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因為聞舟堯的到來,林柏從兩口子商量着給倆孩子單獨辟出一個小院來。房間緊挨着,院子裏放了兩口大水缸,還特地種上兩顆小樹苗,說是陪着他們長大。
搬進去的第一天,林俞躺在床上很久都沒有睡着。
然後又想到了隔壁的聞舟堯,凝神聽了聽,發現院子裏好像有說話聲。
說話聲?林俞瞬間翻身爬起來。
“這建京的天兒到了冬季就冰凍三尺,齁冷。”
林俞打開門就看見院子的邊角位置放着一火盆,富叔正拿着火鉗撥弄裏面的炭火,旁邊蹲坐着的聞舟堯身上還披着富叔的軍綠色大棉襖,整張臉被火光鍍上一層暖黃色。
富師傅比林柏從幾兄弟的年紀都大,他身上總有些跟着老太爺那個年代流傳下來的舊習。比如說對老太太恭敬有加,覺得小輩都是金貴的主子,比如用不慣現代化供暖設備,到了冬天習慣用炭火取暖。
“富叔,你們幹什麽吶?”林俞問。
富叔擡頭一看,招手讓他過去,“你爸剛收了一批從南方運來的梨花木料,連夜收貨去了,你媽不放心也跟着。怕你們哥倆剛搬過來不習慣,我就過來看看。”
說着摟過湊上去的林俞問:“怎麽?還真不習慣啊?”
“習慣。”林俞說,他那個房間也就是照着原來的格局搬過來的,其實沒什麽不同。
富叔拿着他的手往火盆湊近了一點,指着聞舟堯對他說:“你哥倒是真的睡不着,我過來的時候正擱屋裏坐着呢。”
林俞看向旁邊默不作聲的人。
“他睡不好。”林俞說。
聞舟堯的視線從火盆裏擡起來,看向他。
林俞:“我都知道,之前我們睡一起你一晚上都睡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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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困。”聞舟堯開了口。
林俞心說你騙鬼呢?
一睡着就做噩夢,驚醒,睜眼到天亮。
他大概也猜到一些原因,剛剛經過這麽大一場變故,現在又到了林家這麽多人口的一個大環境當中,換他他也有睡眠障礙。
富叔擔憂地看了一眼聞舟堯說:“一直睡不好?怎麽不說呢,這可不是小事兒啊,你這麽小身體可是會受不了的。”
聞舟堯:“沒事,可能過兩天就好了。”
“富叔,有藥嗎?”林俞轉頭問。
富師傅沉吟了一會兒說:“這睡不好覺可不能亂吃藥,何況你大哥也小呢。不過之前你奶奶倒是找過一個治偏頭痛的中醫,醫術還不錯,明天我先去問問能不能開點藥調理調理。”
林俞要的就是這種方法,成年的聞舟堯眉宇間總有濃散不去的沉郁,一看也不像是睡眠質量高的人。
如果原因是從這個時候就開始,林俞不相信一兩個月不行,兩年三年都調理不過來。
富叔見風大了,催促哥倆說:“好了,時間不早了,都快點去睡。”
林俞當即起身,蹬蹬蹬跟在聞舟堯的屁股後面。
到了門口,聞舟堯停住回頭看着他。
林俞拍他:“走哇,你幹嘛?”
“這是我房間。”聞舟堯說。
“我知道,我陪你睡。”
聞舟堯巍然不動,他說:“用不着。”
林俞哪管他那麽多,鑽過他旁邊的空隙就進去了,也不東張西望直沖着床過去。瞪了鞋子,上床,蓋被子,等聞舟堯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從善如流地躺下了。
被子是新的,有很好聞的味道。
林俞蓋住半張臉,看着床邊的聞舟堯說:“好了,我承認,是我搬了地方害怕。”
聞舟堯看了他半晌,像是信了,脫了鞋子沉默不語地上床躺下。
林俞自覺往裏邊挪了挪。
睡到半夜的時候林俞還是被一陣并不規律的呼吸吵醒了,他半爬起來去看旁邊的人。聞舟堯顯然是夢魇,緊皺着眉,雙手緊緊拽着被面,連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了。
林俞也不太清楚怎麽應付這種情況,只能試圖把他叫醒。
“哥……哥,聞舟堯,你醒醒。”林俞晃了晃他的胳膊。
沒想到下一秒他就被大力掀了出去,他現在總共也沒有四十斤重,被這麽大力地一掀整個人朝後翻過去,腦袋咚一聲就撞上了木梁。
真是報應,林俞想,他剛踹人一腳就在他哥這兒挨了一大包。
林俞撞上木梁的悶響似乎終于讓聞舟堯醒過來了,他坐在床上,看了看剛側身還沒有翻爬起來的林俞像是沒有搞清狀況。
林俞腦袋有些疼,反手摸了摸,還真有點鼓。
林俞去看聞舟堯,問他:“幹什麽呀?還打我。”
他現在這奶團子一樣的體型,不用任何刻意的僞裝,就這樣摸着腦袋盯着人都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委屈,明明被波及受了傷,卻也忍着沒哭的樣子。
聞舟堯這才有了點反應,“過來。”他說。
林俞滾了回去,撞到聞舟堯胸前。
他問:“又做噩夢了吧?夢見什麽了?”
聞舟堯扯過被子蓋他身上,伸手在他的腦後摸了摸問:“這兒?”
“嗯。”林俞聲音悶在他胸前的睡衣裏,說:“有點疼,你揉揉。”
聞舟堯就真的一下一下給他揉了起來。
林俞:“你還沒說你夢見什麽了呢。”
“忘了。”
“不可能。”
“真忘了。”
小時候的聞舟堯就已經這樣難搞了,林俞想。
不過那些能在他夢裏揮散不去的,林俞也能猜個七七八八,畢竟他自己也是深受夢魇纏繞的人。只是說他的身體裏住着一個成年人的靈魂,不管他多努力去适應現在的自己,都改變不了那些刻在他腦子裏的記憶。
他沒有一日不是活在危機感當中的,只是他比真的小孩子的聞舟堯更善于掩藏。
林俞也不強求了,他伸手把聞舟堯給他揉頭的手抓下來握住,然後躺回去說:“好吧,那你抓着我睡,我媽說我病了的那段時間總是在夢裏哭,然後她就這樣抓着我的手,然後喊我的名字,我就醒過來了。你害怕的話就叫我。”
聞舟堯嗯了聲,這次沒有掙脫。
這一夜再無什麽波瀾,一覺到天亮。
林俞醒來的時候聞舟堯已經沒有在床上了。
清早屋檐挂上一層霜寒,院子裏的兩口大缸裏也結上一層厚厚的冰。
林家的孩子都有早課,不管寒冬臘月還是炎熱酷暑,都得很早就起來跟着林柏從或者富叔學習雕刻的基本功。
林俞是因為剛大病初愈,林柏從倒是沒有急着讓他早起。
這天剛進飯廳,林俞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中藥味兒。
林俞到了廚房門口看見他媽楊懷玉,又見着小爐子上咕嘟咕嘟冒泡的陶瓷藥盅,問:“媽,給大哥的藥?”
說着就想湊過去看看。
“是啊,你富叔一早找人拿的。”楊懷玉說着回頭,一見他的動作吓了一大跳,上來就一把抱起他說:“剛剛想幹什麽呢?!那多燙啊!”
“媽。”林俞現在對家裏人小心過頭的态度都無奈了,說:“我知道燙,也沒想碰。”
“以後離這些東西遠點。”
楊懷玉膽戰心驚地把他弄出廚房,支使他:“去,去前院找你爸去,我一大早就聽見林爍他們挨手心叫痛的聲音了,你今天不上早課就去看熱鬧。”
林俞只得離開去往前院。
前院這會兒正熱鬧呢。
院子的草坪上聞舟堯跟着富叔在練太極,林俞站在門口看了會兒,發現聞舟堯打得還挺有模有樣。富叔看起來也很滿意,一套打完拍拍他的肩膀誇獎幾句。
院子的石階上站着林爍和林皓兩兄弟,大冷的天凍得鼻涕直往下流。還不敢擦,伸着被打紅的手可憐兮兮地看着背着手站在面前的林柏從說:“大伯,我們再也不敢偷懶了!”
林柏從卻不放過,嚴厲道:“還有三板子,打完才算數。”
林俞就站在那兒,看了很久很久。
這個時候已經接近這一年的年關,林柏從接完手頭的這批單子也會歇下來等待來年繼續。林家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會有不少人來,相聚在一起,意味着新年到來。
林俞毫不設防地被人從後面抱起。
小姑林曼姝這種天氣還穿一身貂皮,踩着細跟化着妝,抱起他笑道:“寶寶,你一個人躲這兒看什麽呢?”
“看林爍和林皓挨打。”
林曼姝笑得咯咯的,“打了一架還記仇呢?”
“沒有。”林俞否認。
他看着現在的林曼姝,簡直不敢想象他這麽漂亮洋溢的小姑,後來就因為遇上一個男人經歷了未婚先孕,婚後丈夫出軌一系列糟心事,短短十年就磨去了這一身風華。
林曼姝說:“他們一群男人有什麽好看的,走,小姑帶你上你奶奶房間去,我知道她剛從朋友那兒收了八寶齋一盒點心,帶你去吃。”
八寶齋的點心在建京聞名,平日裏想吃也是吃不到的。
林俞說:“好啊,一塊也不給他們留!”
“對,不留給他們!”
這是多好的時候啊,好到林俞想要畫面定格,時間停駐。
但有太多事等着他了。
林俞清楚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這一晚聞舟堯房間的小桌子上多了一盒點心,淺綠色手描包裝,看起來就不便宜。
林俞是想哄孩子。
不過最後點心全進了自己的肚子,還是坐在聞舟堯床上吃的,灑了他一床的點心碎屑。
理由是聞舟堯不吃甜的。
并且,他又被聞舟堯掀了一回。
還直接給掀床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