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偷光的月亮
那一個下午,他們就這麽肩并肩地躺在野餐布上,午後的陽光很熱烈,但蔣閻一直伸出手幫她擋着光。
直到一通電話打進來。
蔣閻漫不經心瞥了一眼,忽然就移開手,起身去接電話。
他一挪開手,刺目的陽光兜頭傾瀉,暈眩得姜蝶睜不開眼睛。
她在這片濃烈的光暈裏眯着眼去瞧蔣閻,他的背脊繃得筆直。
這是一種很緊張的姿勢。
……他在接誰的電話呢?
姜蝶心裏疑惑,沒有忍住在他結束通話後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嘴。
蔣閻面不改色地回答:“哦,你不認識的。”
往常,她就點到即止識趣地不再問。但這一次,她略感心慌,帶着點撒嬌的語氣道:“那你介紹一下我不就認識了嘛!”
她都這麽說了,他卻依舊不松口。
“我和對方也不熟。”
……不熟還講了有快三分鐘的電話?
之前一直故意忽略的疑惑再次見縫插針地浮上來,開始抓心撓肝。
梅雨季節結束之後,真正的夏日才算完全來臨。
只是,惱人的雷陣雨和臺風也會不經意光顧,想要晴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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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姜蝶根本無暇關心天氣,她已經忙得快焦頭爛額了。期末考和交換生的各種手續簡直讓她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用,視頻的更新速度也大大下降。
然而粉絲卻并未因此流失,很多老粉雖然離開了,但此消彼長,卻又多了一批因為那個法國vlog而慕名被吸引的新粉。
他們看過之前她和盛子煜的視頻,再對比法國的這個vlog,得出了一句非常精辟的見解:
“這就是工業糖精和自然蔗糖的區別嗎?”
除此之外,還有一句評論留言也很好笑。
“老婆,我之前都沒嫉妒過盛子煜那個臭男人,因為我覺得你們這狀态遲早會分手的。嗚嗚嗚但是這次我真的酸了啊,原來你真正愛人是這個樣子的,怎麽會這麽漂亮。希望你能一直漂亮下去。”
這個時候的姜蝶,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麽漂亮下去。
——如果她沒有手賤去記那個號碼。
那天在野湖旁邊,她聲稱要紀念他們的夏日郊游,拿蔣閻的手機拍照時,趁機點開了剛才的通話記錄,快速掃了一眼。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但她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在看到對方的備注是“石”時,她的心重重一沉。
很奇怪的是,那是一個座機號。
她倉促地記下了這個號碼,卻沒有打過去問一問的勇氣。
直到期末的所有考試結束,繁忙的重擔全部落潮,想要探究的念頭就開始不斷地侵襲她的思維。
有些念頭像水滴日複一日地往玻璃杯裏傾倒,到了某一時刻,嘀嗒,總有一滴水會溢出。到那時候,覆水難收。
但你知道,有時候,人生就是需要一場山洪的。
因此,她挑了風和日麗的一天,沖動又冷靜地打出了這通電話。
她無比期待對方不要接通,但又迫切希望接通,整個人被兩面拉扯到頭疼。
沒有給她過多掙紮的時間,電話對面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您好,安康醫院精神門診中心。”
姜蝶差點以為自己背錯了號碼。
她猶豫不決地想挂斷,最後還是試探的問道:“請問……這裏有姓石的醫生嗎?”
“您說石夏璇醫生嗎?您是她的患者嗎?”
“不是……”
姜蝶頓了頓。
“但我想預約她。”
在打通這個電話前,姜蝶心裏已經暗自否認了這位傳說中神秘的石小姐和蔣閻是什麽豪門聯姻的爛俗可能。
她在網上查了這位石夏璇的資料,比蔣閻大了快十歲。
雖然這在醫生領域,已經算是非常年輕有為了。
但要是門當戶對的聯姻,就顯得不太合适。
然而姜蝶還是執意要預約的原因在于,有一個更可怕的擔憂浮現。所以,她必須得前來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如果蔣閻真的身陷在泥潭中,那她更不能裝作視而不見。
到了問診的時間,姜蝶深呼吸了一口氣,敲響了診室的門。
“請進。”
從裏頭傳來了一個很溫和的聲音。
姜蝶推門而入,和穿着白大褂的石夏璇打個了照面。
她很客氣地指了指空着的椅子說:“請坐,姜蝶。”
姜蝶一愣,石夏璇的語氣顯得好像不是第一天認識自己。
“我知道你為什麽來。”她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是因為蔣閻吧?”
“他有向您提過我?”
石夏璇聳肩:“這需要特意提嗎?你可是唯一出現在他朋友圈的人。”
“……那麽,您是他的主治醫生嗎?”
“不,我們只是家族的飯局上認識的。他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弟弟吧。”她笑道,“雖然我一直建議他應該正式來一下我的診室,要知道,有時候人對自己生病這件事很鈍感,或者說意識到了也羞于承認。”
姜蝶聽聞,剛松口的氣又吊起來。
“您的意思是……他有病嗎?還拒絕承認自己有病?”
“這倒不是,他應該很清楚自己的失常。”石夏璇微微搖頭,“但他卻放任自己,或者說,他享受這種痛苦,這才是最難搞的地方。”
姜蝶失神地咀嚼着她的這兩句話,一種巨大的無力蔓延開去。
她居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這種異樣。
作為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她什麽都沒感覺出來。
石夏璇敏銳地感知到她的彷徨,安慰道:“你感受不出來很正常。”她意味深長地說,“那小子,很會藏。”
姜蝶深吸一口氣:“也許您的直覺是錯的,他并沒有什麽不健康的狀态。”
“我的擔憂不是沒有根據的。”石夏璇微微嘆息,“直系親屬裏如果父母有精神疾病,那麽孩子很大概率就會有。”
姜蝶震驚道:“蔣閻的爸爸或者媽媽也有精神疾病嗎?”
石夏璇沉默半晌,說了一句輕描淡寫的話。
“蔣家的人沒有。”
“……什麽意思?”
“看來蔣閻沒有告訴過你他是被領養這件事了?”石夏璇玩味地轉着筆,“你眼中的天之驕子只是一個精神病的孩子,或者說,是一個罪犯的孩子。看到最本質的他,你還會喜歡嗎?”
姜蝶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暈頭轉向。
窗外,夏日的樹影搖晃,光斑在她的臉上明暗浮動,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割裂的游離感。
“他也是……被領養的?”
“這在我們圈子裏,并不是秘密。”她挑眉,“但是我告訴你的後面一句,卻極少人知道。”
姜蝶沉默。
“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作為他這麽親近的人,你也應該有知情權,不是嗎?”石夏璇饒有興趣,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我很好奇你會怎麽做。”
和石夏璇結束會面後,有好幾天,姜蝶都沒和蔣閻見面。
她不是故意逃避,而是真的很忙。雖然期末考試告一段落,但交換生的各種手續着實繁瑣。
等手續終于辦妥,她主動給他發了條消息,說想他。
蔣閻二話不說,開着車将她載回了公寓。
一進公寓門,姜蝶反手把蔣閻推上門,仰起臉咬住他的喉結。
很重的一下,像小獸露出尖牙撕咬,但并不算疼。
他毫不防備地悶哼出聲,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疑惑又忍耐地問:“怎麽了?”
姜蝶一把撥開他的手,下一個部位瞄準了他的嘴唇,堵住了他繼續發問的可能。
蔣閻被她撩撥得眉頭緊鎖,按住她的腰,身子一挺,反客為主地和她調換了姿勢。
姜蝶頓時被抵在門前,整個人被攏下來的薄荷氣息包圍。
她閉着眼睛,漆黑的感覺就好像和他在薄荷味的黑洞裏接吻。再多吻一秒,她就注定萬劫不複,被黑洞吞噬。
借着這股絕望的激情,她的手摩挲着捧上他的臉頰,然後一點一點故作漫不經心地往上。
手指即将插入頭發,摸到頭皮的瞬間,蔣閻的手指扣了上來,将她的手移到嘴邊啄吻。
非常自然的,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的動作。
但姜蝶緊閉着的眼眶裏,有鹹濕的淚水已經滿溢。
——就在離開石夏璇的診室前,她報出了一個精神病院的地址。
她說,蔣閻的生父就在那裏。也許你可以去慰問一下。
第二天,姜蝶克制不住地去了,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想親眼見一見這個所謂的蔣閻的親生父親。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人卻吓了她一大跳。
他真的就像陰溝裏過境的老鼠,渾身上下沒有哪一點可以和蔣閻挨得上,但是仔細一看五官,又隐約真的能看出一些似有若無的痕跡。
這就是蔣閻真正的父親嗎?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他大概真的病得不輕,卻偏偏嚷着自己沒病,那個女人和那個小畜生是一夥的,診斷書是假的,自己被栽贓,趕緊放他出去之類颠三倒四的話。聽得人不得要領。
姜蝶遠遠地旁觀着,打消了和他對話的心思。
準備離開時,她的腳步剛邁出去,就頓在了原地。
背後,男人痛罵聲喋喋不休:“樓洛寧這個小畜生,老子怎麽會生出這麽個東西,當初就應該把你射牆上!你這輩子不得好死!”
樓洛寧。
姜蝶遏制不住地顫抖。
她打死都忘不掉,這個屬于十一的原名。
而這竟然,也是蔣閻的原名。
所有人,包括她,總是習慣仰視月亮,賦予它浪漫、詩意,聖光普照大地。
卻忘了最開始,月亮從來都是沒有光的。
它偷來太陽的光,從此搖身一變。
而最開始,月亮只有陰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