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速客
“是你。”李谧雖不知姜恒之名, 只從父親處聽聞了大致過往,直覺卻告訴他,這少年不是簡單人物。
姜恒不再說下去, 做了個“請”的手勢。事實上來之前, 他也與耿曙商量過, 如果李谧畏懼李宏的權威,堅持不走要怎麽辦?打昏了帶出去, 再架着他去謀反?這明顯不可行,但姜恒有把握說服他。
耿曙在外頭說:“時間不多了。”
姜恒看着李谧,說:“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太子谧, 哪怕你在今夜過後反悔, 你父王一定也會加強離宮的戒備, 我們再也進不來了。”
李谧長籲一聲,沉默數息,最後他竟是點了頭。姜恒心道, 在這點上,他倒是像極了說一不二的李宏。
“帶我走。”李谧道,“剩下的, 出去再說罷。”
耿曙馬上推門進來,手裏提着侍衛服, 扔給李谧,示意他換上。
“他們馬上就要進入偏院,”耿曙說, “你倆待在裏頭。”
海東青的探查距離越來越近, 已經有人發現了它,并開始包圍別院。
“快。”姜恒道。
李谧将侍衛服套上, 耿曙抽出佩劍,李谧一看就明白了。
“霜兒讓你們來的?”李谧說,“為何不早說?”
“殿下有心,誰來都一樣。”姜恒道,“殿下若執意不走,誰來也都無用,是不是?”
李谧冷笑一聲,說:“給我一把劍。”
“沒有,”耿曙答道,“只有這一把。”
頃刻間,侍衛怒吼,手持強弩上了院牆,喝道:“有刺客!”
姜恒當即拖着李谧,把他擋在兩人身前,說:“來啊,放箭!射死了你們的太子,自己回去領罪!”
李谧:“……”
侍衛:“……”
一衆侍衛萬萬沒想到,這人竟是拿太子來擋箭,當即一怔。而就在這頃刻間,耿曙已沖了出去,一步上牆,抖開烈光劍,寒光閃爍,姬霜說得不錯,那劍果然是不世出的神兵,倒映着月色,當真削鐵如泥,碰上什麽兵器,便将其斬成兩半!
眼看侍衛們哀嚎着摔下牆去,鮮血從牆頂漫了下來,姜恒果斷道:“快走!”
姜恒撿起劍,扔了一把給李谧,推着他繞過照壁。耿曙從牆上躍下,快步到前方去偵查,然而外頭的聲音漸小下去。
“有刺客!”
遠處又傳來一聲慘叫。
李谧:“你們的同伴呢?”
姜恒:“……”
姜恒與耿曙對視一眼,耿曙道:“沒有別人,就只有我倆,還有人來了?誰?”
姜恒當機立斷:“他們在為咱們引開侍衛,快走!”
姜恒選擇了另一條路,沖過走廊時,只見花園地上滿是躺倒的侍衛。
姜恒:“!!!”
李谧剎住腳步,險些被絆倒在地。
李谧說:“你們為了救我,殺了多少人?!”
“人又不是我殺的,”姜恒說,“不能算到我頭上。”
耿曙擡頭,望向東北角,海東青化作直線,疾飛而去。耿曙道:“那裏人少,從東北面突圍!”
耿曙翻身上了房頂,将手持弩箭、正準備埋伏的侍衛一腳踹了下去,再把姜恒拉上來。姜恒正要伸手拉李谧,李谧卻幾下翻上了房。
“我可以,”李谧喘息道,“不用擔心我!當當當……當心,眼睛看前頭!”
“在這兒!”有人喊道。
更多人上了房,耿曙深呼吸,收劍出掌,一側身,一腳踏在屋頂上,瓦片轟然飛起,緊接着掌風掃開,斷瓦猶如漫天流星,飛射而去!
這一手簡直神乎其技,就連羅宣亦沒有這本事,姜恒看得瞠目結舌。
耿曙道:“看什麽?走啊!”
姜恒回過神來,被他拖在身後,兩人一同滑下瓦檐去,不忘回頭,說:“太子呢?”
“他自己說了別管他,”耿曙說,“看他造化了。”
李谧氣喘籲籲,說道:“等等我!”
然而一路下去,平地上的侍衛被收拾了不少,大多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不多時,姜恒又聽見西南角大喊:“刺客在這裏!”
火把朝着西南、東南兩個方向蔓延。耿曙說:“還有兩夥人,怎麽回事?今晚來了這麽多人?”
救兵似乎對他們毫不在意,在東南角放火了,風一吹,濃煙升起,離宮內頓時一片混亂,反而讓他們極快地離開了離宮。
耿曙展開手臂,猶如鷹一般落下宮牆,打了個唿哨,戰馬奔來,耿曙與姜恒共乘一騎,讓李谧上了另一騎。
“跟我們走。”耿曙說。
李谧回頭看了眼離宮,最終狠心一抖缰繩,跟上了兩人。
海東青于天上遙遙跟來,東方現出魚肚白。耿曙側頭,朝身後姜恒問:“現在回城麽?”
“鬧得太大了,”姜恒說,“試試看罷。”
這次營救已脫離了姜恒最初的計劃,原本他只想神不知鬼不覺将李谧運出來,這麽一來,離宮要到天亮才會發現,他們也可趁機回到西川。但大半夜一鬧起來,西川一定會馬上戒嚴,萬一城門關閉,嚴加排查,他們就無處可去了。
疾馳八十裏路後,回到西川城外,天已大亮,三人駐馬城外鐘山腳下,一處隐蔽的山坡上,城門口果然開始嚴格排查,三人還穿着離宮的侍衛服。
耿曙朝姜恒問:“現在要怎麽辦?”
李谧也看出來了,問:“你們誰說了算?你倆是主仆?”
“閉嘴。”耿曙冷淡地随口答道。
從進入離宮後,耿曙就沒有與李谧正式說過話,李谧尚不知這家夥就是他的未來妹夫。
姜恒還不死心,盤算偷三個腰牌,喬莊易容,冒充禦林軍混進去的可能性,或者放風羽偵查一番,再讓耿曙爬城牆進去,通知羅望出來接應。
耿曙卻道:“不要冒險。一旦被抓起來,只會更麻煩。”
姜恒說:“那就只能回嵩縣了。”
忽然間,耿曙把手按在了烈光劍上,緩緩抽劍,轉過身。
姜恒随之轉頭,伸出一手,攔在李谧身前,兩人退到了耿曙身後。
山坡後面的灌木叢裏,出現了一個身影。
姜恒又看見他了,這人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他扭曲的五官、臉上的疤痕,哪怕五年前在洛陽匆匆一瞥,從未得忘。
“小太史的妙計出了差池,”那身材高瘦的刺客說,“這可怎麽辦呢?”
來人正是界圭,界圭手指頂着一蓬氈帽,現出詭異的、令人心底發寒的笑容:“周游周大人正在城內驿館等候殿下,如果您不介意,就由我來帶各位進城?”
李谧聞言一震,看看姜恒,又看耿曙。
界圭出現時,耿曙仿佛恢複了另一重身份,冷淡地說:“不必了,讓他自個兒在城裏待着罷。”
界圭笑道:“那可不好,周大人着我帶了信來。殿下還是體恤我們跑腿辦事的罷。”
“哥。”姜恒忽然說。
聽到這聲“哥”時,界圭的臉上非但沒有任何驚訝,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耿曙看了姜恒一眼,揚眉示意“你真的願意?”,姜恒點了點頭,說:“跟他走。”
界圭做了個“請”的動作,三人便跟在他的身後。
“我說呢,”姜恒率先跟在界圭身後,懶懶道,“原來你們也來了,王家的刺客,都這麽閑麽?就不用保護王族?”
界圭說:“我也不想跑上這麽一趟,奈何我們大雍王室兄友弟恭,太子殿下實在着急他哥,便着我親自過來了。”
界圭将三人帶到城外護城河一段幹涸的河道,這段河道正好就在鐘山下,有一排水口,沿着排水口進去,滿是腐朽氣味。李谧看了眼耿曙,耿曙隐藏在黑暗之中,不現面容。
界圭與耿曙,誰都沒有提那天雪夜通緝之事,彼此心下了然。
“周游是誰?”姜恒說。
從界圭出現時,耿曙就保持着警惕的神色,走在界圭身後,卻始終一手按劍。
“東宮門客,”耿曙朝姜恒道,“負責與管魏溝通,操持與代國聯絡事宜。”
五國之間,國與國的關系由左相管魏負責,這些年裏,內政外交逐漸移交給東宮,以提前預備權力過渡。
但這次的事明顯超出了太子泷的能力範圍,左相必須協助東宮,設法影響代國的局勢。
“你算是東宮的人,對不對?”姜恒朝耿曙問。
耿曙沒有回答,界圭卻道:“小太史,你非常聰明。”
耿曙低聲道:“恒兒,聽我解釋。”
耿曙想說點什麽,可他能怎麽解釋呢?事實就是如此,在雍國的四年裏,他成為了朝堂炙手可熱的年輕将領,而培養他的目的,則是為了以後太子泷繼承王權進行鋪路。汁琮從死去兄長汁琅手中接過王位時,深受派系內鬥之苦,于是他必須确保未來朝廷的權力,能順利集中在唯一的兒子手中。
姜恒說:“不用解釋,我都知道。”
耿曙聽這語氣,不像姜恒在責備自己,便點了點頭。
李谧在黑暗裏忽然道:“你們是雍國人?”
界圭說:“不錯,太子谧也很聰明。”
李谧又道:“我沒有聽錯罷?在玉璧關下刺殺汁琮的,是雍國人?”
姜恒正要回答“我不是雍人”時,界圭卻搶先回答道:“那只是一個誤會。”
“誤會可把不少人害慘了,”李谧說,“你們最好認真解釋清楚這個誤會。”
李谧說得不錯,原本代國将與雍國結盟聯姻,正因這場刺殺,代王才決定轉而發兵,種種一發不可收拾的亂象,俱從姜恒捅出那一劍開始。
“會有機會的。”界圭道,“雍人特地過來救您,還夠不上賠罪麽?”
李谧冷笑一聲,界圭推開通道盡頭的一扇木門,說道:“到了,還請太子殿下移步驿館一談。”
四人出現在一戶民宅的後院中,門外停着一輛馬車,界圭戴上氈帽,擋住了頭臉,親自駕車。耿曙、姜恒與李谧三人擠在車上,被帶進了雍國驿館的後院內。
“這天氣可真夠冷的。”界圭籲出一口霧氣,說,“太史大人,咱們來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