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關鍵時刻, 正确選擇很重要。
池藏風選擇了萬分真誠地睜眼說瞎話︰“阿黃,別自我懷疑。你,寬宏大量, 豁達大度, 這是千真萬确的。”
黃藥師滿意了。
哪怕實際上也很清楚他和這些形容詞與沒多少關聯,但聽一聽誠實的瞎話也好。
“你知道就好。”
黃藥師決定偶爾順應被贊譽的寬懷性格,不與池藏風再做計較。“先去東北方向的小鎮,樓蘭舊地今晚要亂一亂了。”
流言裏的藏寶地宮不久就會徹底坍塌。
地下的動靜不大不小, 卻也瞞不過大批在尋找地宮入口的武林人士。
聽到這話,池藏風确定黃藥師知道地宮傳言內情。
她也不急于必須當場問個究竟,很配合地一起奔向百裏之外的小鎮。
兩人沒有駱駝只能用輕功,都是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再要趕路一兩個時辰,可想而知不會輕松。
好在小鎮的客棧仍有上房。
夜雖深, 依舊提供熱乎美食、熱水澡等舒适的住宿環境,不必面對在大通鋪與柴房裏二選一的艱難抉擇。
大可不必深夜會談。
瞧着黃藥師的神态,地宮塌就塌了, 一切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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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藏風也心大, 有事等明天起床再說。
她不是救世主,并有接下任何救援地宮的任務。
和上回的封刀村事件被騙進去殺不同, 這次人們都提前明确了地宮很危險, 并且知道地宮不歡迎任何外來者, 還往裏面闖的人該有會死的覺悟。
翌日,時近正午。
難得享受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池藏風吃過午飯後随便逛逛,發現小鎮上陸續有灰頭土臉的武林人士出現。
人們瞧着都似錯失一億黃金,基本全是面色不佳。
和他們稍一打聽,地宮塌了, 幾乎不見傷亡,但傳言裏的秘籍草藥等等都随流沙旋渦消失。
對此,作何感想?
郁悶,是無以複加的郁悶。原來藏寶地是真的存在,卻在眼前活生生地毀了。好似煮熟的鴨子,還是金燦燦的肥鴨快到嘴邊卻飛了。
等池藏風再回客棧,向黃藥師抛出猜測︰
“樓蘭遺跡的地宮是不是一個圈套?先有镖局幸存者帶出靈藥,再有仁義山莊為之背書,皆是做局。你也摻和了重要一環,對吧?”
黃藥師不置可否,“何以見得?”
“因為是做局,才會幾乎不見傷亡。那需要有人主控地宮陣法,否則必然傷亡慘重。”
池藏風說着懷疑此局是特意針對某個人布置的,冷不丁想起昨天不分青紅皂白要殺她的瘋女人。
“搞一個如此龐大的地宮,說動隐世許久的仁義山莊,前期投入巨大。如果特意針對某個人,那人必定武功高深且很難接近。”
池藏風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接近真相,而她的運氣要詭異到何種程度,正巧撞上如此龐大棋局想對付的瘋女人。“是不是為了對付那個長得像仙女一樣的瘋子?”
黃藥師聽完,默默投以一道憐憫的目光。
池藏風︰很好,阿黃的眼神說明了一切。她猜對了,而她的運氣也絕了。
“大致情況如你所說。”
黃藥師也沒有三緘其口,“此次傳出的流言,是專門為了對付一個人——石觀音。石觀音得罪了一個人——昔日幽靈宮宮主白飛飛,她找上我做了一筆交易,請我來此操縱地宮陣法。”
事情的起因并不複雜。
白飛飛與兒子阿飛隐居在邊塞。
随着年齡漸老,白飛飛在年輕時受過重傷的身體每況愈下。阿飛聽聞大漠有一種藥材能治療母親的病,就孤身出關去找。
好巧不巧,阿飛遇上了石觀音。
石觀音盤踞西域多年,當然知道那種稀有草藥的生長地。
她溫柔可親地表示願為阿飛帶路,但當兩人到達目的地,阿飛以為順利完成目标時,卻遭遇了致命的背後奇襲。
石觀音動手毀去草藥,更是要抓阿飛去石林洞府成為奴仆之一。
別問為什麽,問,就是她喜歡在人滿懷希望時給以最令人絕望的襲擊。
幸而阿飛劍術高超得以死裏逃生,但也身受重傷,回到家時幾乎沒剩幾口氣了。
“阿飛的傷很重,治了一年多才痊愈。那已經是去年夏季,魔刀的消息與洛陽百曉生書信事件先後發生。白飛飛在兒子傷好之後,決意要将這筆賬讨回來。”
黃藥師說得簡明扼要,但白飛飛能成功實施計劃頗費了一番氣力。
幽靈宮宮主老謀深算,即便退隐多年,但對江湖上的基本動态仍能清晰把握。
白飛飛知道一般情況下石觀音絕對不會上當,像她那種女人只在意一點——自身的美貌,對自身變美沒有抵抗力,更不允許其他人比她美。
結合了武林人士對魔刀的狂熱追求,又是借了百曉生那一股東風,一個有關樓蘭古國有遺寶的消息出現了。
遺寶的內容務必與青春常駐,越發美麗的靈丹妙藥有關。
前期參演者要求演技出色,更要有絕不會騙人的盛名;布局場景一定要逼真,最好是完全還原一個真實的藏寶地。
“白飛飛與仁義山莊沈家有舊,她未告訴我詳情。單從結果來看,仁義山莊十分配合地演了這場戲。”
黃藥師不會凡事必須追根究底,他隐約猜測仁義山莊與阿飛的生父有關。“至于樓蘭地宮,那是很多年前快活王柴玉關的老巢。那地宮早年就塌了一半,白飛飛廢物利用了另一半。”
以上,前因已明。
這會聽着僅僅是三言兩語的概括,但過程之複雜不言而喻。
“我昨天倒黴遇上的女瘋子就是石觀音。”
池藏風轉念發現了違和之處,“幽靈宮主大費周章搞了樓蘭地宮之局,最後卻讓石觀音逃了。該不是故意的吧?”
就是故意的。
石觀音先被陣法變化故意引導進入藏寶室。
白飛飛戴着鬼王面具藏身棺材內,裝成屍體手握一面精美的鏡子,料定了愛美至極的石觀音會來搶鏡子。
石觀音進入地宮後遇上血紅長明燈,棺材裏所謂的靈藥變美藥膏,鏡子把柄上不可查的術。零零散散的地宮事物,單獨接觸一種不會中毒,但混合在一起會形成幾乎無解的毒物。
這種毒會讓人在一段時間內越發美麗,像是自帶柔光一般。
卻在最美時突然**,如同一朵絢爛至極的花迅速凋零,變成一灘腐臭垃圾。
“萬物相生相克,沒有絕對無解的毒,就看能不能找到對應解藥。”
黃藥師卻不看好石觀音,最佳的解毒時機是在毒性未至頂點。
即,石觀音在越發美麗的過程中,意識到自己不該那樣美,從而開始尋找解毒之法。
白飛飛認為石觀音對美貌太過自負,絕對不會意識到自身出了問題。
再說解藥,白飛飛也沒有解藥。
她綜合了幾方劇毒制出此毒。有的毒是前人做制作,比如王雲夢,具體制毒理念沒有流傳下來,只知毒方不知解法。
因為此毒太過陰損有傷天和,白飛飛不打算讓它出現。
積德一詞,或許與幽靈宮宮主不符,但一位母親希望兒子過得好時,願意順應天和而求禍不及後輩。
石觀音卻差點殺了阿飛,而其本意更是要讓阿飛淪為牲畜一般的奴隸。
白飛飛怎麽可能不報仇。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直擊石觀音的命脈。
報仇,不只讓人死一條路。簡單的死亡太便宜石觀音了。
就讓她自以為幸運地死裏逃生,而等着她的只有生不如死。最痛苦,莫過于眼睜睜看着失去最在意的而無能為力。
至此,後果已定。
池藏風梳理了前因後果,只剩一個小問題。
——黃藥師真沒多少古道熱腸,白飛飛是用什麽條件說動他參與做局?
控制龐大的地宮陣法,務必計算每個闖入者的軌跡,更要特殊針對石觀音令她身處迷局而不知。
從江南不遠萬裏遠赴西域,明明事不關己卻需勞心勞力,邀請者開的價碼一定夠高。
黃藥師看出池藏風的疑惑,“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池藏風點了點頭。
盡管好奇,但她也有分寸,“原因是可以說的嗎?”
“是可以對你說的。”
黃藥師說着去內室,取來一只包裹。“這事,你該知道。否則我也不會廢話,和你說明幽靈宮主設局過程。”
幽靈?
對了,就是幽靈。
池藏風聯系到了失竊《憐花寶鑒》的最後線索,歐陽鋒交代有漁翁得利最終奪走秘籍,那人恰如女鬼幽靈。
現在桌上放着一只包裹。
包裹不大不小,是簡單地用布塊裹着一樣東西,從外觀來看像是一本書。
池藏風已經确定了,“白飛飛奪走了《憐花寶鑒》,她将此作為邀請你配合演出的籌碼。”
“用白飛飛的話來解釋,她是幫忙奪回弟弟王憐花的着作,順便借以一觀。”
黃藥師懶得去弄清那姐弟倆為什麽不同姓。那話只是借口,事實是白飛飛需要《憐花寶鑒》的醫方給阿飛治病。
另外,他特意糾正,“秘籍僅僅是一個添頭。難道我會傻到為一本與自己無關的書千裏奔波?白宮主付了巨額出場費的。”
池藏風︰是嗎?
她還不至于傻到做不出正确判斷。
然而,正因能做出正确判斷,才讓人一時沉默。
池藏風很清楚,黃藥師從一開始沒有義務追讨失竊的秘籍,偏偏他為此做了許多。
此時若僅以金錢去衡量,問他要多少錢願意讓出秘籍,這種問題本身就非常傷人。
古人說,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
但,如果禮重了,又要怎麽算背後緣由?
“你……”
池藏風鮮少語塞了,不知從何說起。是說她運氣糟糕,而黃藥師無心插柳柳成蔭,那該怎麽把這秘籍轉讓一下?
黃藥師好好欣賞了一番池藏風的糾結表情。難得看到這人無法巧舌如簧,這感覺真的不錯。
半晌,他緩緩開口︰“書,可以給你,條件也很簡單。諸如阿花、阿黃,這種亂七八糟的稱呼,往後再也不能套在我身上。池大老板,想你能言善道,叫我一聲好聽的稱呼,不難吧?”
就這?
池藏風先是不敢置信,這條件和白送沒有區別。
但轉念再想,黃藥師是想剝奪了她的一大樂趣,也是戳到關鍵點上了。
“好,我改。”
池藏風自認通情達理,還算心甘情願地應下了這件小事。
當下,她少有地一本正經,更給予一抹誠摯的笑容。
“藥師,多謝了。喚你本名,想來你不會再認為不夠好聽。可以嗎,藥師?”
屋內,卻突然安靜。
黃藥師一時愣神。
午後陽光正好,透過半啓的窗戶灑入。
讓池藏風仿佛籠上一層暖光,此刻,她難得正色莊容又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這聲藥師,仿佛是一片羽毛翩然落于心湖。
黃藥師感到了心跳慢了半拍。
那一刻,萬物皆隐。眼中可見,心中所感,只有一個人。
“書,給你了。”
好一會,黃藥師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匆忙起身,就要把書塞到池藏風手上。
不料,一遞一拿,兩人指尖輕觸。
黃藥師迅速松開拿書的手,轉身就走。
他的腳步越跨越急,只留一句,“你慢慢檢查,書應該沒有缺頁等問題。”
随即,‘砰’一下關門聲響。
反手關上門。
走廊上,黃藥師卻站在門口沒有動。
完了,他完了。
是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說不清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但回過神已經站在深坑邊緣,半只腳已經跨出,要主動往下跳下。
究竟為什麽要執着于改變稱呼?
如果不執着,他就不會見到池藏風正正經經的那一面。
如果不曾見,他就不會豁然明悟自己辛辛苦苦的真實原因,更不會清晰感覺到怦然心動。
黃藥師默默閉眼。
最可惡的是,細細回想之後,他居然沒有生出一絲後悔。
一門之隔。
屋內,池藏風看着匆忙被關上的門,再看向被塞到手裏的書。
她以手指輕輕拂過書頁,還能隐約透過糊門的紙,看到門外之人一動未動。
片刻之後,她驀地淺淺笑了起來。
拿好書,走向門口,故意沒開門而問,“黃兄,你在門口嗎?我有些困惑。你讓我慢慢檢查書,這很對,但你為何走得如此慌忙?”
黃藥師︰誰慌了?他一點都不慌!
只聽池藏風繼續說,“這間,是你住的客房。要走,也該是我走,讓我回房才對啊。你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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