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俞真正和向毅面對面那天, 是在林家後門的那條小路上。深冬季節,那輛黑色的轎車每天下午都有一個固定的時間段停在那排梧桐樹下。
男人西裝外面披黑色大衣,靠在車身上, 不說話,就靜靜待着,一直到夜深人靜再離開。
“你打算這樣到什麽時候?”林俞下午一個人挎着書包過去的,站在車身前看着他道。
向毅這人面對面看, 長相其實屬于斯文類型,眉眼并不淩厲,只是淡淡的, 顯得有些冷。他擡頭看林俞, 問:“你叔讓你來的?”
聲音幹澀, 疲憊盡顯。
林俞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那枚印章,收回視線,停頓了幾秒搖頭, “ 不是, 他不知道我來找你。”
“林俞。”男人準确叫出他的名字, 說:“你看起來真不像一個初中生,他以前總說他家有個年少早熟天賦極高的可愛小天才, 現在見着你我信了。之前你敢來別墅搶人,我就知道你和你哥聞舟堯差不多, 一樣護犢子不要命。”
林俞一聽關注點就偏了,眯眼:“你見過我哥?”
“那倒沒有。”向毅說:“有人把我老底都摸透了,你覺得我能不查查?聞家的人的确膽識過人, 但聞遠山早死,聞家在西川都得伏蜇靜待半點不敢有大動靜,建京就剩他一個聞舟堯, 目前也難成氣候。不過能做到這一步,也足以證明他不簡單。”
向毅家境不俗,能查到這些東西也算正常。
林俞在這人面前更是半點掩飾都沒有。
林俞:“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見過你。”向毅轉了話,說:“你三叔曾經給我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不然你以為你們那天晚上真的能進得去?”
林俞這下倒是有些驚訝,他連自己小時候的照片都看過,證明他和三叔曾經的交往比林俞想象得要深很多。
至少,是三叔過去非常信任的人。
但因為那次見到三叔的狀況,讓林俞對眼前這個人的印象實在是好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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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俞扯了扯肩上的帶子,道:“我不管你們過去是怎麽回事,既然你現在見不着他,就證明三叔不想見你。你不會想被我奶奶,幾個叔叔知道你這人存在後的後果的,不要再來了。”
林俞就算有成熟的心智,但也知道三叔并不想家裏人插手這些事。
他瞞着所有人過來,為的不是其他,是他知道這人的身份一旦在家裏攤牌,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向毅怔怔看了他一會兒,說:“你有時和你三叔真的很像,難怪他最喜歡你。”
林俞:“你說對了,不止我,林家的人都一個樣,所以你最好識趣走遠一些。”
向毅有一會兒沒說話,過了一陣,“林俞,雖然你可能很難理解,但不會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能過得好。”向毅從車上起身,正對着林俞,舉起手上的印章認真道:“回去告訴他,這樣的結束在我這兒不奏效。我不想針對林家和你們任何一個人,我只要他。”
對一個差輩的人說這樣的話顯得非常的不合時宜。
但向毅對林俞的定義卻不同。
他查過林家,知道林正軍雖然和林家的本職基本不沾邊,但對林俞的維護不僅僅是因為他性格讨喜,也是因為這是林家子承父業的小當家人。
他的存在意味着林家的穩定和未來。
重點是,林俞從頭到尾的表現都證明,他知道自己和林三兒真正的關系。
不是朋友,不是合作夥伴,更不是什麽見鬼的上下級。
放在往日,遇上林俞這樣态度和年紀明顯不符的人他或許會很有興趣探究一番,挖出他年紀輕輕卻眼光毒辣直接的緣由。
但當下他只覺得,林俞姓林,是林家人。
是林三兒心底最不能觸碰的那塊名叫家人的軟肋中心。向毅奇異地覺得松了口氣,那些橫在他們之間的萬重溝壑,因為眼前這個意外的“知情者”帶來了片刻喘息的機會。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把人傷得更徹底。
“林俞。”兩人後面突然傳來聲音。
林俞回頭就看見了大步而來的聞舟堯。
“哥?”林俞問:“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聞舟堯根本沒有回答他,他從頭到尾都一直看着對面的向毅。走上前了,伸手一攬将林俞擋在自己身後,看着對面說:“有什麽話你可以對我說,不用找他。”
向毅看了看聞舟堯,又看了看沉默的林俞,突然了然地笑了一下。
他最後把視線定在聞舟堯身上,開口說:“找你好像的确比找他有用。”
林俞剛想張口,被聞舟堯用眼神制止了。
他上前一步說:“向先生,向家的輪船制造業遍布海內外,你既然有輕易操控別人的資本,就沒必要跑到林家的地盤上,對着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賣慘。林家當初已經有一個一時心軟的人栽在了你的手裏,你又何必緊抓着不放?還是說,你覺得,一個差點因為你父親死在海上回不來,又因為你未婚妻九死一生的人,就該對着你死心塌地?”
林俞和向毅的表情同時一僵。
向毅:“你怎麽會知道?”
“我知道得遠比你想象得多。”聞舟堯說:“我雖然不姓林,但也知道林家人都寧折不彎的脾氣。你要是足夠了解他,就應該清楚,所有的強制都會有極度反彈的一天。林家人不會屈就在囚籠,你以為你是為他好,實際上你和那些想要他命的人沒什麽區別。”
向毅臉色發白,緊攥着手裏的東西。
他當然知道,他怎麽會不清楚。
當初林三兒想走,他決心把人關在別墅裏的那天起,他就離瘋只差一步之遙了。
那些從相識到走到這一步的所有記憶畫面歷歷在目。
林三兒這人,驕傲,肆意,放縱且無謂。
他像是天上的鷹,有廣闊的世界任由他揮灑,和他向毅這種人生每一步都被安排和考量過的人生截然不同。
他有意識接近,不自覺被吸引。
他用盡手段把人留下,費盡心思侵略占有。
用時極其漫長,一點點讓他習慣和接受。
他成功了。
林三兒的愛就和他這個人一樣,決定了就毫無保留付出,不給自己留回頭路。
他們認識這麽多年,從确立關系到現在,林三兒對他唯一要求就是不能讓家裏人知道。
林家是沒人知道,因為他,他甚至很多年都不曾歸家。
但是向家知道了。
他父親設計差點讓他葬身海底的時候,他沒有和他說過放手,上岸第一天遭人綁架,半個人非人生活沒和他說過放手,躺在醫院,瘦得行銷立骨也沒和他說過放手。
他真正說放手的那天,是他的訂婚日。
向毅這人在外呼風喚雨,曾經也曾自認為能掌控一切。
直到那天,他看着人穿着空空蕩蕩的病服,一臉平靜地出現在訂婚宴上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胸膛被穿了一個大洞,風一吹,呼呼響。
所有計劃全部打破,他撕破所有假面,不顧一切把人關了起來。
因為見着他眼神的那刻他就知道,一旦松手,這人就絕對不會回頭。
他不能再繼續賭,不管代價是什麽。
向毅深深地看了一眼聞舟堯和林俞。
閉了閉眼,然後說:“雖然我和他都沒想過林家最先知道的人竟然是你們。但他這輩子最在乎的也是林家,這段時間就麻煩你們,替我照顧好他。”
林俞剛從他哥那兒聽見了某些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但是讓他觸之驚心的消息。
心裏直冒寒氣,語氣自然也冷得不行,開口說:“你是以什麽身份來請求我們?家裏人至少不會讓他受到生命威脅,照顧的話也用不着你來交代。”
向毅沒說什麽,他看向聞舟堯。
然後說:“向家的事我會先處理幹淨,拜托了。”
他說完後轉身上車離開。
林俞一直等到車尾消失在街角,才緩慢讓起伏不定的情緒沉靜下來。
他回頭看着身邊的聞舟堯,問他:“剛剛那些,你怎麽知道的?”
“三叔自己提過一點。”聞舟堯抓了抓他頭頂的頭發,“大部分還是楚叔那邊查的。”
林俞倒吸好幾口冷氣。
老太太以前就擔心三叔在海上不安全,但那大多數還是因為職業和環境上帶來的風險。但是人為意味着什麽?意味着謀殺。
還有綁架,□□,長時間住院,又在身體負荷最重的時候得知愛的人瞞着他訂婚,連只身離開都不能做到随心所欲。
林俞以前覺得背叛最是傷人,現在覺得,有時候心如死灰并不代表着不再愛。
而是愛本身,就傷人傷己。
聞舟堯的手然後林俞的脖子把人套到自己胸前,開口:“好了,三叔雖然沒有全盤托出,但既然他不在乎被提及,就證明這都是過去式了,我們都得往前看。”
“我知道。”林俞的聲音悶在他胸前,低聲嘆,“我就是對他這麽多年,覺得難受。”
林俞現在徹底理解為什麽當初出櫃,家裏人唯一理解他人是三叔。
他給足了他支持,不止一次告訴他這條路的艱難。林俞最終還是走到了死胡同,重來一次,發現他本身周圍也是泥沼遍布,危機四伏。
這和林俞那種純粹的情感變質還不同,是那種只言片語裏都充滿了暗潮洶湧。
林俞不敢想,他這一路又是怎麽走過來的。
“嗯。”聞舟堯的視線轉向向毅離開的方向,說:“總會徹底過去的。”
林俞點了點頭。
他過了會兒又想起來,壓了壓喉頭的澀感,仰頭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聞舟堯示意了一下後方的位置。
林俞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然後見着他三叔抱着手現在林家後門的圓木柱旁。
林正軍揚聲道:“幹嘛呢?摟摟抱抱的!”
林俞走過去,站定在他面前,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喲,心虛了?”林正軍一臉好笑的樣子。
林俞看着他緩慢搖搖頭,說:“我不心虛,我挺光明正大的,我就覺得……你今天真帥!”
大好年華,人生還長。
他在二十六歲戛然而止還能從頭再來,這世上有什麽過不去的呢。
“何止今天。”林正軍很沒有正形地搭上林俞的肩膀,然後突然問:“那你說老實話,我帥還是你哥帥?”
林俞斜了他一眼,“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