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大理夜市一角。
枝頭梅花, 将開未開;空中明月,将圓未圓。
花前月下,兩個人卻在大眼瞪小眼。
池藏風︰“你說清楚, 誰傻了?”
她只是在思考問題,所以看起來有點呆。
因為思考的問題很深奧,周伯通與神秘女子趁着夜色偷偷翻過高牆進入大理皇宮是為哪般?
黃藥師︰“你講明白,誰偷偷摸摸了?”
他只是剛好站在街角暗影處,所以瞧着不夠光明正大。
因為在人群中依稀瞥見熟悉的身影,為了确定是不是池藏風才會抄近路從暗巷趕來。
兩人都有充分理由, 絕不承認被無端貼上的标簽。
“哼。”
“哼。”
齊齊冷哼後, 又同時開口。
池藏風︰“他鄉遇故知合該歡喜,奈何某人不會說話。你,糖葫蘆沒了。”
黃藥師︰“元宵将至人月圓時, 我就大度地不計較某人用詞不妥。只要你給一根糖葫蘆做補償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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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
再度詭異的安靜。
兩人相互對視, 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一句話, 「你, 就是你。多大人了, 幼不幼稚,居然還拿糖葫蘆說事。」
換一個時間、地點、面對之人, 兩人都不會與之拿糖葫蘆說事。
不就是一根糖葫蘆, 池藏風随手送就送了。黃藥師絕不會讨要索賠, 甚至還陪着一起在街上吃。
此時此地, 卻是不同。
幼稚就幼稚了。人生在世,遇到某個人, 為什麽不可以讓自己偶爾變回孩子般幼稚。
一場糖葫蘆争奪戰,說來就來。
兩名當事人一致認為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一戰,足以記錄到本年度十大江湖奇怪戰役之中。
好笑的一幕就出現了。
夜市一側, 長街舞龍魚燈絢爛。市人歡呼,喜迎元宵将至。
另一側,轉角燈火闌珊昏暗。兩道身影急速地攻守來回,掌風交錯,衣袖翻飛,快得令人眼花缭亂。
沒有用兵器,也不至于拳腳相向,但是圍繞着一根糖葫蘆的争奪異常激烈。
虧得轉角靠近暗巷,這地方足夠鬧中取靜。暫時沒有路人經過,否則定會引人疑惑重重。
有兩個人長得很好看,他們打架的招式即便看不清可也似乎很好看。明明相互之間沒有火..藥味,怎麽沖突得這般激烈?
‘刺啦——’
輕微聲響。只見一串糖葫蘆最頂端的那顆山楂終是堅持不住,在兩股內力地争鋒相對地積壓中,它動搖了。
嗖地一下,這顆冰糖山楂從木簽子的最上方竄了出來。
下一刻,黃藥師出手一撈,先一步将其收入指間。
誰叫池藏風一手一根糖葫蘆,反觀他兩手空空,占盡優勢奪得了逃竄的冰糖山楂一顆。
“不錯,酸甜得當。”
黃藥師直接将這顆山楂送入口中,煞有其事地肯定點頭,還發表了品嘗感言。“你眼光很好,沒有選錯。”
池藏風瞬間鼓起臉。啊啊啊,這人真是……
“怎麽了?誇你,你還是不開心?”
黃藥師淺淺笑了,更不由手指微動。瞧着池藏風的氣鼓鼓樣子,怎麽辦,真的好想戳一下她的臉。心随意動,手上的動作比理智要快。
“你幹嘛?我的臉不是毛巾。”
池藏風迅速側移,不讓黃藥師還沾着冰糖渣的手指碰她的臉。未免被偷襲,索性把一串糖葫蘆交了出去。“行了,行了。看在你誇我的份上,它就送你了。”
最上方的那顆山楂已經叛逃進入黃藥師的肚子,就不繼續留着這串糖葫蘆了,不然看得傷心。
“謝謝。”
黃藥師接下糖葫蘆,卻難免有些遺憾。
人,真容易得隴望蜀。此刻,他最想要的已經不再是糖葫蘆,目光在池藏風側臉停留了一霎,以後總有機會的。
兩人沒有走暗巷,和其他看燈會的游人一樣,吃着糖葫蘆走在燈火通明的長街上。
至于因為樣貌卓絕引來旁人偷瞄,或聽有孩童對家長撒嬌‘也要美人哥哥姐姐一樣的糖葫蘆’,皆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閑庭信步,品嘗一串美味糖葫蘆。
當把光禿禿的木簽子投入裝廢棄物的竹簍,還有些意猶未盡。
好吃,真好吃。
認定一樣食物美味,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兩人産生了相同想法,如果明晚一起出來看元宵燈會,還能找攤主再買一些。
思及此,池藏風問,“你怎麽來大理了?有正經事辦?”
“不然呢?”
黃藥師搬出了王重陽信中相聚雲南的說辭,“數九寒冬,沒事誰瞎跑?既然王真人來信相邀,便相聚于此切磋武功也很好。”
單純為了這個?
池藏風不信,但看着黃藥師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她也是笑了,“不錯啊,為了武學,你挺上心。”
「除了武學,我對別的也很上心。」
這一句并未訴之于口,黃藥師只是深深看了池藏風一眼。
池藏風眨眨眼,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好看。黃藥師想看的話,勉勉強強允許他多看一會。
當下,說的事卻很正經,“之前寄柿餅的随信裏沒細說,棺材鋪有一批貨差點被劫,镖局得到段皇爺幫忙才能幸免于難。我來大理是為當面致謝,順帶問問有無更多劫匪線索。”
這就順便提起請黃藥師幫忙問一問段智興,能不能縮短預約時間,盡快見面而不要等一個半月。
“後天,我就問一問。“
黃藥師毫不在意這點小事,“如果後天你有空在天龍寺稍等,不出意外,中午應該就能和段皇爺見面。”
後天,天龍寺的午宴沒有外客,只是幾個武學愛好者聚一聚。
王重陽帶着周伯通一起,黃藥師向段智興打個招呼,多添池藏風一人入席沒有絲毫不妥。
為什麽是後天,不是明天?
因為明天是正月十五元宵節,元宵節段智興當然要在宮裏渡過。
宮外,閑着的池藏風與黃藥師,可以逛一逛燈會。
這就輕輕松松說定了。
池藏風暗道黃藥師果然靠譜,若早一個時辰遇到他,也就不去追蹤周伯通了。那一追蹤,還追出了一團疑惑來。
“黃兄,聽你的意思,王重陽已經到大理了。他和段皇爺很熟,那他是不是住在大理皇宮內?”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關心王重陽住哪裏?
黃藥師狐疑地看池藏風,“那兩個人确實會徹夜長談,住皇宮也有可能,住天龍寺也有可能。你很關注?”
“我就是随便問問。”
池藏風暫且把周伯通和神秘女子偷入皇宮的事瞞了下來。
如今聽着,是王重陽與周伯通都可能住在宮內。
周伯通翻入宮牆,也就是等于回客棧,沒有搞什麽暗搓搓的事。那個清麗女子八成是宮女。
這種解釋,邏輯通順。
更多的,等遇到周伯通私下再旁敲側擊一番。
此時,池藏風也沒別想法。只打算提醒周伯通,他翻宮牆的事被瞧見了,以後更小心點。
有些地方能走門,還是盡量正大光明走門,別節省那點時間飛檐走壁,以免引起誤會。
黃藥師︰還敢說随便問問,我信你個鬼。
不信歸不信,卻也沒必要所有事都打破砂鍋問到底。所知越多,不一定全是好事。
裝糊塗,是一種藝術。
有的事卻不能視若無睹。
正月十五,花市燈如晝。
月上樓梢頭。
奈何,相約賞燈沒能順利進行。
池藏風和黃藥師一起吃過晚飯,正要出門,但被棺材鋪分店的夥計堵在了客棧門口。
“東家,請您快去店裏看一看。”
夥計神色焦急,他的鞋子上沾着泥土,而褲腳上殘有血跡。“有位年輕小姑娘重傷半昏迷,她說着夢話,只求與您見一面。”
池藏風︰喂喂喂,會不會正确表達啊!
這話配上夥計的神色,太有歧義了。她,好像一個活脫脫的負心人,被苦主找上門了。
黃藥師默然,他竟然開始習慣了。
旁觀過林仙兒與邀月、憐星對池藏風與衆不同,他對此場景已經不覺得意外了。
“把話說清楚,那人誰啊?”
池藏風覺得奇怪,她的行蹤飄忽不定,只在給黃藥師信中提了一句會來大理,但當時半字沒提具體時間。
兩人在此相遇,多少有些偶然的緣分。
她瞧着夥計,“我沒記錯的話,今天下午店鋪不營業,只有一場預定落葬。你去送殡演奏了,這是剛剛回來吧?哪裏來的年輕昏迷姑娘?”
“掌櫃在路上撿的。”
夥計一五一十地說,“那姑娘昏迷在山郊野外的墓區,總不好見死不救。掌櫃去瞧了瞧,這便認出是您的熟人。”
等一下!
池藏風腦子很清醒,她和大理分鋪的周掌櫃根本沒有一起見過什麽熟人,那又憑什麽認定一個半昏迷的姑娘是她的熟人?
僅僅憑幾句夢話,就太不嚴謹了,那與棺材鋪選掌櫃的标準完全不符合。
倘若夥計沒說謊,剩下一種可能,是憑信物确定的。
什麽信物?
池藏風沒有這種習慣,不曾給誰留下信物。她沒留,架不住棺材鋪的前任擁有者留過。
『天雲令』,王憐花母親的令牌。此物傳給了池藏風,見令如見人,以此為憑證完全掌握了棺材鋪及其他産業。
猶記當年贈送棺材鋪,王憐花提到需要為母親的故人還情。其中之一為少林寺,另兩者卻遲遲沒有出現。
今夜出現的姑娘會否與此相關?
前往棺材鋪後院。
答案揭曉,池藏風猜對了。
周掌櫃平日裏會不會見死不救不好說,可他救起墓地裏的年輕姑娘,是因對方手裏捏着一塊令牌。
玄鐵所制,刻着「雲夢」兩字。
一看圖案與樣式,便能看出它與『天雲令』同出一脈。
周掌櫃明白此物非常稀有,世上不超過三塊,都是王雲夢活着時親手送出去的。待來日持令牌者上門,不論多麽艱難,都會為其無償處理一件事。
“東家,您看這人沒救錯吧?”
周掌櫃指了指被安置在軟踏上的年輕姑娘,壓低聲音對池藏風說︰
“這女娃剛剛講夢話來着,‘祖父,您別死,別死。我一定找到令牌的主人,求他為您報仇。’”
簡單翻譯,約等于找池藏風,勢必要求見她一面。
池藏風也不好說周掌櫃的翻譯錯誤,她先給昏迷的姑娘診脈。
小姑娘梳着兩條辮子,稚氣未脫,尚不滿十五歲。
如今面色慘白,是因失血過多。人還能活着也是幸運,靠一口內勁撐着,而重要髒器沒有傷得太重。
池藏風拿出瓷瓶,取一顆藥丸以巧勁讓傷患服下。
只見小姑娘的俏臉無意識地皺成一團,顯然是被藥丸的奇怪苦味給燻到了。這一下,人被刺激到半睜開眼楮,然後眼前一黑,暈得更徹底了。
黃藥師站在門口,絲毫沒想要拿出九花玉露丸。
苦吧?那就對了。
這傷者便是無心又如何,确實打擾了兩人欣賞的元宵燈會。苦一苦又何妨,池藏風的藥滋味是古怪了些,但一直都藥效到位。
“找人給她打理一下,半個時辰後,人就會醒。”
池藏風和周掌櫃說完,也踱步去了門口,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亮,又大又圓。
裏頭仿佛出現一張狐貍笑的臉。
王憐花︰我的接任者,你驚不驚喜?你意不意外?
雖然我已經不在江湖,但若出現與我相關的事,前有《憐花寶鑒》,現有『天雲令』,它們都會帶來一些小小的麻煩。沒關系的,我看好你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