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兩個時辰之後,二人重新上路,這一次很幸運,在翻過一座山頭之後,就看見一座村落。
山腳下炊煙袅袅,顯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
六萬年前的大陸,畢竟還是有許多不同。
那個時候人煙不那麽稠密,就連天空似乎也顯得分外遼闊。
“先去那裏過一宿吧,人族沒有摻和這場戰争,追兵應該也不會進人族村落搜查的。”飛瀾提議。
周印無可無不可,自然沒有異議。
村落的規模與周家村差不多,約有一百多戶人家,在這深山腳下,距離稍微熱鬧一點的小縣城也有數十裏,平日裏守望相助,怡然自樂,幾乎沒有生人涉足,對周印等人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和熱情。
飛瀾身受重傷,本來不大想說話,沒奈何周印比他還沉默寡言,別人問十句才答一句,他只好親自出馬,向村民解釋自己乃是一路游歷的旅人,只是路上失足跌落山下,受了傷,行至此處,希望能借宿一晚。
在仙、魔、妖等三族的威壓之下,人族過得戰戰兢兢,相比其它天生就能使用靈力,呼風喚雨的種族,人族顯得脆弱無比,也正因為如此,處境的艱難讓他們越發團結。不像六萬年後周印所在的世界,彼時妖族已經沒落,而仙、魔各據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太初大陸上,各國之間,修真者之間,為權力,為名聲,為法寶,為修為,勾心鬥角,你死我活。
周印他們被迎到村長的屋子裏,村中的其他人聽說有遠客到來,紛紛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計,拿着自家的吃食過來迎客。
這種熱情是真摯的,沒有虛僞的算計,更沒有躲閃的打探,每個人的臉上洋溢着笑容,發自內心歡迎他們,村長将他們迎到村子裏平時用來議事的大屋裏,擺上吃食,全村半數以上的人圍坐在這裏,談天說地,村長對外面很好奇,不時問起外頭的情況,周印是沒法指望了,飛瀾只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跟他們聊天。
周辰看見吃的就走不動路了,肥滾滾的毛團趴在木桌上啃着一只山楂果,一邊酸得吱哇亂叫,一邊又忍不住繼續吃,憨态可掬,讓一旁的小女孩看了十分喜愛,忍不住伸手來摸它,毛團今日倒也好脾氣,以往只有周印能碰,現在人家小女孩一下下順毛,它也趴在那裏不動,似乎十分享受,眯着小眼睛,一副大爺樣。
村長談興頗濃,直到飛瀾忍不住露出疲态,這才讓衆人散了,又将他們引至自己的房間,讓客人休息。
屋子裏終于靜下來,飛瀾嘆了口氣,面露感慨:“若是可以選擇,我倒寧願自己還是個尋常普通的人族,當年若是沒有拜師修行,後來就不會飛升上界了,更不用摻和這些事情了,如今只怕是隐居山林,逍遙快活。”
周印道:“你若沒有修為,現在早已死了,哪還能活那麽久,在這裏無病呻吟。”
這麽多天下來,飛瀾縱然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有時候仍會忍不住被他的毒舌震得嘴角抽搐。“……我好歹也是上界神仙,你能不能稍微表現出一點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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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印道:“追求力量,追求長生,本身就是一種執念,仙魔也罷,妖族也罷,無不奉行強者為尊,如果你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談何逍遙自在?”
他身份不如飛瀾,修為不如飛瀾,可坐在那裏說話,自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度。
飛瀾雖是個仙人,無奈不善争辯,只能讷讷道:“你說得未免過于功利,須知這種人畢竟還是少數,你瞧這裏的村民,手無縛雞之力,更不會點石成金,呼風喚雨,可他們不也活得十分自在?”
周印哂笑,只要是生命,就會自然而然崇拜強者,崇尚力量,六萬年後的太初大陸,正是活生生的寫照。
一旦嘗試過那種滋味,就絕不可能放棄,所以修真者孜孜不倦,追求更高的境界也罷,追求飛升成仙也罷,皆是為了獲得更強大力量,更尊榮的地位,就連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們,如今看來也沒什麽不同。
六萬年前尚且如此,六萬年後豈能更好?
飛瀾被他似譏似諷的眼神瞧得滿身不自在,只得換了話題,落在毛團身上。
正是因為周印随身帶着周辰,又把它養得肥肥胖胖,才讓飛瀾這個同情妖族的上界中人多了一份親切,将他歸到“好人”一類。
雖然數日相處下來,他已經意識到,這個低階修士與好人二字完全搭不上邊……
飛瀾問:“你可有想過帶它尋到父母族人?”
周印道:“等它長大了,若是願意,就自己尋去。”要找也不是在六萬年前找。
飛瀾擰眉,欲言又止:“我瞧它頗有靈性,雖然眼下還看不出來歷,可也不似一般的低階妖獸,恕我直言,你的修為并不足以保護它。”
周印道:“只有學會自己保護自己,才是強者。”
飛瀾搖搖頭,不贊同:“它現在還沒長大,理所應當受到妥善的照顧,妖族之中,但凡高階幼獸,一生下來就會被嚴密保護起來,直到長大化形為止。”
周印看了他一眼,丹鳳眼狹長潋滟,不見妩媚,卻有種泠泠撥動人心的嘲弄,随着年紀的增長,周寶兒這身軀殼漸漸褪去青澀,越發顯露出周印原本給人的感覺來。
“所以妖族不就衰敗了?有女娲伏羲等上古神祗扶持的種族,現在居然成了被人四處追殺的喪家之犬。”
飛瀾再次被駁得啞口無言,狼狽敗退。
“雛鳥要學會在懸崖上展翅,才能高飛,否則,只能折翼早夭。”
周印說着,拎起周辰脖子後面的軟肉,将懵懵懂懂的它舉過頭頂高度,然後,松手。
飛瀾大驚失色。
不及半個巴掌大小的翅膀撲棱撲棱使勁煽動,支撐着肥胖的身軀有驚無險地着陸,周辰眨眨眼,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只會娘娘的叫,過了片刻才漸漸興奮起來,表示這個游戲很好玩,啄着周印的衣袖表示自己還要再來一次。
真是奇葩的一人一鳥,飛瀾扶額無語。
天際近晚霞,新月入眉灣。
小村莊雖然簡陋,卻有着難得的寧靜。
屋裏,周印在床榻上盤腿閉目養神,飛瀾則站在窗邊,看着遠處的村景。
忽然之間,他臉色一變。
“有外人來了!”話剛落音,他随即築起一道結界,将這裏與外界隔離起來,又拿出開天鏡,放在桌子上,手掌拂過,水波晃動,鏡中人影晃動,逐漸清晰。
周印睜開眼。“追兵?”
飛瀾搖首,凝神側耳傾聽,皺眉:“好像是……魔族。”
魔族與魔修是不同的。
魔者,寓意殺心,集天地之間至陰至冷之氣凝聚而成。盤古開辟天地,女娲創造人類,這些都是順應天道的大功德,但有光明必有黑暗,在另一個極端,也就衍生出魔這種東西來平衡天道。
起初,上古衆神誰也不把一團幼小的魔氣當回事,但随着衆神隕落,紛争頻起,無論是誰,一旦有了私心欲望,由此産生的陰邪之氣,散布于天地之間,也可化之為魔,甚至擁有自己的意識與智慧,久而久之,此消彼長,魔族漸漸崛起。
到了後來,魔族出了一個魔主,将四分五裂的魔族整合起來,逐漸龐大,形成一股連仙妖也無法忽視的力量。
魔族本身并沒有實質的形體,所見之物皆可化,可為人,可為草木,可為異獸,在後來的勢力劃分中,他們獨踞異界,少有到大陸上行走,偶爾有之,也都是些低階魔族吸了哪家小兒的精氣一類的傳說。
世間凡人不了解這段淵源,經常将曾經尊榮的妖族與魔族并列,妖魔妖魔地叫,實在是天大的誤會。
而魔修,實際上不過是修真者走了一條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随心所欲,修煉方式古怪荒謬,所以常常被視為異類,冠以魔修之名罷了。
飛瀾顯然也不怎麽待見魔族,臉上浮現出淡淡的鄙夷,但神色卻不見輕松。
鏡子上的一男一女,貌美妖嬈,但他們在村中行走,竟無一人察覺,可見是用了隐身法術。
無論前世今生,周印都沒見過魔族,倒是有些好奇:“他們修為如何?”
飛瀾答:“若是我沒受傷時,自然不敵我,但現在,如果二人合力,就難說了,我沒勝算。”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水鏡的視角緊緊跟着他們的行蹤,兩人徑自入了其中一間屋子,裏頭一個小女孩,正在和一頭狐貍玩。
狐貍渾身雪白,小巧可愛,正親昵地咬着女孩的小指頭,逗得女孩咯咯直笑。
而那女孩,便是白日裏依偎在村長旁邊,逗着周辰的那個。
那對男女入了屋子便現出身形,又定了小女孩的身形,讓她張不了口,也動彈不得。
看到這裏,飛瀾跌足道:“不好,他們是要捉那狐貍的!”
話剛落音,便見狐貍身形逐漸變大,身後蓬松狐尾晃了晃,漸漸衍生出九條來。
那女人咯咯笑道:“你當年何等威風,如今竟到了要靠一個小娃兒庇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