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偷拿我的私章,誰給你的膽子?!”
“江南盛家那是從你祖爺爺輩就建立起來的交情,這批原料更是關乎着我們林家未來兩年的生意。你以為你得罪的是姓盛的?貨源切斷,林家下面幾十口工人師傅的錢你來出?幾十年交情的老主顧的信譽你來賠?!你是把老林家從根上就給斷了啊。”
“說!為什麽這麽幹?!”
林家的祠堂平日裏并不開放,這一日卻也是大門緊閉。
外面院子的空地上站滿了人。
楊懷玉倚在徐慧身上眼睛通紅,站都快要站不住。
老太太急匆匆從院子外面進來,看了一眼這陣仗,上去就拍門:“林柏從!你給我開門!有什麽話不能好好和孩子說,你也給我學動手那套!”
裏面林柏從的聲音傳來說:“媽,這事兒你別管。”
林柏從鐵了心要林俞說出個三五六來。
祠堂的光線很暗,林俞就跪在一排靈位前的地上,膝蓋下連個蒲團都沒有。
幾年時間過去,已經十一歲的林俞蛻去了幼年時的肉團子形象,下巴尖了,身條抽長,也就是那雙眼睛,還跟小時候一樣漂亮。
此刻他就穿着一身單層的裏衣,低頭露出來的那截細白後頸上有鼓起的醒目的鞭痕。
那是林柏從拿藤條打的。
“說話!”林柏從站在旁邊,一臉怒氣。
林俞垂着頭,開口說:“我沒什麽話好說,爸,你要打就打。”
“好,好!”林柏從點點頭,“我看是這幾年家裏人把你慣壞了,慣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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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子林柏從這幾年可是沒有舍得動過他一根手指頭。
家裏就沒有不寵他的。他多乖啊,平日裏見誰都笑眯眯的,被寵得跟那觀音坐下的童子似的。小毛病是有一些,懶病發作不愛出門,整天就圍着家裏打轉。可是他自己也争氣,真該自己做的事情丁點不用做父母的操心。
林柏從平日裏不愛口頭上誇獎他,但那為之驕傲的心一年勝一年。
可就這麽個聽話的兒子,不聲不響的,直接炸了窩。
林柏從繞過林俞,從靈牌最下邊的案臺上取出一根兩指寬的戒尺,這是林家真正的家法。上一次取出據說還是當年他那個三叔在外邊跟人倒騰地下的玩意兒被老爺子知道了,這次林俞成功成了下一個。
“你錯了沒有?”林柏從最後一次問他。
林俞看着父親複雜的眼神,垂了垂眼睫,選擇沉默。
“看來你是不覺得自己錯了。”林柏從話音剛落,“啪”一聲,戒尺直接打在了林俞單薄的脊梁。
林俞整個人一顫,心想,真疼。
他上輩子也挨過這頓打,不過那會兒是因為他和林柏從說自己喜歡男人。
他也是這樣,挺着脊背,死活不肯低頭認錯。
但是如果時間轉換,林俞會告訴林柏從,自己錯了,錯得相當徹底。
只不過這一次,他不能。
他沒有辦法和把握說服林柏從,江南盛家半年後就會換當家人,這個當家人是個極其不靠譜的,短短時間敗光家業,更是直接得罪了當地政府。
木料管控只會越來越嚴,盛家是走到了末路。
而這新合同一旦簽訂,到時候林家才是真正的覆巢之下,沒有回頭路可走。
林俞太年輕了,就算他再努力,俞小師傅這點名氣都不足以讓他現在去接掌林家。
他只有這一種選擇。
那一板子接着一板子的悶響在林家祠堂裏響起,隔着門,都聽得門外的人膽戰心驚。
楊懷玉忍不下去了,直接上去砸門:“林柏從你夠了!你是要把兒子打死還是怎麽樣?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拼命!”
“大嫂。”徐慧連忙去拉他,“你別急,大哥應該有分寸的,他平日裏有多疼小俞大家都看在眼裏。”
“這次不一樣。”楊懷玉也知道這事兒有多大。
偷拿印章沒什麽,重要的是,他以林柏從的名義毀掉了合作協議。在這貨源和成品都已經訂好的重要關口,把林家架在了刀口上。
這當中前後涉及的金額是巨大的,重點還不是錢,是信譽。
手藝人這輩子把口碑信譽看得比金錢和性命重要。
這孩子是把天都給捅破了。
裏面的動靜并未消停,卻聽不見林俞丁點聲音。
楊懷玉徹底急了,兒子那嬌嬌德行她最了解,平日裏劃破個手指那都得舉着在全家人面前給吹一圈才算了事,她聲音裏帶了哭腔,拍着門:“小俞,寶寶,媽求你,跟你爸爸認個錯行不行?”
然後又去喊林柏從:“林柏從,你給我住手!別打了!”
一旁的老太太也跟着越來越着急,整個家裏亂成一鍋粥。
徐慧這會兒也顧不上林俞平日裏搶盡了自家兒子的風頭,看着院子裏這會兒傻眼的倆小子,催促:“別傻站了了,去學校把你們大哥叫回來。”
“對,大哥肯定有辦法!”
林爍和林皓倆小子這才掉頭急忙往外跑。
一年前聞舟堯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建京的重點高中一中。
林爍比聞舟堯小不了多少,成績卻一直混得稀裏糊塗的,勉強上了隔壁的一所普高。學校管得輕松,才沒有像一中那樣動不動就補課。
帶着林皓沖進一中校門口的時候,林爍逮着人就問:“聞舟堯在哪兒?”
不怪林爍這麽直接,他們大哥實在算是個名人。
林爍也沒有想過,小時候那個因為失去父母被大伯帶到林家寄人籬下的聞舟堯,竟然混得比他們幾兄弟都有名。
幾年時間一直蟬聯全市第一的名頭,什麽奧數比賽都是小兒科,同時加入市裏的各種射擊、跆拳道俱樂部,家裏的獎狀獎杯擺了滿滿一面牆。
在高中一年,那名氣大得林爍他們學校的女生見天往一中跑。
而且自從知道他喊聞舟堯大哥,林爍兩兄弟名氣明顯上漲,周邊圍着的女生愈漸增多。尤其是林爍,痛并快樂着。
被林爍拉住的是一女同學,聽見聞舟堯的名字恍然啊了一聲,指了指後邊說:“在球場,你們知道路嗎?我可以帶你們去。”
“不用美女,急事兒!”林爍拍了拍人胳膊,人都跑出幾米遠了,才吼道:“謝謝啊。”
球場上的震耳欲聾的叫喊聲隔了老遠都能聽見。
都已經是一群人高馬大的小夥子了,五月的天,穿一身球衣球鞋在賽場上來回。操場上蒸騰而起的熱浪混合着青春氣的荷爾蒙氣息,給這五月天加上了蓬勃的生命氣。
場上兩撥人,一紅一藍。
其中最顯眼的那個已經有将近一米八的個頭,身高腿長,一頭利落的短發,穿黑紅色球衣。他膚色比一般人要白,但又是那種很健康的好膚色,臉部線條分明,五官是多一分則滿少一分則虧,恰到好處的好看。
在人群中相當紮眼,随着他跳躍的動作,脖子上用繩線穿起來的挂飾跟着晃動。
那是一把雕刻小木刀,顏色接近深色原木,表面光滑,一看也有年頭了。
随着一陣加油的尖叫聲,精準三分投籃,姿勢相當漂亮。
“大哥! 本馱谡飧鍪焙虼永呵蚣芟巒蝗淮來一聲喊。
聞舟堯落地轉頭。
林爍氣喘籲籲:“你快點回去看看,林俞要被大伯給打死了!”
然後周圍的衆人就見着球場上人氣最高的那人眉間深深皺了一下,側頭和旁邊一起打球的兩個男生說了句什麽,頭也不回地下了場。
快速走到操場邊緣的圍欄上取下外套,和林爍兩兄弟道:“邊走邊說。”
身後嘀咕的讨論聲越來越多,仔細聽,基本都離不開聞舟堯這三個字。
聞舟堯跨進林家大門的時候,家裏的吵鬧聲依然沒有安靜下來。
楊懷玉一見着他,就連忙扯着他胳膊說:“舟堯,你快勸勸你林叔和小俞,這父子倆是杠上了。再這麽下去,我真怕小俞被打出個好歹來。”
聞舟堯扶住她,開口說:“林姨,奶奶,你們先別急,我都聽林爍他們說了。”
幾年時間聞舟堯已經長成大男孩形象,家裏如果沒有林柏從兄弟或者富叔在,聞舟堯的存在,相當于是另一個家長。
他穩重,聰明,行事可靠。
老太太也一向信任他,催促:“去勸勸,小俞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麽了,以前也沒見他這麽倔過。”
祠堂裏這會兒已經沒有多少動靜了,連舟堯上前敲了敲門。
“林叔,我舟堯。”
沒有反應,聞舟堯等了幾秒鐘,再次開口:“林叔,你們沒事吧?我撞門了。”
這次聞舟堯話剛落,祠堂的門主動從裏面打開。
林柏從的臉色看起來有兩分滄桑,見着已經和他一樣高的聞舟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算了,他平日裏就聽你的,進去看看他吧。”
這次大開的大門,所有人都看見了裏面的情形。
林俞還跪着,但顯然跪着這個姿勢對他來說已經有些勉強了,他的手撐在地上,後背斑駁地洇了一層血跡,可見被打得不輕。
楊懷玉當場捂住嘴哭起來,去捶林柏從:“你有沒有心?下這麽重的手!”
林柏從頭都沒回,任由妻子扯着他發洩。
他揚着聲音對林俞說:“這次的事情既然你不認錯,爸也幫不了你,你就好好在林家的祖宗面前跪上一夜,仔細把自己錯在哪兒想清楚。”
這時聞舟堯已經進到了屋裏。
手裏的外套抖開披在了腳下的人背上。
聞舟堯在旁邊蹲下來,看着小孩兒汗濕的頭發,問:“怎麽回事?我幾天沒在,你這是成了別家雕刻派系派來的卧底?還是你終于在家裏待夠了,決定把林家的招牌提前砸了?”
林俞不理會他的調侃。
咬着沒什麽血色的唇低聲叫了聲:“哥。”
“嗯?”聞舟堯聞聲靠近了一點。
林俞:“撐我一把,跪不住了。”
林俞話一落整個人就洩力癱倒下去,聞舟堯及時伸手撐住他,手不敢碰他的後背,就從臀下的位置穿過,像摟孩子一樣的姿勢把人架在胸前。
林俞已經不是小時候短手短腳的孩子了,軟肉随着身高同時往下掉,脊背有了單薄的少年感。
林俞松了口氣,靠在聞舟堯懷裏,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說:“老頭兒這次氣狠了。”
“你明知道還敢招他?”聞舟堯問。
林俞嘆氣:“躲不過呀,遲早有這麽一遭。”
這事兒他已經等了好幾年了,也計劃很久。這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法,時機看起來是給林家惹了很大一個爛攤子,但只要有心,恢複元氣也是遲早的事兒。
而不會像上輩子那樣,一朝踏錯,步步錯。
聞舟堯感受着脖頸間輕淺的呼吸,維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
“林俞。”聞舟堯喊他。
林俞模糊嗯了聲。
聞舟堯:“累了?”
“沒,就是有點難受。”林俞又喊:“哥。”
“怎麽了?”
“我沒想把老頭氣成那樣,也不想惹得我媽跟奶奶哭。”
“嗯。”聞舟堯捏了捏他的後頸,“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