陌表情冷淡,眼神中卻隐隐擔憂。
就在這時,遠處一陣沙塵飛卷,模模糊糊之間,那沙塵之中似乎能分辨出一個粉紅色人影。
霜彌飛奔到賽場旁,扒着欄杆氣喘籲籲:“抱歉。我、我遲到了。”
賽場對面的黃葉穿着上陽派特有的玄青色制服,臉色難看至極,但似乎礙于朗陌就在不遠處,不敢立刻發作。他抱着雙臂,不耐煩道:“你怎麽不幹脆直接認輸了,浪費我的時間。”
霜彌心裏苦。她原本想着吃飽了肚子好打架,誰曾想,小門考期間,蟾劍山上不設廚子,一切吃穿皆由考生自己負責。
大部分修仙弟子都已經有了可以辟谷三天以上的水平,所以在吃這一方面倒也難不倒他們。
可霜彌不行,她仍然是個一天三餐離不開五谷雜糧的凡人,只能自給自足。
偏偏她做出來的飯,與蓄意謀殺的區別也不是特別明顯。
修仙弟子,竟然被吃壞肚子給耽誤,若是說出去,沒得笑掉別人的大牙。
霜彌深吸口氣,握緊了手中的月影劍,翻身躍進賽場,再次道歉:“對不起,勞煩你等我一炷香。兩炷香內若分不出勝負,算我輸。”
黃葉臉色一變:“什麽叫算你輸?”
霜彌無奈,她閉上嘴,少說少錯。
小門考的規矩是在三十招內分出勝負,若分不出結果則随即互換對手。
比試開始。
黃葉和霜彌之間立刻拉開攻勢,長劍如虹,青衣翻轉,粉裙騰躍,眼見着便進入了第二十九招。
若是不能分出勝負,便要輪換對手。
霜彌咬了咬牙,更用心地盯緊黃葉手中的劍式。
霜彌凝着眸,她修為比其餘師兄都要差,因此她從未間斷過學習。
朔月門的藏書室早就被她翻了個遍,每一本收存的劍法她都看過,只盼勤能補拙,終有一日能趕上師兄們的進度。
是直刺!霜彌立刻朝左躲去,雙腿卻發軟不聽使喚,黃葉的劍尖直到眼前,霜彌不得不舉起月影劍格擋,卻仍在臉上劃出一道傷口。
三十招過,勝負已出,霜彌臉頰上的血珠滴滴滾落,她有些呆滞地站在場上,緊緊捏着月影。
她輸了。
第一次參加小門考,她便輸在了第一輪。
黃葉收劍,走到她面前,輕蔑地冷哼一聲。
“你果然輸了,真是沒用,還逞什麽英雄,不如一早便認輸,省得丢臉。”
“彌兒!”臺下觀戰的朗陌大步過來,擔憂地看着霜彌。
霜彌蹭了蹭臉上的劍傷,低着頭不敢面對師父。
“師父,我,我輸了……”霜彌努力平靜地說着,鼻尖卻忍不住發酸。
師父對她十分疼愛,她卻讓師門蒙羞。
朗陌嘆了口氣,拍拍霜彌的腦袋,慈愛道:“先去處理臉上的傷口,回去休息,彌兒辛苦了。”
師父從不怪罪她,霜彌憋住嗓子裏的哽咽,點點頭,乖順地離開。
她蹲在樹下,前方是仍然熱鬧的賽場,霜彌獨自待着,一言不發。
腦海中,突然跳出一把低沉成熟的聲音:“檢測到宿主有傷心的情緒,防護措施啓動。”
猝不及防的,霜彌腦海裏就被一陣熱烈澎湃的“蹦蹦咚咚”給晃暈了。
她也來不及再去悲傷,連忙在腦海中呼喚:“系統,為什麽突然開始播放舞曲?”
男低音夾雜在密集的鼓點音中,勉強才能聽清它的回答:“哦,那是因為,蕪湖,傷心的人,別聽慢歌。”
霜彌:“……”
“我不、我不傷心了,謝謝,快別放了。”
“好吧。”男低音不情不願地中止了播放。
音樂聲終于停止了,但霜彌腦海中還是一陣陣的搖晃,似乎仍有餘韻。
她有些愣神,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小門考,她知道自己有不足,只是沒想到會輸得這麽快。
霜彌想去處理下傷口,走到門邊正要進去,卻聽師父的說話聲從裏面傳來。
“彌兒體質虛弱,天生就不是修煉的材料,只盼這麽些年,能養出她堅韌性情,不要被失敗所打倒。”朗陌悠悠道,“畢竟,她以後還要經歷無數次的失敗。”
霜彌:“……”
“噗”的一聲,似是噴水聲,另一人嗆咳幾下,回應道:“掌門,外人只道你劍不留情,嘴上更不留情,可怎麽連說起自家人,也如此不給情面。”
是副門主朗岚。
霜彌偷偷踮起腳,扒着窗沿朝裏看。
“情面有什麽用?”朗陌瞪着眼,摳了摳下巴,“我只是說實話。彌兒不必成大器,我朔月門就算護她一輩子又如何。”
“只是她那丫頭,看似嬌憨,實則于修煉一途最為勤懇,也不知能瞞她到幾時。”
霜彌怔怔然地倚在門外,直到人走茶涼,直到日暮黃昏。
她從懂事起,便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
從小,她便知道自己活在一本書中,現在看起來,這似乎是個平平無奇的修仙世界,可其實再過不久,就會淪陷進末日。
整個世界崩塌會怎樣?人倫、道德全都不複存在,死亡是最不值得提起的平常事,那樣的世界,只要聽一聽,便會覺得恐怖。
在這本“書”中,最後拯救世界的,是一群大英雄,其中最為閃耀的,便是她所在的門派,朔月門。
每個故事都有一個主角,霜彌這本“書”,主角便是她的二師兄,朗景淮。
最混亂的時代,他孤勇地立在風口浪尖,固執地用劍平天下,用劍尖撐起整個蒼穹,讓世間萬物複蘇,他是這個世界的守護神。
聽着這些的時候,霜彌雙眼晶亮。
這個故事,是霜彌腦海中的系統告訴她的,日複一日,早已深植在了她的腦海中。
霜彌最大的夢想,便是親眼看着她最崇拜的二師兄成神,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可以站在他身後,以他為目标,跟着他一起保護這個世界。
可是怎麽會這樣?她竟然是一個連師父都親口承認的廢物,根本沒有那種機會。
她修為低下,身為劍修,連最為基礎的劍意都感受不到,師父一直寬慰她年紀還小,來日方長,可今日她才知道,原來她根本就不是這塊材料。
一天的比試已經結束,賽場方向傳來歡呼聲和嘆惋聲,卻都與她沒什麽關系。
霜彌握起月影,在手中捏緊。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放棄。
不管天資如何,如果連她自己都不努力,才是真的無藥可醫。
沒有時間再浪費在這兒發呆了,霜彌決心找一處安靜地方潛心修煉。
她走入林中,練了沒一會兒,一陣風起,不知從何處來的砂石卷成黑霧,迷了霜彌的眼睛。
她揮劍胡亂驅趕了兩下,右腳踏空,竟滾下山崖。
再睜開眼時,黑霧已經不在,高遠的天空湛藍,絲毫看不出陰霾。
忽然,眼前的天空被另外的事物所取代。
一只狼頭湊了過來,幽藍的雙瞳如冰川,雪白的毛發蓬松柔軟,溫熱的鼻息從狼吻中輕輕噴出,似乎在嗅霜彌的氣息,尖利的牙齒湊得很近,幾乎就要咬在她的脖頸上。
霜彌瞪大了眼,死死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