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盲】
今年的秋季,來得特別早。
并不是暑氣早褪,而是硯城裏外,景色已經起了變化。
銀杏開始轉黃、菊花含苞待放、石蒜的花梗拔地而起,花兒先綻放,花瓣向外翻卷,張揚得形如龍爪,見花不見葉、見葉不見花,本是同株生,花葉卻永難相見。那日,吹過一陣冷冽的秋風。
草原上的顏色也變了,紅黃香間的狼毒花、深紫的鳶尾花,翠綠的草原化為火紅花海,豔麗得教人美不勝收。
買足一批新貨的劉永,就是在回硯城的途中初次見到絨兒的。
她孤身一人,坐在小徑旁,雙手撫着腳踩,面露痛楚。
相較于缤紛奪目的草原,她顯得有些蒼白。素淨的臉兒、衣裳是淡淡的灰黃色,足下一雙綠緞鞋。
她沒有開口求助,烏黑的大眼望着他,小手仍撫着腳踩。
他原本就生性善良,見到傷殘病弱,總會見義勇為。更何況眼前落難的還是一個柔弱無依、容顏秀麗的年輕女子。
「你還好嗎?」他在女子面前蹲下,關懷的問着。
女子搖了搖頭,因為劉永的靠近,蒼白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她羞赧的低語:「我要到硯城尋親,一時走得太急,才弄傷腳踝。」
「我就住在硯城,平日販售胭脂水粉,城裏的人都熟,說不定就認識你的親人。」他看了看她的腳踝,小心翼翼的碰觸,力道比任何男人都輕柔。
他生得俊朗,時時笑容滿面,客戶都是女人,因為嘴甜不吝啬誇贊,因此熟客不少,不論是年輕少女或是花甲老婦,都愛光顧他的生意。
對待女子的經驗多了,讓他更懂得女人跟男人不同,該要溫柔呵護。
「你的親戚住在哪裏?姓什麽?名什麽?」他問。
「只知道姓禾,兩家多年不曾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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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頭來,無奈嘆息:
「去年我父母染病雙亡,家裏僅剩我一人,又受鄰裏惡霸欺淩,只能來投奔遠親,盼望有個依靠。」
劉永聽了很是同情。
但是,硯城裏姓禾的人家多得難以計數,她就算到了硯城,要找到親戚,也得花費不少時間。
天空邊緣染上淡淡紫色,黃昏即将降臨,緊接着夜色就會籠罩四周。
放着她獨自在草原過夜,肯定會恐懼不已,要是碰上猛獸,她腳踝受傷,非但逃不了,肯定還會被猛獸吞吃了。
幫人幫到底,他無法置身事外。
「天就要黑了,不如我背你先進城,先在我家将就一夜,等天亮後再去尋親,這樣如何?」
他體貼的詢問。
粉臉又紅了幾分,差得不敢看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小聲的問: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不會,助人為善嘛!」
劉永展顏笑着,把背後的藤筐卸下,改挂在胸前,轉身背對她:
「請上來吧。」
等了一會兒,他猜她是太羞怯,所以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半晌之後,軟綿綿的少女身軀貼上他的背,纖細雙手環住他的頸項,細致又軟嫩。他有些心猿意馬,又快快克制。
背上的少女很輕盈,還有着淡淡的、屬于初秋的香氣。
「抓好,別掉下來了。」
他囑咐,邁開步伐。
羞羞的嗓音從背後傳來,貼着他的背,震動他的胸膛。
「謝謝。」
劉永孤家寡人,住處撐不上舒适,但遮風避雨沒問題。屋內一間房是他睡的,另一間則是母親過世前的卧榻,已經閑置幾年。
空房灰塵多,他讓出自己房間,把最好最暖的被缛都留給那姑娘,獨自去睡布滿蛛網那間,蓋着破舊的被缛,很安分的沾枕就睡,對她很尊重。
第二天醒來,他把餅蒸熱,讓她慢慢吃。随即背着籮筐出門,販售胭脂水粉,還順道為她尋親。
但接連探問多日,卻還是沒有消息。劉永想着孤男寡女共處,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安排她到鄰居婦人家去住,她卻泫然欲涕,不願搬離,對他格外依賴。
她那模樣連鄰居婦人都看得不忍,加上知道劉永老實,又知這姑娘八成是對他有意,婦人有心撮合他倆,便提出折衷的辦法:她會不時過來探看,關照這初來乍到的女子,直到找到親人為止。
劉永只能答應,并繼續為她尋親,時間漸久後,她反倒提起得少。她日日為他打掃屋子、烹煮三餐,還變賣一兩樣首飾,換得銀兩去買布跟棉花,一針一線的縫制新被缛。
除此之外,她還請木工師傅做出精致的小盒,将販售的胭脂裝在裏頭,因為模樣讨喜,城裏的女子搶着購買,即将出嫁的新娘們還非得多買幾盒當嫁妝,否則寧可延遲婚期。
生意太好,自然引來同行忌恨,聯手逼迫批發商,不能賣貨給劉永。他接連離城去拜托,每趟來回就要半個月,批發商都一次次的拒絕,只得喪氣的回家發愁。
絨兒說以前的鄰居就是制作胭脂的,現在雖然聯絡不着,但她看過制作過程,也常幫忙,用料跟調制的秘方都記得很清楚,既然買不到,不如就自制。
她在隐密的荒地,種出初開時是黃色的花,等到花色轉為橘紅,才采下用石缽反覆杵磨,濾去黃汁後留下紅汁,再淘澄淨渣滓,配花露蒸疊後,就豔得如玫瑰膏,
品質遠比批發商所售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女人們都視若珍寶,用時以簪子挑少許,用水抹開來,抹在唇上、頰上。
說也奇怪,只要用了劉永的胭脂,就能變得更美,男人紛紛停駐觀看,許多女人都如此嫁得如意郎君。因為口碑極佳,連非人也來搶購。
貨品賣得炙手可熱,劉永的家境也寬裕起來。
他換了間三房一照壁的宅子,屋宇寬敞明亮,家具都是精美的,被缛換成又軟又滑的上好絲綢。
同行縱然嫉妒,也無可奈何,即使偷偷買到胭脂研究,也只能驚嘆,不甘心的佩服。
他們不再排擠劉永,轉為努力巴結,邀請劉永要去最出名的館子,吃昂貴的美食、喝難得的美酒,卻每次都被拒絕,推說只想回家,吃絨兒煮的飯菜。
得知劉永的生意是絨兒出現後才變好的,他們派出妻妾,捧着禮物、堆着笑容登門拜訪,關懷的噓寒問暖,還有人言之鑿鑿,說自己就是絨兒的遠親,她都笑而不語,總部吝啬的拿出胭脂粉送。
日子久了,妻妾們都真心喜歡她,還勸丈夫別再找他們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