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雨不知何時停的,外頭仍有積水,水滴從高處落下,又落入草木土壤之中,新綠洗塵,青石交碧,似乎連鼻息間也充滿了濕潤的清新。
周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傷勢竟有了很大好轉,不僅被損壞的丹境已經修複過來,而且比之前更加穩固,經脈之中隐隐有一股渾厚的靈力在流淌,透着暖洋洋的慵懶,照這樣的情形來看,也許不用三個月,就可以晉階了。
他其實并不大記得昨夜詳細的情形,如今回憶起來,腦海中仿佛只剩下一片混沌,在清明與迷情之間徘徊,時起時落,沉浮不定。
四周的火苗已經熄滅,卻并不冷。
腰上橫着一條胳膊,将他緊緊箍住,那人的腦袋靠在自己的頸窩處,胸膛起伏,呼吸綿長,似乎還沒醒。
淩亂的被褥被壓在身下,全是褶皺和各種情愛痕跡,衣裳淩亂丢在一旁,兩人幾近赤裸,周印低頭一看,從視線可及的胸口到腹下,他身上布滿了青青紅紅一堆斑駁印子。
他微微起身,聲音過了一夜,有些初醒的暗啞:“起床。”
對方動也不動,好夢正酣。
周印面不改色,手伸到他腰際的穴位,食指一戳。
“嗷嗚!”周辰跳了起來,淚眼汪汪地指控,“你又欺負我,人家明明還在睡覺!”
睡覺的時候還能緊緊抱住自己的腰,那力氣比平時還大。周印也懶得戳穿他,坐起來穿衣。
“我來我來!”周辰屢敗屢戰,臉皮早就比城牆還厚,又狗腿地湊過來,幫他穿衣服,梳頭發——順便吃豆腐。
“我家小印的頭發真好,腰也好細!”不老實的手從周印的腰上拂過,借着束腰帶的機會摸上幾把,又撈起那一頭鴉羽青絲,愛不釋手地把玩,餘光瞥見周印面無表情的側臉,見那眼角上若隐若現還浮着一夜激情留下的紅痕,但神色早已與平日無異。
周印被他磨磨蹭蹭弄得不耐,正想自己動手,冷不防一雙手從背後繞過來,将他緊緊抱住。
“你是不是後悔了?”低低的聲音裏有着幾不可聞的惶惑。
周印靜默半晌,難得嘆了口氣:“我平素便是這幅表情,你又不是不知。”
這算是間接的解釋了吧?
孰料背後半天沒有動靜,周印微微蹙眉,他不說則已,只要一開口,三言兩語便能撩撥得對方勃然大怒,不可謂不厲害,但說到溫存安慰,卻從未試過。
正想着開口的措辭,忽然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叽叽咕咕的得意傻笑:“我家小印印真是害羞,連表白都這麽含蓄,我就知道你深深地愛我,肯定不會後悔的!哎喲我好幸福啊!不行了,等回去我一定要昭告天下,讓大家都知道我跟你已經訂了終生,氣死他們!”
周印:“……”
其實這個人的臉皮根本就厚到天下無敵了吧,哪裏會需要什麽安慰。
來不及擺出冷臉,周辰就貼上來,死皮賴臉拉着他厮磨了大半天,差點又要上演被翻紅浪的春宮戲,最後以周印忍無可忍,送了他後腦勺一記巴掌宣告終結。
周辰終于老老實實地挨着他,手不敢再亂動,委屈道:“你就只會欺負我……”
周印聽而不聞,道:“妖獸的事暴露,對于上界來說,天衍宗是否不再有利用價值?”
可以想象,他們回到天衍宗之後,會面臨怎樣一場混亂,而這只不過是一個開端。一張天羅地網已然打開,而衆生依舊懵懵懂懂,許多人身在局中,只能看見自己眼前的一步,難以窺見整個棋局,太初大陸從來就沒有過真正的和平,從上古開始,衆神之戰,仙妖之亂,到如今四分五裂,各自為政,一場幾可預見的腥風血雨,又将在不遠的将來掀起驚濤駭浪,席卷整個大陸。
佳人在懷,卻要收斂心神談正事,周辰覺得自己就是那被媳婦壓榨的苦命小白菜。“還有沒有利用價值我不知道,但那些妖獸本來就是上界為了挑撥矛盾的産物,數目也就那麽多,不足以颠覆人族,所以他的這步棋基本被我們弄廢了。但以承明的手段,必不會把希望全放在天衍宗上,在其它門派也許還有暗棋,再不濟,可以直接降下天懲,再派人下來滅世,只是這樣一來,上界想要在凡人心目中維持的形象就沒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用這一步的。”
他頓了頓,又道:“上玄宗可能也不太平,你要有心理準備。”
周印不語。
他之所以跟上玄宗扯上聯系,一來是清和老頭的算計,二來雲縱是他認可的同伴,三來上玄宗可以為他的修行提供一些便利,至于黃文君和賀芸等人,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能幫的話他也會伸手拉一把,再多的人,就與他無關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博愛慈悲,澤被蒼生的人,這輩子身邊有寥寥幾個同伴,已經是難得。
“妖族那邊任你插手上界與大陸的事情?”他看向周辰。
周辰即便是妖皇,也不可能忽略族中大多數人的意見。
周辰立時眉眼彎彎,“阿印你這是在擔心我嗎!”摟住周印,貼着他的背猛蹭,“我就知道我家小印印最好了,其實也是當然的拉,這世上只有我能透過你這張面癱臉看到你純情的本質,你不愛我能愛誰呢!”
周印覺得這世上已經沒有一種語言可以用來形容這個人了,索性閉上嘴,任他在那裏蹦跶個夠。
半個時辰後,周辰終于消停下來,想起正事:“在仙妖之戰中,妖族死傷殆盡,剩餘幾個老頭子,做夢都在想着要恢複妖族往日的輝煌,我這一插手,正好有了攪亂上界計劃的機會,他們當然求之不得,至于那些新生的妖族,對我倒是還算忠誠,你不必擔心。”說罷親親周印的臉。
周印沉默了一下:“我得回去了。”
周辰大驚失色:“這麽快,天色還早呢!”
周印看了看洞外,不知道這日上三竿到了他嘴裏怎麽就叫還早。
那頭周辰突然哎喲哎喲地叫起來了,“阿印,我,我肚子疼!”
周印兀自挽起頭發,用白玉簪子固定住。
過了片刻,周辰倒是沒說話了,只一臉蒼白地坐在那裏,面如雨下,捂着腹部,咬牙喘息,痛苦不堪的模樣。
周印嘆了口氣,走過去,手搭在他腕上把脈,微微蹙眉,神色緩和下來,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為什麽會突然痛起來?”一面伸手去揉他的肚子。
周辰哼哼唧唧:“可能是一夜春情,珠胎暗結,有了吧……”
周印:“……”
片刻之後,山洞裏傳來一聲慘叫,把外頭樹枝上停歇的雲雀全吓跑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阿印你太粗暴了,嗚嗚嗚!”
待兩人回到天衍宗時,已是落霞滿天的日暮時分。
天衍宗到處都亂糟糟的,廣場上還有不少受傷的人在醫治,人來人往,神色匆匆,竟也沒人注意到他們。
周印走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周辰原是走在他前面半步,殷勤地打開房門。
剛開了一條縫隙,驀地臉色大變,轉過身道:“這破地方的屋子就別住了,怎麽能讓你受委屈,我們到鎮上去住最好的客棧吧!”
周印不動聲色:“屋裏有什麽?”
周辰笑眯眯:“什麽也沒有呀。”身體擋在門口,死不讓進。
周印看着他。
周辰無辜回望。
周印:“……”
周辰敗下陣來,蔫蔫挪開半步。
周印推開門,走進去。
屋內一應擺設家私,與他走的時候并無二樣,唯獨原本潔白整齊的床……
滿床狼藉,滿床雞毛。
周印:“……”
周辰站在後面無聲哀嚎,仿佛看見自己一會兒悲慘的下場了。
周印默默伫立了片刻,轉過身。
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腳邊多了一只毛團,正眨巴着眼睛,良善無害,企圖用賣萌來逃避責任。
“周印!”
他擡起頭,清瑩與雲縱走過來,後面還跟着曹航等三名上玄宗弟子。
“聽雲縱說你受傷了,沒事吧?”清瑩打量了他一下,笑道:“看來是我多慮了,恭喜,你的修為又精進了!”
身旁的雲縱不掩訝異,當時周印傷勢之重,他是清楚的,沒想到被周辰帶走不過短短一夜,竟已恢複如常。
“他呢?”雲縱問。
周印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誰,低頭一瞥,毛團已經不見蹤影。
“先走了。”
周辰自然不是不告而別,他只是去做一件他覺得很重要的事情,任周印再神通廣大也猜不到。
當然,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清瑩沒時間理會他們在打什麽啞謎,道:“今日有些事要與你們商議。”
周印淡定道:“屋裏亂,去你們房間。”
清瑩不疑有它,點點頭:“到我那兒去。”
雲縱起碼比清瑩要更了解周印一點,聞言只覺得有些詭異,不由往周印身後瞥去。
周印面無表情阖上門。
雲縱:“……”
幾人坐定,清瑩道:“昨日你們走後,發生了一樁大亂子,地牢之事,雲縱已經大略與我提過,但妖獸放出之後,你們都沒有在場,之後又有些事情發生,曹航,你與兩位師叔說一說吧。”
雲縱傷勢并不輕,此刻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他身上有上玄宗的靈藥,回來之後又有清瑩傾力救護,看起來也已好了七八分。
“是,師祖。”曹航站起來,臉上沒了平日裏嬉鬧八卦的神色,顯得很鄭重,他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便講起來。
周辰将地牢的封印和結界通通打開,裏頭的妖獸趁亂跑了出來,被那些聞訊而來的各大宗門修士撞個正着,雙方自然發生了一場激戰。妖獸再兇殘,也抵不過修士這邊人多勢衆,在傷了一些人之後,很快就被剿殺。
這樣一來,那些尖叫四散的赤裸女人,那座地牢,以及下面正在交配的妖獸和女人,自然就映入衆人的視野。
若說突如其來的妖獸,還可以理解為天衍宗遭到妖獸攻擊,但地牢的存在,就讓他們百口莫辯了。
上官函啞巴吃黃連,只得把所有事情都推到當時昏迷在邊上的蕭成君身上,并且當衆以門規處置了他,撇清自己和天衍宗。
大家都不是傻子,雖然還在人家的地盤上,奈何不了天衍宗,但心裏難免疑慮重重,許多見機得快的,前腳剛擊退妖獸,後腳就借故辭別,離開天衍宗,這樣一來,各大宗門陸續離場,作鳥獸散,原定幾日後舉行的宗門大會也無疾而終了。
清瑩他們之所以還留在這裏,自然是為了等周印回來。
上官函這回可謂是萬般算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着這件事情,天衍宗不僅聲譽掃地,上官函也要應對門派內部的诘難和聲讨,能不能保住宗主之位還是兩說,短期之內是絕無可能再分神出來興風作浪了。
完全應了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清瑩眉間凝重,神色并不因這件事而松快多少。
待曹航說罷,她便道:“此番事情,多虧了你們,待回到本門,我自會向清和師兄為你們請功,不過我們還是盡快啓程回去的好。”
周印傷勢已經大好,倒是無所謂。
雲縱也淡淡道:“我沒問題。”
話剛落音,便聽得外頭響起敲門聲。
“師祖,弟子龐逸!”
“進來。”
龐逸推門而入,面色有點古怪。
清瑩微微皺眉:“有事便說,莫要吞吞吐吐。”
龐逸拱手道:“啓禀師祖,二位師叔,秦無忌忽然出現在那邊廣場上,”他虛咳一聲,“不着寸縷,逢人就問,他是不是烏龜王八蛋。”
見幾個人都露出與他一樣的古怪神色,龐逸憋着笑繼續道:“如果那人答不是,還要被他打一頓。”
他之前被秦無忌害得差點沒了命,自然十分厭惡此人,乍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笑破肚皮,那天衍宗的臉皮是徹底沒了。
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