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記憶被刺了青
姜蝶正式開啓了她在巴黎的新生活。
她在學校申請的宿舍不像國內是那種男女生分開的宿舍,是離學校不遠的街區上的公寓樓,不光是學生,其他人也能住,但大部分都是學生,男女都有。
它也很老舊,和鴛鴦樓有相近的年歲,但是兩者的氣質截然不同。
鴛鴦樓是渾濁的,但宿舍樓卻帶着一股年歲沉澱的矜持優雅,公寓的大門長到有兩個她那麽高,又厚重,每次推開都很費勁。但是卻讓人很有安全感。
她的房間公寓在中間一層,視野算不上好,但也有一個漂亮的并不寬闊的露臺。
再然後,她把這些年養的長發剪短了,和失戀無關,只是想為了更融合這座城市。畢竟現在發型看膩味了,總覺得平平無奇。
剪短之後她還覺得不夠,下定決心染色那一天,她剛好在公寓裏看完了《羅拉快跑》,滿頭紅發的女人為了拯救愛人,不停地讀檔重來。
她喜歡女主角為了無力改變的命運不停飛跑時張揚的紅色,既然她沒有讀檔重來的超能力,那她只能用力往前跑,不要再回頭。
所以,姜蝶決心染這個顏色。
但她還是怕自己hold不住這個色調,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橘。
這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染發,染發膏貼着頭皮的觸感像是要把腦殼燒出一層皮,冰涼又灼熱。折騰了大半天,漂完的頭發終于上好色,她站在鏡子前,頓覺映襯在鏡裏的人好陌生。
橘色的略顯男孩氣的短發,來店時忘記更換的碎花連衣裙,突兀又奇怪地上下割裂開。
就好像她的這顆心髒。明明沒做好準備,但一切都已經推着她往前。
最後姜蝶還是對着鏡子咧出一個笑容,在那天橘子汽水的夕陽下,沿街買了幾束吊蘭和月季,又去二手市場淘了一把便宜的藤椅和茶幾,一套茶具,吭哧吭哧地搬到露臺上。将略顯單調的露臺也跟着改造一番。
從此,姜蝶一天中最愛的時光就此誕生,那就是巴黎天氣好的落日時分,坐在陽臺上,一邊泡着茶,一邊觀察着底下緩慢的人流,手上拿着速寫本,觀察他們的服裝記錄下來,巴黎的行人無論老少男女都真的很會穿。
她很享受這樣的時光,所有人的臉頰都被晚霞熏成一片豔紅,好像沒有人不快樂,除了她。
Advertisement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快樂,至少,她這段時間慢慢不會再想起蔣閻,也開始睡得着覺,很少再做與之有關的夢。
她面朝的方向是隔壁鄰居的露臺,那兒似乎沒有人住,露臺門一直是從裏側關着的,拉着白色紗窗。地上除了一只空花盆,其餘什麽都沒有。
于是她更加放心地在露臺上坐着發呆,或者突然哈哈大笑,又或者突然流眼淚,不用擔心會被突然走出來的住客看到,懷疑自己的鄰居是個瘋子。
直到她突然發現隔壁露臺的花盆填上了新土,栽種上了一株小巧的蝴蝶蘭。花盆旁邊還擺放着一架黑膠唱片機。
她想,大概是像她之類的交換生也住進去了吧。之後她在露臺上的行為就收斂很多,不再随意情緒失控。
她的房間對面住着的也是一個交換生,叫林茉染,從西川的大學那邊過來的。姜蝶剛搬進來的頭兩天和這個女生沒什麽交集,直到全部安頓好後,某一天晚上,她在房間裏莫名聞到了一股煙味。
接着,煙霧警報器就響了,所有人呼啦啦地沖出來。
罪魁禍首就是這個林茉染。
她廚藝不佳,又太想念中餐,于是在房間裏瞎搗鼓,差點炸了廚房。
姜蝶幹脆下一次做飯的時候,主動敲了她的門,問她做多了,要不要吃一點?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又是一怔。
林茉染就看到面前的姜蝶原本還笑容滿溢的,忽然就失神地沉默下去。
……她不會是以為我在嫌棄她的廚藝吧?
林茉染心頭一緊,連忙說:“謝謝謝謝,我求之不得啊!”
事實上,姜蝶的廚藝真的不算好,只比林茉染強上那麽一點。
周末的時候,林茉染實在饞中餐饞得不行,拉上姜蝶說:“我聽說有家中餐館很好吃,走,我請你去!”
“我請你吧。”姜蝶笑着說,“這一天其實是我生日。”
中國已經過了零點,姜雪梅早在微信上給她發了紅包,祝她生日快樂。
姜蝶意思地收下,反手給她發了一個更大的。
“啊!真的啊!”林茉染驚呼,“那這樣吧,你請我吃飯,我請你吃蛋糕。”
“那就謝謝啦!”
姜蝶沒有再推辭,能在生日這一天吃到蛋糕,還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
林茉染幹脆直接叫了個蛋糕的外送送到那家中餐店,她們再地鐵過去,以免手提着蛋糕麻煩。
随着地鐵的路線越來越熟悉,姜蝶冷不丁反應過來,林茉染要帶她去的那家中餐館是什麽地方。
這不就是……蔣閻帶她去過的那一家嗎?
他帶着她親自坐地鐵,挑魚刺,又在油煙的後廚前留下一個黏糊糊的吻。
那個時候她還不明白這背後的用意,為什麽非在第一次來巴黎的寥寥兩三天還得吃頓中餐。
可是現在,她突然頓悟他這樣做,是為了不着痕跡地給她的記憶刺青。
人的口欲或許比愛欲恨欲更難以抵抗。哪怕她已經不願意再想起他,但至少,在這種時刻,她順其自然,不得不想到他。
也許他早就料想到了這個結局,故意這樣,不動聲色又卑鄙。
姜蝶很想扭頭就走,或者換家店,但林茉染情緒高潮,剛進店鼻子聞着味兒就走不動道了,狂搓手翻開菜單報了好幾個菜名。
她強忍着自己坐下來,手機一震,是一個久違的熟人發來的消息。
發蠟再也不刮多:回頭。
姜蝶不可思議地依言轉頭,邵千河和另外一男生正坐在角落的位置,起身朝她們走來。
邵千河上下打量她,咋舌道:
“你這個發型……我剛才都沒敢給你發消息。”
姜蝶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熟人,畢竟當時敢這麽染也是覺得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怎麽造作都不會奇怪,突然看到邵千河,她略尴尬地摸了摸發梢。
“……是不是很像假小子?”
“不會。”他比了個拇指,“倒是很像一個女殺手,只不過從口袋裏掏出來的不是槍而是支橘子味的棒棒糖。”
姜蝶不太好意思道:“你可真能說。”
他的視線聚集在她們的桌上:“……蛋糕?今天誰生日嗎?”
林茉染玩笑道:“诶,你們不是朋友嗎?你不知道是姜蝶生日?”
邵千河微怔,很快反應:“是我忘了,該罰。那這頓飯我請。”
最後,一餐原本簡單的兩人食莫名地就成了四個人的聚餐。
邵千河嘴角挑起笑,看向姜蝶:“看來你欠我的這一餐,今天也補不上了。”
“這回可是你堅持要請的,不賴我。”
林茉染好奇地插嘴:“你們來旅游嗎?還是也在這裏上學。”
“我在英國讀研了。”邵千河眨眼,“這是我的同學,這兩天有空,我們就在歐洲轉轉。知道她在法國,所以第一個目的地就定在了這裏。”
他指了指姜蝶,林茉染順勢在桌下掐了一把姜蝶的大腿,遞過來一個暧昧的眼色。
姜蝶也聽出話裏隐隐約約的試探,但她裝傻充愣道:“哈哈,看來這頓飯你還真是惦記得不輕。”
他聳肩:“可不是,這頓飯還沒完呢。”
一行人吃完晚飯,又轉場去了附近的一家露天酒吧小酌。姜蝶看着手中的酒杯,又忍不住想起狡兔酒吧裏那對被她死皮賴臉硬買下來的杯子。她的那一只,搬家的時候就扔了。
至于蔣閻的那一只,在臺風天已經摔裂。
她望着杯子出神,不知不覺喝了非常多。
邵千河忽然俯身到她耳邊:“你不會又要像上次那樣喝得不省人事吧?我幹脆起名給你叫小酒桶算了。每次見你幾乎都有在喝酒。”
姜蝶被他一驚,喉嚨嗆到酒,劇烈地咳嗽出聲。
邵千河連忙給她遞紙巾,兩人的手在慌亂間交疊在一起,她很遲鈍地沒什麽反應,倒是邵千河眉頭一挑。
她接過紙巾,說了句謝謝。
“我看你已經有點醉了。”邵千河對着另外正聊得火熱的兩人道,“要不今兒到此結束?我們送你們回去。”
林茉染促狹道:“哎喲,我倆還沒喝盡興呢,你先送她回去吧。”
姜蝶兀自起身:“沒關系,我自己可以回的。”
邵千河二話不說拉起姜蝶的手:“別和我犟。”徑直拉着她離開了酒吧。
姜蝶的手飛速從他手心抽離,解釋道。
“我真的沒醉。”
她知道自己只身在外,有意識地沒讓自己喝多。
“那就行。我最不喜歡失戀買醉的,傷心又傷腎。”
“……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壺。”
沒想到,她分手的消息傳得連邵千河都耳聞。還是說,她的狀态根本就是一目了然到不做他想?
“我是老人言,在教你這個小孩兒。不聽你會後悔。”
“行,那你和我講講,你和你的第一任初戀分手後,你是怎麽走出來的。”
邵千河眼神閃爍,半晌道:“我忘了,太早了。”
“有多早?”
“那得追溯到高中……”他輕描淡寫,“六年前,太遠了。”
她胡亂地笑:“我要舉報老師你早戀。”
“嚯,那你把我女朋友趕跑,你得再重新賠我一個。”
兩人互相開着玩笑,坐地鐵回到姜蝶的公寓樓下。
深夜靜谧的街道,不知哪戶人家在放着輕音樂,開頭是長笛,曲調優美柔婉。
這在四處都會有浪漫發生的巴黎,并不奇怪。
聽了兩秒,邵千河篤定:“是《Somewhere in Time》。”
“這是什麽歌?”
“電影《時光倒流七十年》的主題曲。”
“這你都聽得出來。”
他不避諱道:“陪某一任女友看過。”
這句話不由得又讓姜蝶掉入記憶陷阱。
是不是男生都會被女友逼着看自己并不感興趣的經典愛情老電影呢?那麽若幹年後,蔣閻會在聽到某首配樂的前兩秒,就精準地和身邊的誰念出說,那是《羅馬假日》嗎?
奇怪,他記不記得又和她有什麽關系,她何必再想這些念頭。
決心忘記已經是自己最大的仁慈。
姜蝶搖了搖昏沉的大腦,循聲望向聲源,原來是自家露臺隔壁的那臺黑膠唱片機。這時,一直緊鎖的玻璃門打開了,半邊白紗窗在夜風裏鼓脹,吹落時,身姿修長的青年連同腳邊的蝴蝶蘭一起出現。
姜蝶怔在原地,同他對望。
她還以為是自己想到他,突然産生的醉酒錯覺。但那個身影一直沒散,她才知道,他真的來了。
蔣閻撐在欄杆上,那個俯身的姿态讓她瞬間穿越回陰濕的鴛鴦樓,他當時也抱着一株蝴蝶蘭,脖子上是觸目驚心的傷口,卻柔聲說,來向我的蝴蝶賠罪。
姜蝶眼眶微紅,借着仰頭的姿勢,将淚意生生逼回去。
眼淚風幹,神情變冷。
邵千河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樓上樓下,心裏一片明鏡。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牽住姜蝶的手。
在察覺到她只是愣住,并沒有拒絕的意思之後,他慢慢收攏,十指緊扣。
樓上的視線立刻凝聚在這兩只手上。
那雙曾經擁抱時攀附在他背上的手,此時被別人緊握。
邵千河笑意吟吟地對着露臺的方向放肆地大喊了一句。
“嘿兄弟,這次輪不着你說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