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4章
卯正二刻, 天光剛剛放亮。
潼關城,卻有一大波人進入城門,基本都是從鬼市出來的那些買家。
人們佩戴的面具已然摘下, 紛紛走向不同的客棧。在躺回客房補覺之前, 不少人選擇在勞累一夜後先吃一頓熱乎的。
此次,池藏風住的客棧卻不提供早餐。
這就一個人繞遠路去買早飯,讓黃藥師提着從鬼市采購的物品先回客棧, 他可以選擇先睡一會醒來再吃飯。
倒春寒的早晨,冷風呼呼地吹。
枝頭鳥鳴的叽叽喳喳聲, 聽着都有幾分顫抖,不知是凍得慌, 還是沒吃到蟲子餓得慌。
‘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兒被鳥吃。還好, 我不是鳥也不是蟲,不用糾結吃或被吃。’
池藏風不多時就買好了豆漿與油條, 提着食盒向客棧走去, 頗有閑趣地想着些有的沒的。
聽說, 她選的這家早餐鋪做油條是一絕。
聞着油條的香味着實不錯。很快, 還有一炷香時間就能在客房享受早餐, 親口确認早餐的口感是否名副其實。
加快腳步,路口轉彎。
再穿過七八條小巷便抵達客棧,忽然聽到了一陣铿铿锵锵的兵刃作響。
前方遠處, 一間小院後門。
白牆黑檐間, 但見一個蒙面勁裝的女人躍到牆頭, 有鮮血正從她的右手指尖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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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女人躍過牆頭就要跑, 她的身後卻有白刃光亮乍現。
“殺人犯, 別跑!”
說話的是面熟之人, 風陵渡口遇到的那個小白臉賈真。他從院子裏追出來,提刀砍向蒙面女人。
殺人犯叫誰?
牆頭只有兩個人,必然是叫那個蒙面女人。
緊接着,打鬥即起。
賈真使刀,蒙面女人卻沒有兵器直接出掌。
那是一雙怎麽樣的手呢?
蒙面女人的手掌居然化成銅皮鐵骨,雖然沒有空手接白刃,可掌風與大刀相鬥居然發出了金戈碰撞聲,
池藏風所站位置與打鬥發生地點,正好在小巷的一頭一尾。盡管隔着老遠,激鬥場景卻讓她驀地眼眸一暗。
眼熟!蒙面女人的掌上功夫居然七分熟悉。
時隔三年多,誰能想到在此處意外遇上盜竊《憐花寶鑒》的頭號女嫌犯。
當初歐陽鋒與女嫌犯纏鬥了大半夜搶書,不知其武功來歷,只道其掌上功夫淩冽而陰狠。
池藏風後來瞧着歐陽鋒演示了女嫌犯的詭異掌法,今日遙望打鬥,赫然發現蒙面女人的功夫居然與昔日盜書賊七分相似。
‘唰——’
池藏風立刻朝前掠去,一把扔出食盒。
且見豆漿與油條都化作暗器,朝着蒙面女人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
「誰在偷襲!」
蒙面女人萬萬沒想到清冷後巷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但看到淩空飛來的是幾根油條與潑灑而出的豆漿,又似瞥見了扔東西的人,一時沒有放在心上且不認為她能被擊中。
下一刻,出人意料的是食盒不偏不倚,沒有朝着耍大刀的賈真而去,盡數都瞄準了蒙面女人。
措手不及,顧此失彼。
蒙面女人無法顧及躲灑下來的暗器,是被豆漿當頭澆了半身。她不能躲,因為正在全力與賈真的拼鬥。
這次更加沒想到的是,賈真瞧着弱不禁風一小白臉,耍刀卻非常莽。而且莽中有細,直逼要害,一個不留意就被重重刺中肩膀。
‘ ——’
蒙面女人當機立斷,直接抛出了幾個迷霧彈。霎時間,異常刺鼻的黑霧氣體彌散。
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
須臾,池藏風已到牆頭打鬥處,但黑霧裏蒙面女人在幾個呼吸間借霧氣沒了蹤影。
“她受了傷,不可能跑遠。”
賈真驅散着面前黑霧,“聽身響,是往西邊去了。陶姑娘,你也要追嗎?”
“追啊。”
池藏風找借口迅速捏來,“我得讓她賠償早餐錢。對了,你說那是殺人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賈真一指身後小院,“裏面住了一對旅客夫婦。我從小院正門前街路過聽到了哀嚎聲。沖進去,看到蒙面女人挖出了那對夫婦的心髒。”
什麽?
大清早的,居然這麽血腥。
池藏風想起蒙面女人染血的雙手,“你是說剛剛那個人直接用手掏心?所以那人雙手沾滿了被害者心頭的血。”
賈真點點頭,臉色非常不好,明顯是被撞見的那一幕刺激到了。“可不能讓殺人犯逃了。”
這就盡可能在刺鼻氣味中辨識血腥味與豆漿味,以此尋找遁逃的蒙面女人。
賈真向西方位找人的判斷八成正确。随後朝西而去,确實在沿途的牆頭發現了些許新鮮未幹血跡。
但,兩炷香之後,搜查止步于鬧市街巷。不是有人阻攔,而是氣味散了,也不再見足跡與血跡。
“好家夥,很會逃啊。”
池藏風掃視一圈,眼下追到了花街柳巷。
清晨,青樓一條街最為冷清。
可各種香粉與酒氣混在的味道在一夜笙歌後混雜飄在街巷中,更增加了尋味查人的難度。
此時,賈真提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陶姑娘,你知道前天在風陵渡口遇上的古媚,她來潼關後住在何處嗎?”
古媚,五十多歲的富婆。
池藏風沒有多此一問為何要提古媚。找殺人犯的節骨眼上,賈真會提出此問題,勢必懷疑古媚就是兇手。
三四年前,偷竊書女嫌犯也是五十出頭的歲數,這樣一來與今天殺人犯的年紀對應上了。
“好像是住在梨花院。”
池藏風不敢完全确定。此前與黃藥師玩笑似地盲猜蝙蝠首領身份,因為聽到了非常不靠譜的猜想——那也許是一位男寵,随之讓她有意無意關注了一下男寵吳福的去向。
男寵吳福與富婆古媚沒有住客棧,兩人選了能享受舒适服務的青樓住下。
梨花院,正位于面前的青樓一條街。
蒙面女子如果是古媚,可不就是要逃回此處。
即刻,池藏風腦中閃過一種猜測。
“賈兄弟,那兩個死者是不是二三十歲。男的身高七尺,女的比丈夫矮半個頭。”
這就大致描述了鬼市上那對求子夫妻的身形。
一個時辰前,求子夫妻剛剛與古媚有過談話接觸。倘若懷疑行兇者是古媚,豈能不懷疑那對夫妻被害了。
“是,被害者就是這樣的一男一女。”賈真給出了肯定答案,“他們與古媚認識?”
“那兩人很可能想找古媚交換求子秘方。”
池藏風簡單說了前因,眼下更重要的是抓兇手一個現行證實猜測。
兩人沒有耽擱,輕易地找到了梨花院。
梨花院的規模不算大,但招牌花花綠綠足夠顯眼。裝修風格與清淡的梨花兩字完全不搭。
清晨只留半扇半掩的小門。
顯然早起與青樓無關,當下是非攬客時段。
此時,年紀輕輕的一男一女推門而入。
三位犯瞌睡的彪形看門漢被迎面冷風吹醒,頗沒好氣地就要叫嚷,“你……”
後面怒叱的話卻沒出口,因為三人手上各被池藏風放上一錠大大的銀子。
有錢能鬼推磨,更有錢能使磨推鬼。
三個看門人的臉色迅速切換,馬上挂上了笑容。
瞧着最機靈的那人笑問,“兩位客官,早上好。有什麽可以代勞的?盡管吩咐,是不是要找人啊?”
賈真瞧着同行者的撒錢不眨眼行為。一時間,不知是要感嘆鈔能力就是好用,還是要追問一個紮心的問題。
如果沒記錯,這位古董鋪大小姐此前說了追蒙面女人是為讨回她損失的早餐錢,如今前債未清卻又再度破財真的好嗎?
好,陶華當然是一個好人。
賈真心底只誇贊,果然江湖多豪俠。
武功不行金銀來湊,這就把「急公好義」的标簽貼到了身邊‘陶華’大小姐的腦門上。
池藏風肯定不會說其實她和蒙面女子有一筆舊賬未算,這些銀子抛出去只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是的,我們想找一對昨天正午入住的男女。女的五十來歲,男的二三十歲,穿着富貴。這組合,想必你們一定有印象。”
有錢人到青樓借宿不少見。
但一對情人同時入住,又是年齡相差懸殊的情況絕不多見。
三個看門人相互瞧了一眼,很明顯知道被尋的住客是誰?
“這……”
看門壯漢卻不好直接指明方向随便讓人去搜房,可拿錢手短,态度又不可能強硬。“按規矩,我們不能……”
“別廢話。”
池藏風壕無道理三人各加了一張銀票,随即又指了指賈真的佩刀。“帶路,拿錢;不帶路,你們沒聞出這刀有血腥味嗎?”
三個壯漢當然聞到了血腥味,但瞧着賈真一副小白臉的外表,只當他的佩刀是擺設。至于為什麽有血腥味,太好解釋了,殺雞殺鴨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賈真立馬抽刀。
二話不說,直接把一個石凳給砍碎了。
碎石頭滾了一地。
三個看門漢臉色再變,被軟硬兼施一番,再也不說規矩不規矩了。
“兩位,有話好好說。請別驚擾其他客人。”
看門壯漢也不是沒遇到過抓奸之事,有些客人是一定要照顧好不能使其受幹擾,但還有一些卻不必保着。
昨天投宿的富婆與男寵,瞧着就是外鄉來的旅客。
既不是梨花院的常客,又沒有額外付過封口小費,當下何必為他們拼死拼活攔人。
“放心,我有分寸。”
賈真說話間,握着刀的手卻更緊了些。越往後院走,警覺心越發提高,不知蒙面女人會否突然偷襲。
看門大漢伸手一指,“昨天來的兩人,就住在長着松樹的院子裏。”
靠近小院。
蹑手蹑腳,是連呼吸聲都壓制地微不可聞。
一步、兩步、三步,終于走到房門外。
卻沒有聞到血腥味或豆漿味。反而,聽到裏面傳出了男女颠鸾倒鳳的叫聲,以及隐隐約約的床鋪搖晃。
屋內,搞出的動靜還挺大。
賈真聽着臉頰立刻微紅,腳步也變得有些遲疑,是不是找錯方向了?
池藏風不為所擾,繞到窗戶邊,眼尖地發現了窗框上的一抹油漬。
湊近聞,油香味很熟悉。
可不就是來自光榮犧牲的油條香味。
這下很清楚了。
屋內男女之聲是欲蓋彌彰的雕蟲小技,為掩飾蒙面女子負傷後從窗跳入的蹤跡。
那就不必猶豫不決。
‘砰’一聲響。
池藏風擡腳就踹,出人意料又簡單粗暴,直接把屋門給踹開了。此刻真适合配上一句話,「官府臨檢,男左女右,抱頭蹲下。」
但,令人沒想到的一幕出現了。
屋內的雙人活動并未停下。隔着一張床簾旁若無人地繼續運動,仿佛毫不在意闖入者。
不好!
池藏風疾步上前掀開床簾,只見兩具軀體神态癫狂似中了藥,而他們根本不是古媚與吳福。
“你來看,這兩個是誰?”
池藏風叫來看門大漢,“他們是梨花院的人?”
如癫如狂做運動的兩個人,觀其皮膚與頭發狀态幹裂而枯黃,不像是有錢來尋歡的,更似仆從勞力。
“哎呦!怎麽是倒夜壺的王麻子和洗衣工喜妹啊?”
看門大漢傻了眼,根本不知道屋內什麽時候換了人。
“不對啊,半個時辰前,是我給那老婦與年輕男人開的大門,瞧着他們走進後院的。”
怎麽一回事?
賈真也沖了進來,在床底下找到那件被潑豆漿的女款勁裝,但再看屋內已經不見行李等物品。
古媚與吳福已經逃了!
他們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有預謀的。早就抓了兩個替身,對其下藥制造迷亂聲音去迷惑旁人。
一般情況下,一般人絕不會踹門查看。
賈真暗嘆古董鋪大小姐的那一腳真夠痛快的,讓主謀希望能拖延更長一段時間的計劃破滅了。
這些推論,池藏風也想到了。
是為驗證猜測,她抄起了一盆涼水當頭給運動瘋魔的兩人澆下去。
當然了,僅僅潑冷水并不見得能解除藥性。
悄悄地使了暗勁,讓部分水流打向王麻子與喜妹的重要穴位上,硬是喚醒了兩人的神志。
“啊——”
“啊——”
随着兩個清醒過來的尖叫聲,猜想也被驗證了。
王麻子與喜妹最後清醒的記憶停留在昨天晚上。
大概是子夜時分,他們幹完活要回房卻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再清醒就是被冷水澆頭。
還有什麽不明白,古媚與吳福的的确确是有備而來。
屋內沒有找到王麻子與喜妹失去意識前的服裝,看來是被吳福與古媚換上穿跑了。
時間差,是被吳福與古媚搶到了時間差,便讓他們逃之夭夭了。
這次失之交臂後再要抓人就難了。不好說那兩人會躲到潼關城的哪個角落,或者索性直接潛逃出城。
池藏風與賈真只得先繞回案發現場。
查一查被害者是什麽人,為何會被古媚殺害?
時近正午。
客棧中,黃藥師一覺醒來正在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人,且聽敲門聲是池藏風回來了。
“抱歉,豆漿和油條都灑了,沒能給你捎回來。”
池藏風兩手空空,“你吃了嗎?我還沒吃過東西。先吃點,一會再說事。”
黃藥師沒有關心早餐,距離早餐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時辰。猜測池藏風可能半途有事,他索性沒有多等早餐就休息了。
當下不必開口問,先聞到池藏風身上夾帶的兩種味道——血腥味與混雜的燻香味。
這是去了哪裏?
衣服會沾上如此不對勁的氣味。
疑問放到午飯後。
黃藥師瞧着池藏風飽餐一頓後,終于開口,“你又搞了什麽?”
“請注意用詞。「又」這個字表達的語氣有點怪了。”
池藏風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她伸出一只手開始數數。“上午忽然發生的事情太多,讓我捋一捋。第一,今天是我第一次進青樓。”
“呵!大清早去青樓,你可能耐了。”
黃藥師似笑非笑,真是他一個不留神,池藏風去挖掘新事物的本領就蹭蹭蹭上漲。
池藏風居然還真煞有介事地點頭,“可不是,今天讓我真真切切地來了一次踹門抓人。終于,親自實踐了師父說的話本故事裏,官府踹門臨檢是什麽感覺。”
黃藥師嘴角一僵。他一直覺得池藏風的師父行事奇異,今天這樣的感覺更深一分,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将來,他與池藏風的師父會有見面的可能嗎?倘若相見,該不會有什麽出人意表的事發生吧?
池藏風的話在繼續,“第二,是那對求子夫妻被殺了,原來那兩人是雁門關外的慕容山莊之主。被害原因不明,但他們随身攜帶的《化石神功》并沒有被搶走。
第三,殺人兇手就是富婆古媚,她很可能是《憐花寶鑒》的頭號盜竊者。她與吳福一起出現,是早有逃亡計劃。截至目前,沒有發現他們逃去了哪裏。”
等一等,這番話的信息量有點大。
黃藥師只覺一覺醒來,外面就掀起了腥風血雨了。
暫停一下,劃出重點,是他的關注重點偏了嗎?吳福也參與到了兇殺案中,也就是說男寵只是吳福的僞裝身份。
猶記得前夜盲猜蝙蝠公子身份,白字黑字被一一記下。黃藥師随手給出一個最不靠譜的瞎猜,蝙蝠公子的身份在外就是男寵。
今日吳福的行為,盡管不代表他就是蝙蝠首領,但也側面論證真的有人會扮做男寵來做殺人的勾當。
這意味着什麽?
兩人一時興起的賭約,原本雙方都是随口一猜似玩笑處理,誰能想到情況說變就變,真往離譜的方向發展了。
黃藥師看向池藏風。
今日之變,是不是代表他有猜中贏局的可能?
池藏風︰看什麽看,賭局不到最後一刻,認輸她是不會輕易認輸的。再看,小心把你吃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