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水晶心
雖然已經決定了搭莊少東的車去廠裏,但是車子開到徐悠家樓下的時候,徐悠還是有點兒猶豫起來:自己上樓洗澡換衣服怎麽也得十分二十分鐘的,真讓人這麽在樓下等着似乎有點兒不禮貌……尤其在他們剛才的談話還算比較融洽的情況下。
徐悠性格向來幹脆,說好了的事就不會輕易變卦,何況還是搭車這樣的小事呢。因而車子停下,莊少東正想客氣客氣說一聲在這裏等他什麽的,就聽徐悠淡淡說道:“一起上去吧。我收拾東西的時候你看一下C區水聯運的施工報告,有什麽要問的正好在路上讨論。”
莊少東微微一愕,看着這個挺拔的身影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上臺階,莊少東簡直恨不得拉個人來問問:沒聽錯嗎?他剛才真的讓我跟着上去了?!
徐悠站在單元門前回了下頭,微微有些疑惑地看了過來。莊少東連忙醒過神來,伸手推開了車門。不知怎麽,他心裏忽然就冒出那麽一點點小緊張來。
“租的房子?”莊少東跟着他進了電梯,開始沒話找話,“這個小區房價可不便宜。”
“不貴。”徐悠似乎笑了一下,“不是有莊總剛發我的薪水麽。”
莊少東從他貌似平和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不那麽愉悅的苗頭,于是理智地閉嘴了。
出了電梯,徐悠掏出鑰匙開了1602的房門,從鞋櫃裏翻出一雙備用拖鞋扔給莊少東,“不知道碼數合不合适,只有這個了。”
莊少東忙說:“沒事。”
徐悠住的地方和他預想中的樣子相差不多。因為有人定期打掃的緣故,房間裏顯得十分幹淨。不過整和潔向來都是兩個概念,這裏幹淨歸幹淨,可實在是亂了點兒。沙發、茶幾、餐桌……到處都堆着徐悠的資料和專業書。就連鞋櫃上都扣着一本綠皮的小冊子,莊少東趁着換鞋的功夫湊過去瞟了一眼,原來是本《常用熱電偶熱電阻分度表》,像是臨出門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要查個參數,看完了就順手扔在這裏沒收。莊少東暗暗掂掇這裏請的鐘點工肯定事先打過招呼,絕對不動任何紙質的東西吧。
徐悠從電腦包裏翻出施工報告讓他慢慢看,自己就轉身進了卧室。莊少東聽到卧室門鎖噠的一聲輕響,視線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在客廳裏掃來掃去。對于別人的私人生活,人多多少少總會有那麽一點兒好奇心,莊少東自然也不例外。
房子不太大,看得出是帶着家居裝修出租的。不過從廚房充滿喜慶色彩的大紅櫥櫃上來分析,米白色的窗簾和沙發罩很有可能都是徐悠自己換上去的。還有房間裏随處可見的盆花,這一定也是徐悠的私人物品——哪個房主會把需要精心照顧的植物留在出租的房子裏呢。也許請了專人打理,也許徐悠自己真的是一個很會照顧植物的人,無論是窗臺上的榕樹盆景還是客廳角落一人多高的幾盆發財樹鳳尾竹,都長得郁郁蔥蔥,煞是喜人。這些點綴在房間裏的蓬勃的綠色對照着沙發茶幾上的淩亂書籍,居然也流露出濃郁的生活氣息來。
莊少東忍不住發了一句感慨:看不出這麽一個對誰都戒心十足的人,照顧起花花草草來居然還挺有耐心的。
莊少東在房間裏溜達了兩圈,又有了新的發現:徐悠居然是一個愛吃零食的人!茶幾下面有餅幹桶和巧克力,茶幾上的專業書旁邊有牛肉幹的袋子,沙發墊子旁邊還放着兩罐薯片,看起來,住在這裏的這個男人有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書的習慣。難怪那天在會議室吃完中飯會把大家沒動的甜點都打包帶走了。
或許是因為洞悉了房主不為人知的小習慣,莊少東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種微妙的愉悅感。
就這麽一走一過的功夫,莊少東的視線被餐桌上的一道亮光吸引了過去,似乎有什麽東西夾在一本很厚的專業書裏。莊少東湊過去翻開書頁,一個雞蛋大小的水晶工藝品便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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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心。
莊少東怔了怔。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東西會壓在書頁裏,就好像它的主人打心眼裏舍不得離開它,随時随地都要把它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睡覺的時候會不會拿到卧室放在枕邊呢?
莊少東伸出手很小心地碰了碰,指尖傳來的涼滑觸感不知怎麽就讓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起來。他自然看得出這不是普通的工藝品,無論質地還是雕工都堪稱精品。徐悠一個大男人,沒事兒怎麽會想到要給自己買這樣一個玩具?十有八九是別人送的禮物了。以他珍愛的程度來看……會是當年莊仕傑送的麽?
這還真是很有諷刺意味的一件事。
莊少東想起那個眉眼溫潤的、被他稱為“小叔”的男人,嘴角不由得浮起一個略顯嘲諷的淺笑,在莊仕傑那張堪稱光鮮的表皮下面又有什麽真心?就算當初情勢逼人,以莊仕傑堂堂莊家家主的地位,當真一點兒應對的辦法都沒有?
莊少東不信。
他一直覺得那只是莊仕傑想要脫身的一個借口,一個說出來十分合理的、讓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來的借口。徐悠固然給莊仕傑帶來快樂,但同時也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麻煩,而莊仕傑這個人是最怕麻煩的。
莊少東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忿忿的感覺來。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想揪着徐悠的頭發大聲質問他:你這麽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麽要自欺欺人呢?你真的以為莊仕傑是因為愛你愛到不行,生怕家族之争會影響到你的前途而心甘情願地放棄了這段感情?你就沒想過他其實只是個膽小鬼,是個懦夫,是個愛他自己勝過愛任何人的窩囊廢?
莊少東阖上書頁。那個讓他感覺刺眼的東西被重新蓋了起來,他心裏那股邪火也不由得慢慢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宣之于口的沮喪。莊仕傑怎麽樣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徐悠自欺欺人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就算徐悠明知道自己愛着一個混蛋又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莊少東心情不爽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手裏的施工報告。
徐悠出來的很快,身上皺皺巴巴的襯衫已經換成了一件米白色的T恤,頭發稍還略略帶着潮氣,柔軟地垂在額頭上,帶着少年般清新的氣息。
莊少東恍惚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幾年前那個眼神明媚、年齡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徐悠。心裏忽然間對流逝的歲月生出幾分難言的感慨,幾年的時間竟然就這麽一晃不見了。
“喝點兒什麽?”徐悠自己舒服了,也開始有心情照顧照顧客人。
“不用。”莊少東晃了晃手裏的報告,“還沒看完呢。”
“那路上我開車吧,”徐悠整理了一下電腦包,“你路上看。”
莊少東點點頭,“好。”
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徐悠的身上,徐悠被這過分直白的注視弄得寒毛直豎,忍不住停下手裏的動作,皺眉問道:“你想說什麽?”
莊少東垂下眼睑,心裏微微猶豫了起來。
他想問徐悠為什麽從來不向他打聽莊仕傑的近況,明明這個人一副放不開的樣子。但是話都到了嘴邊,莊少東卻又躊躇起來,如果徐悠冷下臉,甩給他一句:為什麽要跟你打聽?我的私事跟你有什麽關系?那這段時間以來,他和徐悠之間明顯有些緩和的關系不是又要倒退回去了嗎?
“沒什麽。”莊少東抿着嘴角笑了笑,“有點驚訝吧,你很會養花。”
徐悠很有些狐疑地掃了他一眼。
莊少東覺得這一眼好像把他看透了似的,竟然他背後都有些涼飕飕的,連忙掩飾一般站起身催促他,“走吧,不早了。”
徐悠收回了視線,“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