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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天_行健(6) 新店開張:明大都督給…… (1)

“阿爹我要吃糖葫蘆…”

“姑娘拿好,慢走诶!”

“糯米鋪子那兒有炸元宵,快去看看!”

……

耳邊都是人聲,卻沒有那丫頭的。他似被孤立在了一座無人的荒島上。這感覺遙遠又熟悉。父親戰敗,家國城池拱手讓人。他抱着慈音立在血泊之中,等着任人宰割…

“二叔!”

他心中閃過一絲光亮,尋着那聲音摸索過去…手被她一把拉住,那丫頭笑着,“二叔,你可是害怕了?”

“你放心,我不會弄丢你的。”

“沒有…”他矢口否認,卻忙反手一把拉住那丫頭的手臂,“你別再亂走。”

蜜兒望着他模樣笑了笑。那麽高的個頭,人群裏都遮不住他,又帶着面具,走多遠都能瞧見。可想來他雙目看不見,她覺着輕而易舉的事兒,于他來說都是難題了。她便也跟着有些憂傷,便就由得他拉着自己,陪着他身邊慢慢走着。

她插起一個炸元宵,送去他嘴邊,“你嘗嘗。”

“不必…”他了無胃口,心中還記恨着這炸元宵,勾走了那丫頭,害他險些走失。

蜜兒自覺無趣,插起一個送到自己嘴裏,咯吱咯吱咬着,“又脆又香,中間兒紅糖沙流芯兒,甜的不要不要的。”

“不愛吃甜。”他冷冷道。

蜜兒擡眸去望了望他的神色,面具下那雙眸色清清冷冷,松松散在眼前空白之處。只是嘴角沉得很,好像是生了她的氣…

她方排了好一會兒隊,才買來的炸元宵,他也不理。她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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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得來個讨巧的法兒,便與他道,“阿娘以前讓背《膳譜》,書上說吃啥補啥,米糧補天地之氣,草木補疏貫肝腸之功,肉食補血氣方剛,二叔可知道,甜食補什麽?”

“什麽?”

蜜兒笑着,“甜食補心!二叔你得多補補。”

那丫頭話落,踮着腳尖兒将那炸元宵又送來他嘴邊。

哦,說他沒有心,得補…

不想承認,卻咬了一口炸元宵。果真外焦裏嫩,流沙綿密,入人心脾…

**

蜜兒走得有些累了,方将人領回來甜水巷裏。今兒夜裏出來走動的街坊多,她自選了一條生僻的小道兒回去。

小道兒久無人走,冬日裏枯草滿地,自是不大順當。

蜜兒還牽着個看不見的人,便就愈發小心了些。行回來自家小院兒的時候,已然入了亥時。蜜兒先将人藏在牆角,自己入了院子,查看了一番。

東屋裏燈火弱,徐阿娘和銀荷都沒出來。

蜜兒這才從院裏回來,将人從暗處巷子裏牽了出來,正要入了小院兒門前,卻忽聽得畢大叔在身後喊她。

蜜兒有些驚慌,卻見二叔身影一閃,已然躲去了小院兒門板後頭。

蜜兒這才回頭過去,笑盈盈喊了聲,“畢大叔。”

借着門上的燈火,蜜兒卻見畢大叔黝黑的兩頰,透着些許紅暈,手中還提着一壺酒。蜜兒心中暗自慶幸,畢大叔定是喝醉了…

“方怎好像還有個人?”畢大海笑着與蜜兒問起。

“就我一個。”蜜兒反應得及,二叔住着這院子裏的事兒,自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畢大叔可是眼花了?”

“诶?那是,該是我眼花了。”畢大海拍了拍蜜兒肩頭,“過了亥時,快回屋睡吧。”說罷,兀自先往院子裏去。便繞開蜜兒回東屋了。

蜜兒這才松了口氣,等得東屋門合上,方去門板後頭将人牽出來,送回了繡房。

明煜坐回來暖榻上,方與她提起:“院子裏人多了不方便。改日我還是另尋個去處。”

“你說什麽呢?”蜜兒自不答應,“你傷都還沒好全,眼睛又不好,尋個別的去處,誰來照看你?”

見他神色不明,蜜兒又勸,“我畢大叔深明大義,若真讓他知道了,該也無妨。你且別擔心那麽多了。趕緊休息。”

明煜還想說什麽,可那丫頭手上活計麻利,與他取了靴襪,又尋得被褥來鋪好。他自順從躺了回去。方聽得她往屋子外頭去,“我也回睡了。二叔,你好好安歇。”

“嗯,你也是。”話脫口而出,他自也覺着幾分肉麻。聽得那丫頭呼呼一聲,吹熄了燭火,屋子裏黯淡下來。房門輕輕合上,他方微微合了眼。

許是方才街上吵鬧過頭,他卻不大睡得着,睜眼望着房梁的方向片刻。眼前閃過些許過往的影子。房門卻吱呀一聲又被人推開了。

冷風嗖嗖從外頭進來,還挑着一盞油燈,光線不甚明朗,他能感覺到屋子裏隐隐亮堂了些。那人腳步重,身子穩,不是那丫頭。他起了警戒,扶着胸口起身來,手中滑落下來那支短刃…

“二弟…”畢大海的聲音沉着,往屋裏試探。

明煜卻沒想到,竟是這個稱呼?

很明顯,畢大海是有備而來,且知道他身份隐蔽,不想被別人發覺的事兒。那丫頭又提過好幾回畢大海為人,他自是信了幾分,可依舊持着三分警戒,回道,“你何時知道的…”

“嗐…”畢大海入來屋子,忙一把合上了屋門,又将手中油燈方去茶桌上。方與暖榻上的人持着三分距離,再道,“你可莫怪。銀荷那丫頭實在害怕,昨日夜裏一問便都與我說了。不過你放心,這事情,我自也不會與其他人說。”

“你身名亡故在外,委身在這裏,想是受了冤屈。蜜兒既是救了你,你便繼續在此安心養傷。等得傷好了,你該也有你想辦的事兒。”

明煜手中短刃已然收回了袖子裏,與畢大海道了句:“多謝。”

卻聽得畢大海笑得幾分爽朗,“您客氣了。誰都有個難處,您原是高高在上的人,來了我們這兒,多也是我們的福氣。”

“方在外頭,蜜兒那丫頭護着你,我不好說。”

“眼下,卻得與您将話也說明了些。”

明煜聽得他話中似有轉機,“不妨直說。”

“蜜兒那丫頭少不更事,男女之間的情分怕是還未開竅。她雖照看着您,可畢竟男女有別,需還得您來顧着她的清白。日後若她談婚論嫁,也得求全個好名聲。”

被畢大海這麽一提,明煜只覺心口也咯噔着一下。

那丫頭日後若談婚論嫁,該是紅妝粉面,輕巧着一聲聲喊着人做夫郎…

他沒敢再往下想,只淡淡答話:“我自有分寸。丫頭與我有恩,我定不能毀她名節。”

“那便好,那便好。”畢大海似是放了心。

屋子裏僅有的光線晃蕩了少許,該是油燈被他重新拿起。

“那我便不打擾二弟休息了。”

明煜微微抿唇,合拳與他一拜:“多謝了,大哥。”

**

清早起來,蜜兒便與那袋子番茄結了梁子。

畢大叔昨日沒賣的出去,便都堆在廚房裏一角。蜜兒方走入來廚房,腳下便是一滑,踩爛了個番茄,将自己摔了一跤。望着那一角上紅撲撲的果子,蜜兒直拿起一旁擀面的棒槌,“敢絆我,将你們剁成果肉醬來下飯!”

晌午,楊老三聽得畢大海歸來的消息,登門拜訪,手中還提着二斤牛肉,兩條鲫魚,道是與嫂子補身的。

畢大海笑着迎客,喊銀荷去薛家酒鋪打壺好酒來。

銀荷不情不願,“阿爹,你忘了那日金大娘來…”話說着一半,幾分難為情,又還當着楊老三,銀荷心中便就不快。

“你自己惹下來的簍子,卻不知如何收場麽?”

畢大海沒幾聲好氣,“讓你去便去。”

銀荷忿忿卻又無法,只得從畢大海手中接過去銀錢,去了一趟薛家酒鋪。

她自也不敢多擡面,入來小鋪,說起要打一壺高粱酒,聲音都沉着,便是不想惹人注意。奈何得白日裏酒鋪人少,三三兩兩幾個散客,不稍怎麽注意,便也惹人眼光。

小二一見得這客人頗有些鬼祟,又多看兩眼,便就認得出來,“哦,是畢家的姑娘!”

這話說得頗大聲,是與樓上金氏聽的。

金氏正在樓上與人談着生意,聽得小二那聲提點,方要下樓去看看。可是那沒臉沒皮的丫兒又找上門來了。

蘭哥兒卻在一旁拉了拉母親的袖子,“阿娘,我來與她一個交代罷。”

金氏自知兒子懂事,許了。

銀荷正在下頭聽得小二那聲喊她名諱,臉紅得不行了,眼下只想趕緊拿來阿爹要的高粱酒,便有多遠躲多遠去。誰知,卻聽得蘭哥兒聲音喊她,“銀荷。”

她忙轉身不敢看他,那日被奶奶姑姑們知道了她那醜事兒,她在甜水巷中的名聲尚且難保,便就更沒臉見蘭哥兒了。

“你先莫急着走,我有話與你說。”

蘭哥兒前來,将人袖子拉住。“我們去後院兒裏說。”

**

金氏送走了客人,自在小閣樓上往院子裏看。蘭哥兒與銀荷立在樹下,中間兒隔着幾分距離。說話聲小,她自也聽不太清。不過三兩句話,便見銀荷與他福了一福,方抹着眼淚行出了院子。

蘭哥兒目送走了那抹背影,目光飄來,閣樓窗戶上,金氏自也無奈一笑…

她養出來的兒郎,性子自是随她。那日蘭哥兒與她說,要去徐娘子那裏提親,也不過是想與畢銀荷許個心念,并無要娶她的意思。

想來今日蘭哥兒與她說的,正也是那同一番話罷了。

金氏自心想着:年少時候的喜歡,若遇着了對的人,也能讓人生養幾分心性,不論結局,将來都會受用無盡…

**

銀荷提着酒壺,從薛家小院兒裏跑了出來。方抽了抽鼻子,收起來眼淚。

蘭哥兒說,他還未有娶妻的打算。

明年春試,他還得好生準備。他家中雖有酒肆,卻是阿娘辛苦維持。他無父無兄,若此時娶妻,定也給不了她好日子享福。

他說,身作兒郎,自當上進。只是後面一句話,讓銀荷徹底地斷了那些虛無的念想…

蘭哥兒與她說:“娶妻亦當如此。”

銀荷這才知,且不論身家籌碼,單是心性,她便已經配不上他…

如此也好,了然幹淨。

那時的夏日的戲園,花開正盛,樹枝上莺莺啼啼,蟲鳴聲聲巧人心靜。若能重回到初見蘭哥兒的時候,她定從頭做一個配得上蘭哥兒的畢銀荷…

**

梅竹小院兒裏,正是午飯的時候。

畢大海拉着楊老三入了座,一方木桌,兩碗烈酒,三碟兒小菜正在路上。

二斤牛肉做兩吃。肥肚腩兒炝過烈酒,慢火來炖。精瘦的肉條兒,切成絲,與家中煙筍一道兒大火炒了,鮮香爽口。

鲫魚得配蘿蔔絲,大火煮得湯汁奶白,湯汁兒鮮甜,鲫魚肉嫩。一碗不夠,再來一碗。

楊老三嘗着那炖牛腩贊不絕口,直道那牛腩酸甜鮮嫩,以往從未嘗過。又指了指碗裏泛紅的湯色,“這顏色也妙,看起來便覺着好吃。”

畢大海小飲了一杯酒,笑道,“海上帶回來的番茄,可就蜜兒會做。”

“昨日裏還想賣給西街上那些小鋪兒,沒一個識貨。”

楊老三嗔笑,“嗐,別跟那些沒見識的較勁兒。讓蜜兒做朝食來賣,豈不是更好。”

“便就是這麽打算的!”畢大海與楊老三添了飯來,“你可再嘗嘗這個。”

楊老三只見那飯粒金黃,原是炒過的。一勺入口,竟還有果肉香甜。楊老三只得再仔細看了看,裏頭夾着胡蘿蔔與青豆,好看是好看,可都不是那個味兒。

畢大海也懶得再賣關子,“蜜兒說,這叫菠蘿炒飯。”

“哦~”楊老三恍然大悟,“是海上帶回來那些毛刺兒大果子!還能這麽做?”

畢大海面上幾分小驕傲,“怎樣?我這侄女兒若開起飯館兒,你來不來?”

楊老三:“那可必須來!”

隔壁繡房裏,明煜正喝下一口奶白的鲫魚湯,被蜜兒敦促着,“小心多刺。”

明煜只覺湯中鮮美異常,細細品味,又是一番生機勃勃。

他忽想起杜甫的詩句:“鮮鲫銀絲脍,香芹碧澗羹。”

人對于美味之賞,與對大山大水之心存敬畏,本該無二。若只是饕餮,豈不無趣…

耳旁忽響起叮當之聲,是那小丫頭拿着小玩意兒湊近過來。

“什麽?”他問。

蜜兒笑着,塞去他手裏一個,另一個挂自自己指尖,輕輕搖晃,便鈴铛作響。“昨日裏二叔差些走丢,我便想起來阿娘還有這個東西。”

“這銅鈴聲音別致,我日後都帶着身上,二叔若不見了我,便依着這個聲音來尋我。”

明煜摩挲着他手裏那個,銅鈴頗有分量,上頭還有如意斑紋。“那與我一個做什麽?”

蜜兒道:“二叔若走丢了,便搖一搖它,我便會尋聲來找你了。”

**

楊老三酒足飯飽,畢大海将人送出了小巷,又獨自再去了趟兒船廠,與那兒的老兄弟們打聽打聽日後的活計。出海一趟,淨賺了二百兩銀,不算少了。可家中只他一人勞力,便就趁着還幹的動,再多積攢一些。

入了夜,畢大海方從外回來。尋得來繡房門口,喊着蜜兒出去了院子。

蜜兒正與二叔吃了飯,聽得畢大叔來,還有幾分緊張。忙起身尋了出去。

“畢大叔你找我?”

畢大叔手裏捧着個小木頭匣子,拉着蜜兒坐去一旁小石凳上。

“下午從船廠回來,我再去看了看西街上那兩家鋪頭兒。”

“那上下兩層的實在太小,你若要放個做粉條兒的磨坊,都不夠地兒。我便尋思着,問你買了這梅竹小院兒下來,你可願意?”

“畢大叔…你,你要買下梅竹小院兒?”蜜兒一時間還未轉得過來頭腦。

“嗯。”畢大海接着道,“我許不得你太高的價錢,便就一百五十兩銀。家中還須得留下些銀錢過活。你拿去盤算盤算,不夠再去問鄰裏借些。湊齊了三百兩,與那牙郎再講講價錢,将那西街帶門面兒的小院兒買了下來。也算重新有個落腳的地兒。”

蜜兒見畢大海遞來了木盒子,打開一看,果是整整一百五十兩的銀票。那西街小院兒确是她念想着的。可整整三百兩銀,價格過于高了些。就算小院兒賣出了一百五十兩,加上她手中的五十兩,也還差着整整一百兩銀呢…

“那,我也還不能收來。”蜜兒将木匣子退還回去。

“上回族長奶奶便說過,買賣房契,還得去衙門公證畫押。這銀票畢大叔先留着。等我再想想這事兒吧。”

畢大海笑了笑,“也是,倒是我,太心急了。”

“我這說法兒,你先想着。也打聽打聽,這巷子裏小院兒的價錢。改明兒決定好了,再來尋我便是。我自是想着,婆娘在這兒住習慣了,便不讓她搬了。”

“行。”蜜兒答應了聲,方見畢大海起身往東屋裏去了。

回來繡房裏,她幾分憂心忡忡。卻聽得二叔在暖榻上問起:“你去西街看過店面了?”

蜜兒便與他交代了一遍:“有個小院兒,可只賣不租,整整得要三百二十兩銀。可廚房大,店面亮堂寬敞,小院兒還能支起燒烤炭槽…再有兩間小屋,便夠你我住了,二叔。”

明煜聽得最後那句話,輕咳了兩聲。這丫頭要搬遷,原将他也算在裏頭。

他道:“與鄰裏借錢買門面,倒不如,尋幾個可靠的朋友,一道兒做生意。”

“什麽意思?”蜜兒不明。

明煜道:“我去過幾回蘇杭,那邊浙商行多。一家大鋪,通常也不只一個老板。多有幾人合錢來做生意。大家各有所長,算好了門檻兒銀錢的比例,來年依着比例分紅。”

經得他這麽一說,蜜兒忽的想明白幾分,“阿娘那時候總拉着金大娘看鋪面,便就說起過,若我家開了飯館兒,便從金大娘那裏進酒來賣。賺來的錢,與金大娘一道兒分紅。”

“我若要開飯館兒,好酒、蔬菜、肉骨、豆腐,樣樣的都不能少。”

“我明日便去找金大娘和孫姐姐商量!”

明煜聽得這丫頭一點就通,心中欣慰。方又淡淡道,“甜水巷裏的小院兒,置換成西街上的資産,自是穩賺不賠的。你畢大叔,該是想許了你這個人情了。你且莫辜負。”

“嗯。”

**

連着數日,蜜兒将甜水巷裏來來回回跑了七八遍。

孫姐姐從嫁妝裏拿了二十兩,又帶着她去娘家肉鋪拿了二十兩。許着她小店兒日後的肉食和豆腐,都從孫家這裏進貨,只算六成的價錢。

金大娘本就與李氏商議過此事,便是多了個鋪面兒來賣酒,家中自也有些積蓄,六十兩銀自也拿的爽快。

蜜兒自又尋了個會寫字的相公,幫着與衆人立了字據。

畢大海領着蜜兒,去公堂畫押,轉了房契。方将整整一百五十兩銀交到蜜兒手上。完事兒,又領着蜜兒去西街上找那牙郎殺價。

那牙郎的價錢本就留了些空餘,說是東家一口的價錢,實則還與自己留了些餘地。耐不住蜜兒幾個菠蘿香餅的小賄賂,便就讓了價兒。與東家議了議,便定着三日後去衙門過戶了。

從西街上回來,蜜兒等得畢大叔入了東屋,便忙沖進了繡房了。拉起暖榻上那人的衣袖。

“二叔,我要買下西街的小院兒拉。”

“你想不想看看,我帶你去看看!”

“去不得。”明煜知道她高興,可他且還未打聽得清楚明家裏的風聲,白日裏便也不好露面出門。

蜜兒落座下來,終于消停幾分。“去不得也無妨,左右你都是要随我搬過去的。到時候,我再領你好好看看。”

“也好…”他心裏作了打算。甜水巷裏消息閉塞,西街定會好些。他心裏還有幾個可靠的人,便能與他們尋得些明家的消息。

“那我去做午飯來吃。”那丫頭說着出了門。

沒多久,卻是畢大海推門進來。

“二弟,我自與你來商量一番蜜兒的事情。”

明煜猜到幾分他要說什麽,“大哥請說。”

“蜜兒一個女娃兒家的,獨自住着西街上做生意。若沒個人照看,确也說不過去。以她的性子,現如今也定不會撂下你不管了。只是…”

“只是男女有別,不好與人話柄。”

明煜接了話去,又道,“大哥放心,我自與她叔侄相稱,并不耽誤她日後婚事。”

畢大海露了笑,“您深明大義。”

明煜想了想,又補足了句:“那丫頭救我有功,若日後我得來平反,定會好生答謝。”

**

蜜兒方去了趟廚房,卻聞見案臺上不知什麽東西冒着濃香。依着味道尋了過去,便發覺是那日裝紅風鈴的茶壇子。二叔辣手摧花,她便将壇子搬來廚房,打算倒幹淨了,再将茶壇子洗洗幹淨。可這幾日忙着西街鋪頭的事兒,便就放在這兒忘了。

此下揭開那茶壇子,一股嗆鼻的味道傳來,可之後便是芳香之氣。裏頭那些紅風鈴果兒,已然有些爛了,出了些紅色的果水,便就是這股發酵氣息,混着植物香氣,越發地特別了些。

她尋得來一張米餅,伸進去壇子裏蘸了蘸。許是因得發酵,早前那股辣疼也少許緩和了些,嘗起來,鼻息裏全是芳香,可舌尖兒卻被辣得刺激…

蜜兒尋着米餅,端着那壇子,尋回來繡房,本想與二叔也嘗嘗。推開房門,卻見得畢大叔也立在屋子裏。蜜兒吓得一驚,手中捧着的茶壇子險些落在地上。

“畢大叔…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畢大海笑着,“也就早幾日知道的。你莫慌,我自也是守口如瓶的。”

蜜兒看向暖榻上的人,見他也微微颔首,方才松了一口氣。又将手裏米餅沾着茶壇子裏的新醬,與畢大叔遞過去,“畢大叔,你快幫我嘗嘗。”

畢大海接來嘗了一口,便被嗆辣得不行,回味起來,卻又覺得味道別致。

“香麽?”

見那丫頭滿臉期待,畢大海卻不知如何答了,只得笑了笑,“問問你二叔去。”

**

元月的最後一天,天地回春,暖意洋洋。

東屋裏的小娃兒滿了月,徐氏也終能下地幹些活計。畢大海從積蓄裏拿着銀兩出來買這小院兒的時候,她還曾與男人大吵過一回。這地契在她那裏放得久,她便知根知底,上一回買賣,也就值一百二十兩銀。

男人卻非得拿出一百五十兩銀與蜜兒。她說男人不知張持家中財務,反讓外人占去了便宜。

畢大海只道,“京城物價在漲。”其餘又說了好些理由,她自也聽不明。她也攔不住男人将銀子往外頭送,便就覺着吃了啞巴虧。可最終總算在京城裏得來一處安身,也算是多年來的願望成了真。

徐氏入廚房張羅起來飯菜。蜜兒則在小院兒裏,與畢大叔炒大鍋的八寶油飯。

畢大海原是海邊長大的,蜜兒的魚片兒粥,便就是與畢大海學來的。海邊民風淳樸,每逢小娃兒滿月,都得炒一鍋八寶油飯,送與鄰裏一道兒享用。

炸酥了蔥姜,炒香了五花肉。配着香菇、海蛎、幹貝、蝦米、青豆一道兒炒一大鍋。再放入二十斤的糯米來翻炒。肉與海味兒的香氣,層層将糯米包裹。加水小火焖上一盞茶的功夫,出鍋來,糯米和海香,紅肉淋漓,一口下去,全是大大的滿足。

畢大海讓銀荷端着往鄰裏家裏的送去。蜜兒自端來一碗,送入繡房裏,“二叔,快嘗嘗。”

明煜自在屋子裏聞了一早上的香氣兒了,接來那碗飯嘗來一口。香料兒味道讓食欲大漲,糯米油軟,花肉入口即化。短短一月,他竟已被養得滿腹饞蟲…

放下碗筷,他方問得起來,“西街那邊的可都打點好了?”

“嗯,都好了。我的家什也都搬得七七八八了,要用的鍋碗瓢盆兒,孫姐姐都與我打算了。明日畢大叔幫我叫了輛馬車,我們一道兒過去。”

**

二月初一,午後陽光明媚。

西街上孩童追鬧,尋得那家起着紅布牌匾的小店兒,等着看放爆竹。

老吳餅店,牛家飯館兒,桂花糕鋪子,老七酒肆。小厮紛紛出來張望,西街上來了新鄰居,也不知是什麽樣兒的人?

馬車停在小店門前,畢大海還在後頭推着小貨車。撂下來擔兒,又忙去門前點了爆竹。噼裏啪啦一陣熱鬧,老人說,新店入夥,辟邪除穢。

蜜兒扶着明煜從馬車上下來,便就往小店門裏去。街坊鄰裏還不急着走動,等明日做些好吃的點心送去一一拜訪。

“怎是個男人帶着個小丫頭?”

“打聽過了,是那甜水巷口上賣酸湯粉兒的丫頭,來這兒買了門面兒。”

牛家掌櫃卻認得出來畢大海,“這人上回可不是來過?盡賣些歪門邪道的,酸湯粉兒能好吃到哪兒去。”

“好吃好吃!”看爆竹的小娃兒不經事兒,可卻是吃過酸湯粉兒的,直沖着牛掌櫃喊了兩聲。

牛夫人一旁與吳家媳婦兒打聽起來:“那男的又是誰?還帶着面具,眼睛好像也看不見。”

“嗐,人家裏人,日後都是鄰裏的,還怕不知道麽?”

**

蜜兒扶着二叔,将小院兒裏裏外外都走了一遍。廚房裏嶄新的一口大鐵鍋,是畢大叔與她做的入夥兒禮。蜜兒喜歡極了。

明煜還在一旁摸索着物架兒熟悉環境,便聽她歡笑着,“鐵鍋炒菜,賊香。”

他自也無聲一笑,繼續尋着水缸、案臺一一摸索過去。方走了兩步,手便被人一把扶了過去。

“二叔,你小心菜刀!”

蜜兒緊張得很,眼看他就得摸去那刀刃上,自将他扶開去了一邊。

明煜自問生下來便能玩刀劍了,此下卻被這丫頭照顧得什麽利害的東西都不給碰。心中幾分無奈,動作卻很誠實。順應着她的意思,随着她出了廚房門口去。

這小院兒雖是不大,卻難得在西街上有得三分天地。人住宅子,氣兒得活兒。這處有井有風,院子裏這顆桂花樹,春秋飄香,夏日乘涼。确是別有一番趣味兒。

明日一早還得開工。蜜兒支開走了來幫忙的畢大叔和銀荷,方将二叔也照看着睡下了。趁着夜色,獨自一人行來小店門前,抱着那顆紅風鈴在門檻兒上坐了下來。吹着小風兒,輕聲與那正發了新芽兒的小樹念念道:

“阿娘,我們終于有小店了!”

**

清早起來,蜜兒自己動手,點了一串爆竹。新店開張得要大吉大利。

爆竹引得來孩童,自也引來了食客。多有老熟人尋來了新鋪頭兒,拱手吆道,“老板娘,恭喜啊!”

“同喜。可喜得您來了。”蜜兒自好生招呼。

“可有什麽新鮮吃的?”

“不巧,今兒剛開張,早晨只有酸湯粉兒。晚市有新菜,您若想知道,晚上再來。”

老熟人自是尋着酸湯粉兒來的,尋着店裏坐下,“那就來碗酸湯粉兒,吃完了好上工去!”

許是那爆竹放得好,小娃兒還引得家中長輩們來,熟客絡繹不絕。原本要賣整整兩個早上的粉條兒,不過個把時辰便賣得一根不剩…

将将撐開鋪面兒的牛家掌櫃看傻了眼,西街上何時有過這般的人流?這家不起眼的小丫頭,生意做得可比他的大了去了!

牛夫人見得這陣仗,火氣兒上了頭,無處可發,只得擰了一把自家男人,“你看你,不想起早賣朝食,看看,生意都被別人搶去了!”

牛掌櫃的憋了悶氣兒,自忿忿入了店裏,“我今兒夜裏賺回來。改明兒早上也賣這個。”

對面老吳家餅鋪的生意被搶了大半兒,吳家媳婦兒便坐不住了,尋來牛家檔口,便捉着牛夫人說道起來,“這頭日開張便這樣了,日後我們生意可還怎麽做?”

牛夫人嘆着一口大氣兒,“還能怎麽樣,各想各的辦法兒去。”

朝食早早地收了檔,蜜兒稍稍數來,家中碗筷都用得幹幹淨淨,清早地賣了一百份兒的酸湯粉兒,入賬有半兩銀子那麽多。抛開來食材成本,賺得也有兩吊錢。

這西街的小院兒果真買的劃算,客流比起甜水巷口的多了一倍。西街上住着的多有富足之家,出手也多有爽快。她自心想着,不必得多久時候,該就能讓孫姐姐和金大娘她們回本兒了。

可發愁的是,粉條兒大概不夠賣,以往兩日磨一次山芋兒粉,過濾了煮熟,還得晾入鍋裏滾熟。今日怕是得趕工才行了。

入來後院兒裏,卻見得二叔起來身。尋着井邊一角坐着,正與她涮碗筷…她怎敢驚擾了明大都督大架,給她涮盤子…蜜兒三兩步尋得過去,便搶他手裏的活計。

“你、你怎麽能幹這些呀?”

明煜輕輕将人攘開,“那麽多的碗筷,你忙不完。”

說罷,繼續幹活,又再開口勸她了聲,“生意若日日是這般,你得多請兩個人手回來。”

蜜兒一想,可對。不過今日還得張羅開張晚市,打響出幾分名號來。她蹲下身去,與他一道兒做活兒,“改明兒休市一日,二叔與我一道兒去選兩個老實能幹的吧。”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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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落幕,東街上燈火闌珊。各大酒樓裏彩旗緞錦張揚迎客。琵琶彈唱,說書先生,戲班兒小旦兒,各有各攬客的能耐。

西街上的鋪頭則樸實多了,最紅火也就四盞燈籠。蜜兒的新店還來不及裝潢,便只好将鋪頭裏,點得亮堂了幾分。不叫食客們覺着發昏便好。

要真盤算起來,鋪頭額上還缺個匾額,小店名兒還空着。那置辦匾額的銀錢蜜兒還沒賺到,便只好先将就着做起了買賣。改明兒添上了牌匾,再買兩個紅燈籠來,得跟西街街頭那醉仙樓門前兒的一樣大。

牛家飯館兒常客多,已見得進去了好幾波兒了。蜜兒的晚市第一日開張,還沒見人。好肉好菜都在廚房裏發着悶,蜜兒也撐着腮,靠着賬臺前發呆。

好在不多久,便來了客人。

男子布面兒的長褂子,一身的書卷氣,只嘴上留着道兒小胡須,見得出來年歲已經長了,卻還不似身有功名的官爺。

蜜兒自去迎客。“先生好,可是來尋東西吃的。小店兒有新菜,可要嘗嘗?”

男子見得蜜兒客套熱情,面上自也挂上幾分笑意,卻從身後又扶着個婦人出來。婦人看起來年歲比他小些,腰腹微微隆起,看似已經有了大幾個月的身孕了。

蜜兒笑着:“娘子也來了,快坐下吧。”

男子将人扶得小心翼翼,蜜兒見得二人甜蜜模樣,自尋去一旁倒了熱茶來。“先生和娘子想吃些什麽?今日有過油肉,炖牛肉,花椒雞,醬豬手,煙筍五花肉…”

男子小聲與婦人商議一陣,方回了蜜兒的話,“便來一鍋牛肉,一只花椒雞。再兩個小菜,可有?”

“有的。”蜜兒答的爽快,“那您二位稍等,我去廚房張羅了來。”

晚市開張頭一桌客人,蜜兒格外珍重。牛肉煨在炭火上,乘着裝入小砂鍋裏,先端了出去。雞也早殺好了,去熱水裏滾上一滾,趁着還嫩,撈出來沖個涼水浴。再撕成雞肉條兒,伴上蜜兒特制,花椒和紅風鈴醬汁兒泡過的鹵水,撒上香菜葉子,便能出門迎客…

婦人身子已過了五月,早就不是害喜的時候,只天天喊着想吃東西,卻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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