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天晚上一直等老太太訓夠了人,林俞才扯着不情不願的林爍和林皓到老太太跟前說:“奶奶,別生氣了,我們保證以後再也不闖禍了。”
然後擰了一把旁邊的兩人。
那倆小子這才龇牙咧嘴地跟着沖老太太撒嬌說我們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全當做沒有看見林俞的小動作。
這小孫子老太太是擔心的。
她人活了一輩子了,什麽人沒有見過。慧極必傷這句話似乎一直在他身上應驗着,家裏的人再疼愛,他也能在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胳膊給折了。
林俞見老太太一直盯着自己瞧,隐約有擔憂,他就上前湊趣道:“真的奶奶,我胳膊現在也不疼。再說有我看着呢,林爍他們再惹事我就跑回來告訴你,讓奶奶你去把那些家夥全部打跑。”
林俞在林爍吐槽他是告狀精的時候,被老太太摟進懷裏。
這一年的老太太精神頭看起來很好,頭發永遠盤得一絲不茍,家裏不管是林柏從幾兄弟在外頭生意上的事,還是夫妻關系各種大小問題,都愛找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閱歷不淺,心胸開闊,是林家這一大家子能凝聚在一起的核心。
林俞別的不求,就想讓她含饴弄孫,閑了教訓教訓兒子,能操心的事情少一件算一件。
企盼着她能長命百歲。
老太太也不打算替自己的兒子教訓孩子,只是摸着林俞的頭發說:“奶奶哪能一輩子看着你們。林家雖然是匠人,但不會教你們事事退避隐忍。”老太太指着聞舟堯接着道:“你們記着,這做人要像你們大哥舟堯一樣有不被欺的底氣,同時要修煉自己的能力,林家的未來,都在你們的手裏了。”
林爍兩兄弟一臉懵懂,只有林俞,他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裏,從頭到尾都證明他聽得分明。
老太太心裏反倒咯噔起來,她摟過這林家的寶貝疙瘩,話頭一轉說:“不過我們小俞不用,你還小呢,上面有爸媽,有這麽多叔叔嬸嬸,有哥哥兄弟,你就好好玩兒就可以了。”
這輩子老太太對他的期望竟然一退再退,就想他活得簡單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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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俞看着老太太眼角的紋路,斑白的頭發。
甜笑道:“好啊,我就天天偷懶,奶奶你可要負責看着我爸,別讓他逮住揍我。”
“他敢!”老太太配合瞪眼。
這祖孫倆一唱一和,臊得林柏從這個當家人生氣不是,不生氣也不是。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這場因為林俞折了胳膊而展開的家庭集會就在這樣的氛圍中散去了,林爍和林皓最終也沒有逃過二叔的巴掌,甚至在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失去人身自由。
學校裏林俞被幾個哥哥輪流接送。
他長得好看,見他手受傷了班上的人也都很樂意幫助他。
林俞天天被圍在一群天使一樣的人類幼崽當中,認識了他第一個朋友。
坐在他後排的男生名叫張家睿,張家睿是個小胖墩,也是個頂級二代。林俞見他每天都是車接車送,別的小孩兒都跟着吃學校小食堂,就他一個人,每天吃着保姆送來的花樣百出的三層頂級豪華食盒。
林俞坐在小食堂的餐桌上,正用不怎麽熟練的左手用勺子舀着往嘴裏喂。
“給你吃這個!”随着一句豪氣的聲音,林俞的盤子裏就多了好大一塊龍蝦肉。
林俞呆滞兩秒,看着正對面正認真看着自己的小胖子。
張家睿說:“吃啊。”
林俞:“……”
“讓你吃就吃,不用客氣。”張家睿嘴角還貼着飯粒,“這個很好吃,進口的,我是看在你手斷了的份上才給你的。”
林俞:“不是斷,是脫臼。”
他對龍蝦肉過敏,吃一點就渾身起紅疹。
其實他上輩子沒有這毛病,只是不是特別愛吃,但是蔣世澤很喜歡,所以他偶爾也會跟着吃一點。
但這輩子不知道為什麽,他丁點都不能碰這東西。
知道自己不能吃,還是因為有一天林柏從從外邊帶了一只三斤重的澳龍,他吃了一點,差點沒吐昏過去,也差點沒把家裏人給吓死。
身上的紅疹更是好幾天才消完。
打那以後,家裏的餐桌上別說龍蝦,海鮮都很少見到。
林俞正在考慮自己到底該怎麽說,才能不傷害眼前這小胖子的好心。張家睿看起來有些沒心沒肺,但林俞知道這小胖子自尊心還挺重的。
因為他太特立獨行,周圍幾乎沒什麽小孩兒願意和他玩兒在一起。
林俞不是真的小孩兒,他所有自來熟和智商退化都只針對家裏人,所以當林俞主動跟他說話之後,這孩子就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維護着這段關系。
就在這個時候,張家睿突然停止了咀嚼的動作,微張着嘴看着林俞身後說:“你……你哥來了。”
林俞立馬掉頭,看到了提着保溫盒過來的聞舟堯。
“哥。”林俞喊了聲。
聞舟堯嗯了聲,走到他旁邊。
保溫盒剛剛放到桌子上,聞舟堯往他盤子裏掃了一眼,然後視線就停住了。
林俞正不知道怎麽說,聞舟堯就看了他對面的小胖子一眼,問林俞:“朋友?”
林俞嗯了聲。
聞舟堯不再說什麽,幫他把保溫盒打開,把裏面的吃的一層一層拿出來說:“這是小姑剛從家裏送來的,好好吃飯,別挑食。”
“知道啦。”林俞問他:“你吃沒有?”
“吃過了。”
聞舟堯說着不動聲色把林俞面前原本的盤子收走了,他來得快也走得快,張家睿從頭到尾完全沒有注意到龍蝦肉被撤走這一插曲。
他只是在聞舟堯走後,小聲對林俞說:“你哥管你管得還挺嚴的,你親哥?”
“啊親哥。”林俞說。
“你騙我。”張家睿小朋友也不傻,“那他怎麽姓聞?”
林俞用叉子叉了配菜裏的胡蘿蔔要扔到旁邊的盤子裏,臨時想到聞舟堯剛剛的話,又拿回來送進了口中,随便對張家睿說:“早上送我進教室的人看見沒有,那個人叫林爍,他姓林,但卻只是我堂哥。一個姓的未必都是親哥,那不是一個姓的為什麽不能是親的?”
張家睿撓了撓後腦勺,表示這話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但是他也不糾結在這上面,只是說:“你哥看起來好兇。”
“兇嗎?”林俞問。
他還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
在他看來聞舟堯頂多話少了點吧,也不怎麽愛笑,但他一不跟人逞兇鬥狠,二不是什麽主動惹事的人,說一個小學生兇?
張家睿:“你不知道嗎?學校裏高年級經常打架的那幾個人都不敢惹你哥。”
“還有這事兒?”林俞迷惑了,聞舟堯也屬于高年級了吧。
張家睿白了他一眼,“我看你被你那幾個哥管得除了吃什麽都不知道了吧,前幾天有三中的人找上你堂哥,你堂哥就跑去找了你哥,他們在外邊打架很多人都看見了啊,我以為你知道。”
林俞:“……”
意思是之前那幾個小混混又找上了林爍他們,而林爍找了聞舟堯,而聞舟堯瞞着家裏瞞着他,去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林俞頓時有種我在幹什麽,我在哪兒那樣的錯覺。
他就說林爍林皓這兩天怎麽突然開始任勞任怨,沒事兒就跟在聞舟堯屁股後面溜達什麽呢。
感情那幾個人瞞着他整了這麽一出。
林俞就這事兒特地質問了聞舟堯。
那是夏日的午後,東邊小院子裏的陰涼處放了一把躺椅,林俞盤腿坐在鋪了毛毯的椅子上,對聞舟堯說:“為什麽不告訴我?”
“別亂動。”聞舟堯掃了他一眼,繼續把他的手往胸前拉了一點。
聞舟堯穿了短袖,對比林俞,他不管是胳膊還是手,都已經開始有了少年的筋骨感。捏着林俞的指尖,挖出旁邊盒子裏的藥膏一根一根仔細擦過去。
最近林俞剛開始恢複練習雕刻。
因為手傷養了一段時間的手,早期剛磨出來的那點繭子早就消失幹淨了,導致他現在又重新吃了一遍剛開始的苦頭。
手指被磨破,嫩肉剛長出來又被磨出血,這樣一次一次,直到手上結出一層繭子的過程。
“問你呢?”林俞要把手抽回來。
聞舟堯用力抓緊,不冷不熱地看他說:“告訴你幹什麽?”
“我可以去湊熱鬧啊。”林俞說得自然。
聞舟堯手上的動作一頓,接着道:“沒有熱鬧,以後有這種事也不許往前湊。”
聞舟堯的确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告訴林俞這件事,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被人傷了手這種事有的人可能有了一次就不會做第二次,但林俞絕對就幹得出來第二回。
不是他記不住教訓,是他從頭到尾就沒想過避開。
聞舟堯有時候覺得他認識的林俞和別人眼裏的林俞是不一樣的。
他們始終平等對話,而這種平等,是因為林俞在遷就他。
這樣的感受很難形容,但無形中一直迫使聞舟堯不斷向前,他預感前方估計會找到他想要的答案,能看清那種朦胧感。
聞舟堯擦完最後一根手指,蓋上蓋子站起來說:“手先別碰水,晾一會。”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說清楚?”林俞舉着一雙手問他。
“不打算。”
林俞:“下回再有這種事我就告家長了啊,我說認真的。”
這種獨狼個性違背了林家人的處事準則,林俞也怕他這樣下去,将來真遇上什麽事,也養出這什麽都不跟身邊人商量的性格。
林俞說:“你想想,那将來我如果賭博鬧事喝酒傷人,甚至犯罪去坐牢,什麽事兒都不跟你說,你什麽想法?”
林俞特地把情況往最糟糕的方向說,試圖讓聞舟堯意識到問題的存在。
結果聞舟堯把藥盒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放,側身問:“喝酒賭博,犯罪?”
林俞:“我就是舉個例子……”
聞舟堯斜了他一眼:“那你大可以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