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7章
過不多時, 雙方碰面。
王重陽只覺背脊涼飕飕的,夜風忽然變得冷厲起來。
比之更冷的是黃藥師看他的眼神,難道他的到來破壞了什麽要緊事?
其實王重陽也不想連夜登島, 若是他自己的事,再急也不用趕着中秋夜上島。
奈何半途撿了一個小孩,八歲的年紀, 瞧着可憐得很。小孩又倔強, 不提過分要求, 只求迅速見池藏風一面。
随着王重陽登島的, 正是扮成小女孩的林平之。
“池姐姐。”
林平之看到池藏風, 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天知道他多想像撲進父親懷裏哭一場那般, 渴求唯一能信任的池藏風安慰他, 但硬生生停住了腳步。
林平之抹去了眼淚, 更咽着說,“池姐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池藏風點點頭,已經猜到了所謂何事。
雖然沒必要避開黃藥師與王重陽說話, 但還是順了林平之的意思,沒在他極度缺乏安全感時非讓他當衆言明來意。
一前一後, 走到桃花林邊。
“你爹娘呢?”
池藏風開門見山, “是不是要我去找他們?”
林平之想到雙親, 差點又要哭了。他吸了吸鼻子, 絕不能讓眼淚鼻涕耽誤了救援時間。“爹娘躲在杭州梅莊附近。那裏神教的地盤, 不會有人随随便便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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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梅莊本來是關押任我行的秘密地點。
兩年前中秋劫獄事件發生, 東方不敗親臨杭州勘探詳情,沒有重修被毀的地牢,而讓梅莊成了明面上日月神教的聯絡點之一。
林震南夫婦躲在梅莊附近, 頗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有點意思的是林平之的稱呼。
江湖人多稱日月神教為魔教,會直言神教兩字的并不多。
“我們前天上午到的杭州。爹的右臂斷了,娘腿上也受了重傷,只能讓我來嘉興城找您幫忙。”
西湖梅莊一帶較為安全,但并不便于治病。
而比林家人估計得要快,林平之很是幸運,抵達嘉興第一天遇上了準備去桃花島的王重陽,這就很快見到了池藏風。
林平之概述了林家的遭遇,滂沱雨夜突遭入室掠殺。“我們能夠僥幸逃生,不是那些惡棍手下留情,是他們內讧打了起來。”
林家慘案當夜,有兩處遭遇闖入。
一處是向陽巷老宅,另一處是林家現在的宅邸。相距不算太遠,步行大約兩刻鐘。
一共出現了四個蒙面黑衣人。
三個先沖入林家宅邸,殺人如麻。以林平之的性命,逼着林震南交出其祖父林遠圖的遺物。
遺物都在向陽巷老宅。
林震南在對戰中被砍斷右臂,自知沒有力敵的本領,想要保住兒子的命,沒有死撐着不說。
兇徒三人押着林家三人去了老宅,沒想到老宅內已有一位黑衣人正在翻找什麽。
混戰忽起,兩撥蒙面人打了起來。
趁亂,林家三人有了唯一逃生的機會,憑着他們對福州城地形的了解就要跑。
兇徒肯定不能讓林家人逃出生天,其中一個蒙面人追了出去是為滅口。他以一殺三,以為能輕松成事。
林家最強的戰鬥力是林震南,他已經被斷去右臂,剩下兩個還能有什麽威脅性?
然而,屠刀将落之際,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逃跑時,林平之匆忙從老宅角落拿了一把輕劍。
雨夜的血腥屠戮來得太突然,他根本不認為自己能比得過兇徒,拿一把劍防身防抗,不過是無計可施時的頑抗之舉。
雙親俱已重傷。
三人即便往镖局的方向逃生,但是武功最好的四個镖頭都出門走镖了,值夜的四五人壓根不是兇徒的對手。
更不提追兵提刀砍來,一家三口恐怕根本跑不出長街。
絕望油然而生。
猝不及防,生活就露出了殘忍的獠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完全求助無門。
林平之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做天若有情天亦老。但生而為人,作為人子,他無法做到看着爹娘命喪刀下。
他揮動了手裏的劍,是殊死一搏,是孤注一擲。哪怕注定會輸,哪怕注定要死,但也做不到讓爹娘為他檔刀。
說時遲,那時快。
是兇徒恃強輕敵了,也是林平之頓悟了。
那一劍,倏然而出。雖然青澀,雖然未能快如閃電,但它直直刺入了兇徒的心口。
林平之頓時吓蒙,壓根沒想過會親手殺死了人。盡管不是兇徒死就是林家亡,但那種親手取人性命的感覺,沖擊力實在太大了。
距離被池藏風傳授劍法,過了兩年時間。
以往,林平之偶有默誦寥寥幾句的心法,但從未懂得為什麽池藏風說那三招名為「天若有情天亦老」。誰能想到今夜頓悟,一切都太突然,此劍居然被他使出了如此駭人之力。
這就是江湖。命運有時候根本不給人準備的時間。
武林的波詭雲谲,生與死的颠倒無常,毫無預兆砸向年僅八歲的孩子。
林平之吓住了,林震南夫婦沒有傻。
眼前死的這個人,也是死在掉以輕心之上。老虎搏兔也需盡全力,刀劍無眼,倘若輕視指不定何時死無葬身之地。
但,也就只會死這一個兇徒了。其他三人見到屍體,怎麽可能不引起重視。那種情況下讓林平之與對方相鬥,也只有送命的份。
因此,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逃之前,掀開了蒙面人的面具。
“爹見過那個人,是嵩山派掌門的四師弟——費、彬。”
林平之咬牙切齒地說出那兩個字,又因對費彬身份的确認則引出了更大的疑問,另外三個兇徒是誰?
是來自嵩山派?五岳劍派?或是其他的所謂江湖名門正派嗎?
一顆懷疑的種子忽而長成參天大樹。
遭逢此變,林家對素來被五岳劍派所仇視的日月神教反倒多了一分親近,所以首選神教的勢力範圍作為藏身地。
若問惶惶不安的林家人,在極度不确定何為正何為惡之際,還能夠信任誰而向誰求助?
答案不是林母的娘家洛陽金刀王家。
理由有很多,比如王家沒有武功高手,比如王家內部良莠不齊,比如王家會不會也窺觊林家之物?雖然林震南壓根不知道有什麽好窺觊的東西。
與對王家的顧慮重重不同,在危機關頭值得信任的人,有且僅有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林家父子同一時間想到了池藏風。
盡管只有一次交集,但有的人正如絕境中的指路星辰,她的存在就讓希望永存。
不說虛的。
單說林家能夠死裏逃生的機會,如果沒有池藏風贈與林平之三招劍式,他們恐怕都已經是兇徒的刀下亡魂。
石破驚天的劍式,說贈便贈的豪氣,豈是泛泛之輩可為。
“爹說,他走了半輩子的镖,見了無數的武林中人,從未見過如您這般的。“
林平之一臉虔誠而由衷敬佩地看着池藏風,“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但您好像是傳說裏百餘年前的喬幫主。義薄雲天,只要您存在,便能護一方固若金湯,助一方生活安寧。”
池藏風一直耐心地聽着,從林家如何變故到一家三口全作女裝坐船北上,哪曾想後面開始吹捧起她來了。
她努力發揮表情管理,再管理。抱歉,聽到最後就管理失敗了。
當下,不由眼角微抽。
雖然自己的臉皮很厚了,但被這樣一番斬釘截鐵地花式誇獎砸下來,多多少少還會有些許不好意思。
另外,不敢與喬峰相提并論,更确切地說她與那位悲情英雄完完全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的,真不必做此類比。
“林小公子,話不多說。我們先去杭州,給你爹娘瞧一瞧傷勢。”
池藏風可不會被彩虹屁攪渾思路,她不可能無限期庇護林家人。正好歐陽城也在江南治病,就林震南遺物一事也能說個明白。
對于《葵花寶典》,林遠圖送給白駝山莊而未告之子孫,顯然有意隐瞞而從未想過要林家練習。
如今林家遭遇橫禍,那也總該讓他們知道幾分內情了。雖然兇徒沒有直言,但極有可能因此秘籍而起。
知道之後,該怎麽辦?
那要林震南一家三口做決定。
作為外人,池藏風自問做得夠多了。
正如她所言,她并不是喬峰。做不到義薄雲天,不過求問心無愧。
兩天後。
嘉興城藥鋪後街的三間相鄰小院,被藥鋪掌櫃平價租了出去。
藥鋪掌櫃覺得世道要變了。黃藥師最初買下藥鋪附近的房産,并沒有說過是給病患專用,幾年來都是租給讀書人或商販。
當時,掌櫃覺得很正常,雖然他的東家在醫道之上頗有盛名,但黃藥師極少為旁人治病。
今年,黃藥師醫治的病人怎麽就多起來了?
最初來了一個西域人,後來多了一個喜歡敲木魚的蒙面客。此次又來了一個道士,一個道士帶着的女性朋友,還有帶着孩子的一家三口。
當然,這些租客給錢爽利,一點都不讨人嫌。
藥鋪掌櫃也知道,他們并不一定是黃藥師半途撿的,而是池藏風撿的可能性更高。從進進出出小院的蹤跡,以及前來取藥的藥方筆跡,都表示池老板參與了醫治。
“東家,後街只剩最後一間沒出租的小院了。”
藥鋪掌櫃一本正經地彙報,潛臺詞請黃藥師自行意會解讀。是要準備再多買幾條街的房子備用呢?還是相對減少撿病患的速度?
黃藥師面無表情,難道他希望再增加病患嗎?
不,他一點都不想被打擾。但誰能想到葵花秘籍的受害者那麽多!誰能想到了王重陽練的先天功也有異曲同工的弊端!
“你……”
黃藥師正要說掌櫃好?@攏 及殉鲎庖皇陸揮傷蚶砗僞卦俜匣疤匾食惚 訓闌夠 亓 』祭矗炕暗揭話耄 肫鹄綽├艘晃唬 畹惆訊 講話芨恕!澳阆勸涯羌湓鶴恿餱擰!br />
好了。
這下應該齊全了,也該安生了。
黃藥師離開藥鋪,走在嘉興城的街上。
發現只是幾天未入城,街頭巷尾的最新話題就有了新動向。聽說福州出了一件大事,不是林家被滅門,而是有十幾人死于港口附近。
事情與蝙蝠島有一縷關聯,島被炸之前,記載異聞錄的某間密室被幾波人沖入。
大多數的知情者都與蝙蝠島一起沉入海底死了,但有幾人逃了出來,同時也就帶出了消息。
蝙蝠公子記錄了幾本絕世秘籍,僅知大致方位,但他還沒去尋就死了。原随雲沒去找,但從蝙蝠島上逃出來的人去尋了。
其中有一套武功名為《九陰真經》。
福州港口的惡鬥正是為争奪這一套秘籍而發生。事情本來極為隐秘,但被幸存者無意間透露了出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勁爆消息飛速傳播。不出一個月,已經傳到了江南一帶,想必很快就會傳到更遠的北方、西域等等地界。
又是秘籍?
黃藥師聽而不聞,完全不感興趣。
一本葵花秘籍就搞來一堆病患,他還想過幾天清靜日子,才不稀罕九陰真經。不想看,更不談去找,而需要把中秋夜被打斷的最重要之事完成。
于是,來到棺材鋪後街的小院。
找池藏風,确定一下她何時有空。
小院外門敞開着。
則見池藏風站在庭院裏,她正看着中央處的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四時變化,開花結果。
中秋後,棗子熟了,現在可以摘下來吃掉了。
黃藥師卻覺得隐隐不對勁,池藏風看着棗樹是饞了嗎?
這人少有悲春傷秋的時候,更不談無端地繞着棗樹轉悠。難道不該是果子熟了就摘,為何此時瞧着像是觀花賞葉而若有所思。
“你來了。”
池藏風招招手,示意黃藥師一起來看棗樹。
“黃兄,你瞧着這樹。多年前有人埋下樹苗,如今它就結了累累碩果。自然規律,萬分尋常,對不對?”
黃藥師點頭贊同,随即卻一臉狐疑看池藏風。
“可按照一般規律,你不會沒事去想自然規律,而該是直接摘了棗子。最多思考如何吃它們更好吃。”
“我怎麽就不能深度思考了。”
池藏風不服,她是不鑽牛角尖不瞎想,而能深藏若虛且大巧不工。
黃藥師也不争辯,“好,你對,你能深度思考。有什麽結論了嗎?”
“當然,不僅有結論,而且還有了實踐的成效。”
池藏風一本正經地說,“春天埋下一棵樹苗,秋天長出滿枝果子。同理,曾經我贈人三招劍式,如今就收獲了一本秘籍,真是太符合自然規律了,讓人一點點都不意外呢!”
說着說着,池藏風沒能忍住,語氣古怪起來。
緊接着,她從袖中取出一本書塞到黃藥師手裏。“來,瞧一瞧,我收獲的成果。是我毫無準備時,送給我的回禮。”
黃藥師感到一種莫名熟悉感。
難怪他剛剛隐隐覺得不對,幾年前池藏風塞給他了一本葵花秘籍時,這人不也是有點反常的模樣。
當下,翻開書。
扉頁上赫然六個大字《九陰真經?上卷》。
偏偏,池藏風又恢複了若無其事的模樣,“黃兄啊,你說按照這種自然規律。我今天在土裏埋下一枚銅錢,來年能收獲一棵搖錢樹嗎?”
黃藥師沉默了。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半晌後,他忽而伸手,捏了捏池藏風的臉頰。
池藏風沒有防備,臉被捏到語音變調,“你幹腎麽?”
黃藥師輕嘲,“我确定一下,你還是不是一般人類。從臉部手感來看,你還沒有成仙。”
因此,還想什麽美事呢?
外頭腥風血雨将起,是要為《九陰真經》打起來啦!
黃藥師有點累。
他都說了,對秘籍不感興趣,老天爺玩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