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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最接近破繭的那個瞬間…… (1)

姜蝶和盛子煜兩人之間有過一個約定。

在僞裝情侶期內,不準談戀愛。

如果對方有戀人,情況就變得相當複雜。到底是該委屈戀人繼續營業,還是為了感情直接讓營業崩盤?因此姜蝶就幹脆提出不許談戀愛。

她覺得這不難做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擁有什麽就得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再說他們的營業期也是有期限的,又不真讓盛子煜打整個大學的光棍。她預想的計劃是無論她是否能争取到國外交換生的名額,他們之間的合作關系就到大二學年結束。

也就是說,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他還非得給自己整出個幺蛾子。

因此,此時此刻,當場抓奸的姜蝶心頭湧現的是無奈。

一種期末聯合作業明明說好了的,卻碰上坑爹隊友的無奈。

還有一種滑稽,她怎麽會真的對盛子煜有過一剎那的悸動?

被遮住眼睛的這個時刻,複雜的思緒從腦海裏呼嘯而過。

蔣閻放下了手,不遠處吻得難分難舍的兩人也分開了彼此。

他們扭過頭,看見了姜蝶和蔣閻。

孟舒雅淡定地反靠在牆上,盛子煜一臉尴尬,對着姜蝶道:“……你剛剛不是在微信裏說你回去了嗎?”

姜蝶扔下四個字:“出來談談。”

711便利店的對面,姜蝶等着盛子煜買完煙出來。

他推開店門,把玩着火機過馬路,來到姜蝶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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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沒開口,盛子煜拆開剛買的煙盒,抽出一支咬在唇邊,手指在火機上摁了兩下,屢屢失敗,半天才摁出一簇火焰。

煙頭在黑暗的街角亮起,顯出兩張沉默的臉。

“泰國這個煙盒真吓人。”

盛子煜清了清嗓子,指着煙盒包裝上爛掉的肺,終于先挑起話頭。

“那你不還是買了嗎?”姜蝶雙手插着兜,瞥了一眼煙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盛子煜郁悶地吐出一口煙,“不是,我說,你這樣搞得我真的有出軌的愧疚感。”

“你難道不該有愧疚感嗎?對同事的愧疚。”姜蝶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我當初提起要來泰國你不願意。其實你早就對孟舒雅有意思吧?覺得我來是個麻煩。”

盛子煜無言地吸了一口煙,默認了她的猜測。

“你們那時候就搞上了嗎?”

“沒。我确實見她第一面就有點好感。”他沉默了一會兒,不情願地回答,“但有接觸是來泰國以後。”

姜蝶的腦海中一道清明的閃電劈過,愕然地說:“那天在拜縣的民宿,淋了雨比我們先回來的人,是不是你和孟舒雅?”

孟舒雅在真心話裏吐露的那件事,現在想起來,難道不就是對她的暗示?

看着盛子煜的表情,姜蝶已經确認。

她的胃裏泛上一股無比惡心的感覺。

“她故意拿這個來激我,難道以為真的能傷到我?她是真的以為我們倆是男女朋友……?”姜蝶匪夷所思,“你沒告訴她我們的真實關系?”

“嗯……她不知道。”

姜蝶皺起眉:“哈?”

“其實……其實她是我們倆的粉絲,把我們上傳的視頻都看了。說羨慕我和你之間的感情。”盛子煜露出困惑的表情,“這讓她覺得我是個很有魅力的人。”

“……所以你不敢說了?”

他點了點頭,快速地抽完一支煙,吐在地上,擡腳碾滅。

“這樣的情況下你們還能搞到一起。”姜蝶冷笑,“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天生一對。”

“所以其實,我和她都沒認真,只是玩玩而已。”盛子煜心煩地抓了一把頭發,“我沒和你說,也是想,這次旅行結束完了就完了,沒必要了為了一時的激情損傷我們的合作關系。”

“大哥,這種事情你得和我商量好嗎?誰給你的自信可以兩手抓兩手硬?萬一你們的事情被別人撞破了發到網上呢?我也得受牽連!”

“這不沒人發現麽還。”

“蔣閻剛才也看見了。”

他擺手:“會長看見沒事,他不會對這種事情在意的。”

聽見他這麽說,姜蝶心裏微妙地想,是啊,他應該不會在意的。

盛子煜深呼吸道:“我保證會解決這件事。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別沖動嘛,對不對?”

姜蝶徑直扭頭走了。

她現在腦子裏很亂,只想獨自冷靜一下。

她以為目睹偷吃現場,自己應該不會有任何失落的情緒,本來就是逢場作戲的關系。

但記憶裏他伸過來的,在黑暗裏握住她的手,卻被插播進壞掉的放映機,反複停留這一幀循環。

彼時臺風交加,那個手心的溫度讓人心安。

好像沉沉的黑裏就那麽生出了火光,治愈了她的夜盲。

就是那麽一個簡單的動作,讓姜蝶覺得,他們之間也許并不是單純的交易關系,确實還存在些許溫情。

可他這一路背着她做出來的事,只能證明是她想太多。狗屁溫情,這場交易就只是交易而已,甚至連同事情都那麽塑料。

她低頭沉思,邊走邊踢着地上不知是誰扔下來的煙頭。

四周人煙逐漸稀少,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她仿佛還聽見了另一個人。

很輕,從她身後傳來。

姜蝶頓時腳步微滞,手心發麻。

……有人在跟蹤她?

姜蝶不敢回頭,重新向前走,步伐越來越快。

她豎起耳朵,聽見身後那個腳步聲還在。

對方也跟着加快了。

真的在跟着她!

姜蝶的腳步一下子變成亂彈的琴弦,快得散亂,又忍着不敢跑起來,怕一跑驚動後面的變态,被追上來自己不一定能跑過就遭殃了。

她此時萬分萬分後悔,不該任性地獨自在夜裏行動。

偏偏夜盲此時又出來搗亂,她沒看清路面,腳尖猛地踢到了一個什麽東西。

“啊!”

腳趾迅速麻痹,姜蝶吃痛地蹲下身,瞬間額頭冒起冷汗。

她絕望地想,這會兒別說跑,走都走不動道了……

姜蝶慌張又防備地回頭看,幾米開外,果真有一個高挑的身形立在那兒。

背着光,影子拉得老長。

那人影居高臨下地走過來,臉龐逐漸清晰。

他垂下眼,望着她:“你真的很不聽話。”

“師哥……”

瞬間,姜蝶全身跟着腳趾癱軟,哭喪着臉,仰面望向蔣閻。

兜兜轉轉,姜蝶又回到了便利店。

她剛剛撞上的是塊磚頭,穿着人字拖,大拇指直接撞上,指甲蓋冒出半面的黑血。拇指頭還破了點皮。

蔣閻遞過來一包創口貼,示意她自己遮上。

姜蝶想感謝他,轉念一想不對,害她走那麽快無端撞上的始作俑者不也是他嗎?!

“師哥……你為什麽不出聲跟在我後頭啊,很吓人。”

“因為知道你不聽話。”蔣閻瞥了她一眼,“果然又一個人回去。”

雖是這麽說,姜蝶卻聽出話裏沒有多少譴責的意味。

她這才确認,蔣閻是擔心她的安全,卻又理解她此時只想孤身一人的處境,才遠遠地安靜地,跟随在她身後。

如果她沒有敏銳地察覺,或者沒有那塊磚踢倒她,也許今晚就這麽沉默地翻頁。

那她就永遠不會知道,那樣遙遠的,永遠被人凝視的月亮,居然也會沉默地圍繞着她轉。

而她算得了什麽呢?連太陽黑子都算不上,只是沾了學生會的光。

蔣閻見她情緒驟然低落,沉默半晌說:“如果心情不好,就去做點讓自己開心的事。”

姜蝶毫不猶豫:“那我肯定會選擇去吃很多好吃的。尤其是甜食!”

“現在太晚了,不行。”蔣閻看了眼時間,“不利于消化。”

“……我就随口一說。”畢竟她也沒真的傷心,“那師哥呢?你會做什麽?”

蔣閻伸出兩截長手指框住遠處的酒吧,慢慢撚于掌心說:“像這樣将它縮小。”

見她一頭霧水,他又解釋一遍:“就是微縮模型的過程,很令人專注,足以忘記一些東西。”

“那你會複刻這家酒吧嗎?”

“我只是給你打個比方。”他失笑,“也許我會複刻它,在幾十年後。”

“為什麽?”

“那時它也許才會成為廢墟。”

姜蝶沒有再深入追問,例如為什麽你只做廢墟?那是更隐蔽的私人地帶。

倒不如說,蔣閻今晚能同她聊這些已經出乎意料。

或許要感謝這場“失戀”,他全程目睹卻無能為力,只好敞開自己的小部分用來安慰她。

“總之,傷心和憤怒都是一時的,只要你找到面對問題的最優解。”

姜蝶不由得認真問:“那什麽是最優解?”

蔣閻沒有回答,随手買了一把挂在便利店入口處的透明雨傘,遞給她。

“啊?外面下雨了嗎?”

他看着姜蝶湊近玻璃櫥窗往外張望,忽然眉眼一彎,依舊沒有回答。

姜蝶看着外面夜空晴朗,摸着傘柄,終于反應過來。

傘,離散。

分手吧,這是他未言明的臺詞。

當天晚上姜蝶回到民宿時孟舒雅還沒回來,她直接把行李一提,想換到別的房間。

然而,整棟民宿的房間都是算好的,沒有空房。唯獨饒以藍那間還有床位。當初安排時就她要求獨自一間。

一邊是刀山,一邊是火海,姜蝶咬咬牙,叩開了饒以藍的房門,說明來意。

饒以藍眼也不眨道:“不行。”

姜蝶早有預料,胡扯道:“孟舒雅晚上會磨牙,我這幾天都沒睡好,實在沒辦法了。”

饒以藍冷聲:“那關我什麽事?”

“當然是你人美心善,肯定會出手幫忙。”

“呵。”她冷笑一聲,“你可以去找你男朋友睡。”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姜蝶攤手:“那他的室友怎麽辦?來跟你睡嗎?”

眼見饒以藍直接冷臉要甩門,姜蝶連忙上前一推行李箱抵住門縫。

“等等等等。”姜蝶突然警惕,“你這麽不樂意不會是……晚上也磨牙吧?”

“你亂說什麽,別損壞我形象!”饒以藍被這麽一激,又下了套,“行!你要睡也行,但你絕對不能吵到我。”

“你放心。”

姜蝶保證,輕如蟬翼地踏進房間,挪到空着的床鋪。

饒以藍回到床上,旁若無人地開始大聲公放視頻。

“……”

姜蝶一邊拉開行李箱一邊翻了個白眼,突然聽到視頻戛然而止。

還以為是饒以藍良心發現,就聽見她問:“下午你是不是和蔣閻一輛車?”

“嗯,怎麽了?”

“他那個時候在幹嘛?”

姜蝶搖頭:“不知道,我睡着了。”

饒以藍咕哝:“好奇怪。”

“怎麽了?”

“不關你事。”

饒以藍重新點開視頻,姜蝶隐約聽到她自言自語,似乎在說為什麽會發一只蝴蝶。

但她管不着她,整理箱子到一半,開始席地坐下發呆。

手機裏姜雪梅發來微信,囑咐她要注意安全,早點睡覺。姜蝶深吸口氣,逼迫自己躺到床上,卻睡不着,心裏的天平在權衡利弊,逐漸倒向冷靜。

第二日依然在普吉,白日裏大家自行散開,晚上為了安全起見再集合一起去海灘。

姜蝶背上相機準備出門時,盛子煜冷不丁地出現,不自然地問:“去哪兒?”

她頭也不回地下樓梯:“随便轉轉。”

“那個。”盛子煜指了指她的相機,“我們今天要不多拍一點素材吧。”

姜蝶沒應聲,他兀自跟了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門,日光茂盛,姜蝶盯着身前人的頭發,風搖過頭頂,像一叢雜草歪七八扭,盛子煜煩躁地再揉一把,雜草就癟了下去。

移動的雜草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指着路邊的小攤說:“吃不吃冰?給你芒果的?”

姜蝶還是沒出聲,不一會兒盛子煜端着兩碗刨冰過來,将黃澄澄的一碗冰推到她跟前。

“昨晚的事,沒提前和你說真的對不起。”盛子煜表情嚴肅,“後來我又去找孟舒雅,已經說清楚了,我和她就退回朋友關系。”

姜蝶有一搭沒一搭地戳着冰,沉默的表情看得他非常忐忑。

盛子煜清了清嗓子:“不要讓一個小師妹破壞我倆的革命友誼,你說是吧。”

什麽革命友誼,說難聽點無非就是錢。

姜蝶舀了一整塊吞下去,冰涼的觸感冷得她抖了一下臉。她漫不經心地打開手機,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自顧自地刷着微博。

“如果你決定結束我們的關系,我也尊重你。”盛子煜微微嘆氣,“就是可惜了我們一路到現在攢下的粉絲。”

姜蝶看着私信箱裏,他口中的粉絲塞滿的消息。這些很可愛的人祝福他們的感情,從他們的感情裏獲得力量。當然,還有她最喜聞樂見的,金主爸爸抛過來的橄榄枝。

海市蜃樓雖然是假的,但遠遠看去,依然漂亮。如果她一旦點頭,這些東西都會被她摧毀。

明明做錯事的人不是她,為什麽輪到她來煎熬地做這個抉擇。

其實也沒什麽好煎熬的,只不過就是上班遇到了惡心同事,但這份工資薪水很好,同事自己補上了窟窿,那她就裝作無事發生,忍着惡心繼續幹呗。

錢才是第一生産力,其他都靠邊站。争氣有什麽用,人想活得好得先争饅頭。

因此,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猶豫些什麽。

碎冰融化于舌苔,冰冰涼涼的,拖着她回到昨晚淩晨十二點的便利店,白晃晃的燈下,蔣閻遞傘時碰到她的指尖。同樣的涼。

還有他身上的氣味。

高級的,永遠不會存在于鴛鴦樓的清冽氣味。

姜蝶默不吭聲地埋頭吃完了芒果冰,按開相機,将鏡頭對準盛子煜。

她調笑的聲音從相機後傳來:“你點的是草莓味嗎?給我吃一口!”

盛子煜微怔,回過神,看着鏡頭寵溺地笑道:“你別吃那麽多涼的,大姨媽來了又要喊痛。”

兩人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和解。

姜蝶抿下挖來的草莓刨冰,酸大過于甜,她并不愛吃,但還是一口吞下。心裏想,蔣閻說的最優解并不對。

對于貧瘠的人生來說,這才是最優解。

夜晚在海灘邊集合時,盛子煜是摟着姜蝶的肩頭過去的。

丁弘吸着椰子調侃:“哎。手中的椰子突然不甜了,好酸。”

盛子煜輕踢了他一腳:“不是昨晚勾了一個妹子走嗎。”

“害,別提了,是酒托。我趕緊溜了。”他罵罵咧咧,“害我今天只能和大老爺們浪游普吉。”

沙灘邊又有三兩人走過來,領頭的孟舒雅和姜蝶是昨晚過後第一次碰面,兩人猛地對視上,孟舒雅臉上表情沉郁,轉開頭,什麽都沒表示。

最後到達的人是蔣閻,踩着點到,手上拎着個黑色袋子。

即便是來沙灘,身上也裹得嚴實,一水兒的黑,唯露出一張冷白的臉。如鬼魅夜行。

姜蝶不自覺聯想到那個臺風天,那聲淺淡的聶小倩。

其實他這模樣更配當妖怪,光看就能索人命的級別。

蔣閻的目光在清點人數,視線掠過盛子煜放在姜蝶腰上的手,多停滞了兩秒。

他收回,問:“都到齊了?”

“報告會長,人沒少!”有人故意比了個軍禮,大家哄笑。

霓虹混合着濃濃密度的深藍,夜幕下的海灘被割裂成兩半,一半喧鬧,一半安靜。他們圍坐在安靜的這一半,背光的棕榈樹下,只有遠處海潮聲聲。

姜蝶貼着盛子煜,大家擠在一起,他沙灘褲下的肌膚不經意間碰到她的。

她因不習慣而下意識彈開,理智回籠又貼了回去。

但落在某些人眼裏,這卻是昨晚事件的即時反應,最後又妥協的過程。

不多時,安靜的海灘裏除了潮聲,海風,又萦繞着他們的叽喳,還有啤酒碰撞的砰嗙。

坐在姜蝶旁邊的女生拍了拍她:“你相機帶閃光燈吧?拍我幫幾張照呗。”

她舉起酒瓶,嘟着嘴貼在瓶子上,擺了很造作的姿勢。

姜蝶各種角度給她來了一遍,那女生連聲道謝,要了相機過去翻看剛才的照片,不小心按過頭,她和盛子煜下午拍的視頻自動播放出聲。

“我來大姨媽也能吃冰,看姨媽先死還是我先死。”

“恐怕你們會同歸于盡。”

“那我也會拉着你墊背的親愛的。”

“你這話說的——”盛子煜笑了笑,“難道我還能獨活嗎?”

等女生找到關閉的按鍵,視頻裏播出的內容已經肉麻倒一票人。

丁弘假裝嘔吐,孟舒雅卻喉嚨一緊,真的吐出來。

她才喝了兩瓶啤酒,醉不至此,估計來前又喝了洋酒。而至于為什麽喝成這樣,他們幾個心知肚明。姜蝶一言難盡地瞥了盛子煜一眼,他心虛地別過臉。

孟舒雅這一吐引發了多米諾骨牌,她旁邊的人大驚失色地後退兩步,踉跄着踩到地上的酒,手上的啤酒踉跄地灑出去,完美抛物線,濺到就近的蔣閻的衣角。

“……”

衆人大驚,一片雞飛狗跳。蔣閻臉色難看,比當初在別墅看到亂象時更甚。

他拒絕了遞過來的紙巾,說要回去換衣服,拎起黑色袋子迅速起身離開。走到閃爍的街燈下,他瞥見敞開的垃圾桶,手一松,袋子垂直落入狼藉的桶內。

青年漸行漸遠,海風吹晃棕榈葉,也吹開了黑色袋子的一角。

Pokcy,甜酸角,芒果幹,烤椰子片……滿滿的,滿滿的全是當地特色的零食甜點。

蔣閻一走,孟舒雅一吐,大家的玩心也随之冷卻。今晚草草地各自散開。

次日,他們從普吉出發去曼谷,這也是旅途的最後一站。

剛落地曼谷時,給人的感覺和之前很大不一樣。比清邁更繁華,比普吉更庸俗。但這依然是一座無比熱情的城市。

尤其是它的溫度,十月天的傍晚,32度。

來往的車輛煙塵像竈臺下的柴火,更加劇了這股熱氣。

“到底夏天是用什麽來計算的啊?氣溫還是月份?我現在一點也不覺得我在秋天。”

姜蝶也熱得不行,後悔把髒辮拆開,綁了幾天的頭發比之前更蓬松蜷曲,不用燙就成了天然羊毛卷,紮出一脖子汗。

身邊适時地遞過來一張紙巾,姜蝶擡眼一看,居然是盛子煜。

他語氣殷勤:“你看你,背後都濕了一大塊。趕緊擦擦。”

姜蝶晾了他半晌,在盛子煜的笑容無法維持下去的前一秒,接過了他的紙巾。轉臉時,卻無意挨上蔣閻的目光。

她微微一怔,不自覺揣測,他會怎麽看待她的選擇?

她沒有采用他給的建議,反而還是和盛子煜“和好”。這在不知情的人眼裏,包容渣男的錯誤,大概很犯賤。

而他并沒有流出任何審視的意味,只是平淡地交錯了視線。就像在看曼谷街頭随處可見的路人,沒必要投射多餘的情感。

姜蝶低下頭,拿出紙巾擦着手心裏突然間冒出的汗水,心想自己真是好笑。琢磨這些有什麽必要嗎。就像盛子煜說的,蔣閻根本不會關心亂七八糟的糾葛。

他對她的安慰只是剛好撞槍口上了,換做是誰,他都會那麽說。點到即止,不會深究。

姜蝶把紙巾揉成一團,若無其事地塞進掌心。

只是萦繞在念頭下的失落,像曼谷沉悶的潮氣,蒸發不掉,低低地盤旋着。

他們在曼谷的第一站是安帕瓦水上市場,狹窄的湄南河道上數條長尾船,船上賣各種美食雜貨,甚至還架着鐵網燒烤海鮮。

寥寥炊煙伴着日落消失在地平線,整座漸黑下去的水上市場由岸上攤位的燈火接管,鱗次栉比地蔓延開去。

大家先在岸上簡單逛逛,等天完全黑下來,再坐船去湄南河深處看螢火蟲。

人流密集的緣故,蔣閻表示還是一起行動,走散了不安全。因此如果有人想在哪個攤前停下來,所有人都壯闊地一起停下。

得虧了丁弘,他停在一家夜市賣衣服的攤位前,拉出一件虎頭T,在自己身上比劃。

“怎麽樣,有沒有熱血高校的感覺?”

“挺有。”盛子煜鼓掌,“片頭一秒被揍翻的那個炮灰就是你。”

“……八嘎!”金樂池看了眼标簽上挂着的價格,眼珠一瞪,“我靠,100泰铢……換算下是差不多20人民幣沒錯吧?!”

“真的好便宜诶。”其他人也閑得無聊,跟着翻一排衣架上的衣服,“國內奶茶都比這貴。”

原本不耐煩想快點離開的人,都被這個價格所打動,一頭紮進這個簡陋的攤位前。

丁弘又接着抽出一件豹紋襯衫,詢問意見道:“怎麽樣,夠騷嗎?”

有女生扶額:“要不說人靠衣裝呢,我勸你還是別在地攤買了,本來就夠像天橋底下貼膜的,這衣服一穿直接降級,跟紅燈區沒人點的鴨子有的一拼。”

“過分了啊過分了啊!”丁弘臉紅脖子粗,但也沒真的生氣,嚷嚷着,“明明是這衣服的問題!要是讓老大來穿,他也hold不住!”

大家的目光随着這句話,不約而同飄向站在最邊緣的蔣閻身上。

那女生拿過襯衫遠遠地在蔣閻身上比劃:“我怎麽覺得這襯衫一下子有質感了?”

“不過說起來,從來沒看到過會長穿除了黑白灰以外的衣服诶……”

“會長,你有沒有穿過稍微誇張一點衣服啊?”

話題就這麽圍繞着蔣閻的私服展開。

本以為蔣閻不會有什麽反應,結果他随手抽出距離最近的一件衣服,是一件花襯衫,風格竟和她設計的“風眼”有一點點相似。

下一秒令人大跌眼鏡,蔣閻對着老板說要買下。

姜蝶呼吸輕輕一滞,他難道其實還挺喜歡這類衣服的?!

其他人激動大呼:“我靠會長,擇日不如撞日,直接穿上吧!”一個個都拿出手機蠢蠢欲動。就連饒以藍也調出攝影模式準備偷拍。

蔣閻微笑:“我說要買,沒說是給我自己穿的。”他把衣服飛給丁弘,“送你的。”

衆人這才明白過來被蔣閻給耍了一道。

姜蝶卻不死心,看蔣閻還有和大家開玩笑的心情,天時地利人和,她決定順水推舟。

“師哥,其實你真的蠻适合穿豔一點的衣服的。”她蛇皮走位到他身邊,把自己的速寫本不動聲色地從包裏掏出,“如果你喜歡這一類的衣服,我推薦你另外一件。”

蔣閻看着她默默伸過來的本子,正翻到某一頁,左下角兩個娟秀的小字:

風眼。

“這是什麽?”

姜蝶沒第一時間透底,滿懷期待地問:“你客觀評價一下,這件衣服怎麽樣?”

“你設計的?”

然而,他卻一眼看穿。

姜蝶的笑容僵住,忐忑地點下頭。

蔣閻沒有給出點評,捉摸不定,她也只能繼續硬着頭皮說下去。

“不知道師哥你聽說過我們學院的設計比賽嗎?很重要的一次比賽。我想,這件衣服沒有人比你更能夠展示它。”事實上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不需要當衆走臺步啊什麽的,只是穿着它拍照就可以了。”

沉默,沉默。

姜蝶能清晰地聽到鐵板上炙烤的呲油聲,小販挽留過路客的叫賣聲,唯獨聽不到她最想要的那句答複。

蔣閻在漫長的沉默後終于開口。

“你為什麽不找盛子煜?”

“他不合适的。”姜蝶以為有轉機,語氣都激動起來,“這件衣服非你不可!”

“所以你這幾天老圍着我轉,是為了這個。”

他像是終于想明白,篤定道。

姜蝶被說中心思,支支吾吾,他緊接着來了一句:“你還是慎重考慮吧。我覺得我也不合适。”

非常委婉的拒絕。

姜蝶垮下肩頭,但她心裏對這個結果并不是沒有預料。

蔣閻不是邀請一次就能攻略的普通角色,放在RPG游戲裏,他絕對是游戲奸商釣着玩家的一張究極底牌,得通關所有線才露尖尖角的隐藏人物。

她看着蔣閻的背影,把速寫本收入懷中,安慰自己只是暫時打出一條bad end而已,沒關系。

夜幕落盡,湄南河上的船只開始越飄越多。到了可以去看螢火蟲的時候。

他們人多,分成兩條船。盛子煜眼巴巴地跟着姜蝶上了第一條船,船尾三個人,還剩最後一個位置,緊接着上船的人居然是孟舒雅。

姜蝶沒想到她還能安之若素地在盛子煜身邊坐下來,這臉皮無人能敵。倒是盛子煜表情不自然地咳嗽兩聲。

姜蝶實在不想惹一身騷,幹脆起身想換位置時,長尾船在艄公熟練的操作下開出,忙碌的河水又被割出數道裂痕。

姜蝶悻悻地往後看還在陸續上人的第二條船,蔣閻已經在船頭坐下,他身邊坐着饒以藍,兩人交頭接耳。

蔣閻居然在笑。

姜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怎麽前後左右都這麽鬧心呢!

船從狹窄的河道開出,來到寬闊的湄南河流域。兩岸越拉越寬,岸上集市攤位不見了,居民的角樓取而代之,影影綽綽兩三點昏黃,倒映在河流裏成了破碎的星星。

喧鬧的叫賣聲也逐漸消音,四周只餘湧動的水流,還有蟬鳴。

開到一半時,盡管還有微弱燈火,姜蝶已經看不太清周遭。

她連忙打開手電。

等船再往枝桠嶙峋處開,船關掉了引擎,艄公也不再劃槳。

他用手勢示意衆人把所有光源關閉。

原來他們觀賞螢火蟲的地方到了,這一片就是螢火蟲栖息的海桑。會有很多的綠瑩密布在這兒。

不得已,姜蝶只能按掉手電。周圍的亮色熒幕也相繼暗下去,驚嘆聲卻跟着起來。

“哇,真的有亮。”

“我是穿越到動畫裏了嗎?”

“啊啊啊啊好浪漫,如果此時我個有男朋友坐我旁邊就好了!”

姜蝶聽着耳邊此起彼伏的感想,茫然地往四處轉了一圈,哪兒呢?螢火蟲在哪兒呢?

明明眼前只有一片落寞的黑。

又是這樣。

她的世界從出生開始,只被懸挂了一盞低瓦的老舊燈泡,也許是被人遺棄的一盞燈,發不出光。因此經歷的黑夜也總是伸手不見五指,比別人繁星滿布的天空黑上許多。

孟舒雅注意到姜蝶果然看不清周圍的樣子,突然抓起盛子煜的手,和他十指交纏。

盛子煜一驚,雙目瞪大地看向她。他本想甩開,卻在接觸到對方水波粼粼的眼睛時軟下力道。

姜蝶只聽到旁邊傳來一點點動靜,偏過頭,又毫無反應地掠過。

後來的長尾船,蔣閻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前面那艘船尾,三個人,盛子煜坐在中間,手臂和孟舒雅挨得過分接近。也許別人不會在意,但曾撞破過他們私情的蔣閻,卻完全猜到他們隐下去的手在做什麽。

而另一個人,端坐泊在滿樹流螢的船邊緣,還傻乎乎地轉着腦袋,看向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方向,凝視着一片光禿禿的夜幕。

身旁的饒以藍領略着這份靜谧的浪漫,眼前是星河,身邊是月亮,最高嶺的花都在此刻自願離根墜落。

她沉醉地歪向蔣閻,卻發現他并未在看,而是注視着一片什麽都沒有的河面。

她奇怪地問:“你不喜歡螢火蟲嗎?”

蔣閻聞言回過頭:“還可以。”

“那你怎麽不看呢?”

他說:“我在看。這裏面混入了一只蝴蝶,剛往那邊飛了。”

蝴蝶,又是蝴蝶。

饒以藍一怔,想起了被秒删的那條ins。

事出反常必有妖,女性的第六感昭示着某種不對勁。

她咕哝:“那個東西什麽好看的。”

“不好看嗎?”蔣閻的眼睛在無光的夜幕下更顯深邃,“也許是你沒看過蝴蝶最迷人的時候。”

“哪個時候?”饒以藍慣性回答,“破繭嗎?”

他沉默很久,才說:“沒到。是最接近破繭的那個瞬間。”

一直被困在蛹裏,已經筋疲力盡,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翅膀還殘缺不全,但仍是微微振翅想要沖破的那個瞬間。

也是他永遠都無法抵達的那個瞬間。

饒以藍似懂非懂,只好轉移話題道:“你能幫我拍張照嗎?這兒很适合合影留念。”她特地補充,“用你的手機。”

當時在拜縣那個真心話大冒險的夜晚,雖然她提前離場,但蔣閻相冊裏有姜蝶照片的八卦是那兩日大家孜孜不倦的談資,她也難免知道,并對此耿耿于懷。

既然姜蝶都可以曾經留在他的手機裏,那麽她更可以。

但說出口的試探還是帶着幾分怕被拂面的緊張,萬幸的是,蔣閻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樂意。

他按開閃光燈,對上笑容滿面的饒以藍。

他們在水面上晃悠了一個小時,長尾船在夜風中返航,燈火現世,重返人間。

姜蝶松了口氣,這場抓瞎總算結束了。

他們率先下船,在岸上等着。很快,後一條船也慢悠悠飄至。

當姜蝶看清船上的情形時,原本有些無精打采的神色突然驚醒。

——蔣閻居然在給饒以藍拍照!

而且不是那種對她敷衍式地拍,饒以藍換了好多種姿勢,他便跟着調整,一連拍了一路。

拍下的照片多到微信傳圖都傳不完,以致于蔣閻直接說:“太多了,我airdrop給你。”

姜蝶在心底暗自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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