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毛團的番外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的開始,自己還在一團混沌裏,周圍有種懶洋洋的溫暖,偶爾帶着細微的流水一般的波動,仿佛被最上等的絲綢包裹着,舒服得讓他舍不得醒來,只想永遠沉睡下去。
歲月漫漫而過,混沌外也并非一直平靜。
花開花落,雲卷雲舒,春去秋來,滄海桑田。
高山變成大海,山谷變成丘陵,從祥和寧靜到兵戎相見,從天下混亂再到休兵停戰,不周山傾斜下陷,化為鏡海山脈,而原本幹燥的地面日積月累,成為一個叫龍影潭的地方。
人事幾番代謝,他的混沌卻依然在繼續。
無知無覺,無悲無喜。
與他同生于天地初開的妖獸有許多,有些因立下大功德而成神,卻又參與了衆神之戰而隕落,幸存的躲起來不問世事,有些則早已不知去向。
唯有他,沒有人發現他,他也沒興趣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混沌不再如迷霧一般模糊不清,然後,仿佛有一點光芒落在他的舌尖,甜甜的,絲絲縷縷,一直蔓延到心裏去。
他不由自主地想跟着這美好的滋味走,對方到哪,他就驅使着混沌跟到哪。
“你再鬧,就不用和我走了。”
聲音清清冷冷,就像曾經浸着他千萬年的那個潭子,凡人覺得冰冷難忍的溫度,于他卻十分舒适,冰冷的潭水包裹着溫暖的混沌,涼絲絲的沁入神識。
他一下子就喜歡上那個聲音了。
千萬年時光轉瞬而過,無論混沌之外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他從來也沒有興趣去看上一眼,然而現在,不管是人,是妖,還是其它什麽東西,總要破開混沌,才能看見。
那是一個怎樣的人,他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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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貌對于妖獸而言,不過都是虛妄的外在,可是每當那只手撫過他身上的絨毛,用着平淡的口吻說着無關緊要的話時,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眯上眼,趴在那人懷裏,耳邊滑過他的聲音,覺得混沌外的世界是如此美好。
那人是很少生氣的,在很多凡人看來天大的事情,在那人眼裏仿佛也不過吃頓飯那麽簡單,就算再大的困難,也從未見過他一籌莫展,愁眉苦臉的模樣。
即便那人的能力現在還很差,可只要是在他懷裏,就會覺得安心而舒服,比起自己在混沌中的時候……
嗯,如果早點兒遇見他,自己早就從混沌裏出來了。
那人話少,表情更少,笑的時候就更更少了。
他知道自己當時的外形必定是很可愛的,因為那些凡人中的女性,見了他就想摸他,唯獨是那人,無論自己做出什麽讨好撒嬌的舉動,也不能令那人笑一笑。
這也就罷了,然而有一次,那個叫賀什麽的凡人女子過來找他,兩人說了一通話,他竟然見到,見到那人笑了!
一開始不過是淺淺笑意,到後來,笑容漸漸擴大,連那姓賀的也看呆了眼。
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
那人的笑容是屬于他的,他都沒見過,竟然讓別人先瞧了去!!!
他生氣了,滾來滾去,對着木質桌面狠命啄啊啄,借以發洩心中的怒火。
然後……
沒有然後了,他被那人收入懷裏,頭頂被那麽輕輕一摸,立馬就條件反射似的,把下巴也遞過去蹭蹭。
你怎麽可以那麽沒骨氣!你怎麽可以輕易就被收買了!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鄙視之中,下巴一邊下意識繼續磨蹭着那人的手指。
耳邊傳來一聲低笑。
他從未體驗過孤獨,也從未覺得自己孤單,就算天地間只剩下自己這一只上古妖獸,但只要能在那人身邊,他也不需要任何同伴。
永遠不需要。
只要有那人,就夠了。
然而,分離的這一天終究到來。
他被塞到戒指裏,眼睜睜看着他被壞人欺負而束手無策。
那些女人,一開始是為了殺人滅口,後來又看上了那人手裏的洗天筆,所以以多欺少,趕盡殺絕,将那人逼到絕境。
在這之前,他原是不懂這些事情的,人心龌龊,利害算計,于他而言懵懵懂懂,也并不重要,可是就在那一刻,興許是太過危急緊要,看着那人瀕死絕境,竟一下子醍醐灌頂,靈臺清明。
有什麽東西,熾熱漲滿,快似乎要從眉心溢出來。
長劍穿胸而過,頸上的飛鍛還在一點點收緊。
那人口鼻出血,面色慘白,半斂着的目光卻依舊是清冷的,一如他的聲音。
如果那人不存在了呢?
為了他,自己離開混沌,如果他不在,那自己還能去哪裏?
大千世界,芸芸衆生,沒有了他,談何色彩。
再也沒有人在他貪吃的時候說“你又肥了”。
再也沒有一個溫暖懷抱可以供他安心栖息睡覺,供他撒嬌打滾。
再也沒有那日日夜夜的陪伴。
不可以……
不可以死。
他不允許!
須彌戒的方寸之地如何能容納得了他,仿佛有什麽桎梏一下子被沖開。
他閉上眼,感受自己的骨骼一寸寸開始裂變,灰色絨毛脫落下來,金色翅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生長,侈麗奪目的金黃遠勝世間所有顏色。
直到連那狹窄的街道也無法讓自己駐足,他一聲長吟,展起翅羽在雲層間飛翔,金黃雙瞳分明瞧見那些原本勝券在握的凡人赫然變色,簌簌發抖。
你們都要死。他想。
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非鮮血不可祭奠。
那是我的珍寶,可你們竟殺死了他。
只要把你們殺了,他就能回來了……
我最喜歡的,珍惜的……
他慢慢睜開眼。
心跳有些劇烈,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情境裏。
“尊主,您可醒了,這一覺睡了好久。”侍女良姜捧了面巾過來,笑吟吟道。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良姜好奇:“尊主夢見什麽?”
他道:“夢見……一個我很喜歡的人。”
良姜越發興致勃勃:“尊主也有喜歡的人?她叫什麽名字,您可是要去找她?”
他的嘴角慢慢地露出笑容,目光穿透了她,似還在看方才夢境中的人。
“我不記得了……”
咦?侍女詫異地張大了眼。
“但總有一天,我會記起來的。”
然後,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