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償清
日光漸落,謝聞衍悠悠睜開眼,似乎才想起來問:“你這幾年就躲在栖霞鎮嗎?”
看着倒和那些人關系很不錯。
時翹想了想,嘴硬道:“我也沒有刻意在躲,栖霞鎮住着也挺好。”
其實這次不是為了凝神草,時翹也還是要出來的,不會一輩子都躲在栖霞鎮哪裏也不去。
謝聞衍嗯了聲。
時翹偷摸瞥了眼謝聞衍,神情淡淡,好像回到了青門宗時高貴冷豔的狀态。
她覺着大師兄對她還活着的事情,沒有多少吃驚。
她根本就不知道謝聞衍壓根不信她真的死了。
謝聞衍又問:“和那個男人住在一起?”
住也是住過的。
當初她畢竟是以随辜未婚妻的身份住下,兩人自然是要住在同一間院子。
而随辜的小院子裏偏偏又只有一間房,她睡他的床,他睡外間。
時翹下意識選擇了撒謊:“自然不是。”
謝聞衍的心情愉悅了點,連帶着對兒子都和顏悅色許多。
時望不肯叫他爹,也不太喜歡和他單獨待在一塊。
總感覺他會把娘親搶走。
時望雖然才五歲,但也是個很聰明的小孩,面對危機,也會想辦法解決。
他深知自己不是男人的對手,只能和他講條件,趁着娘親不在,他仰着脖子看着男人,問:“你是我爹嗎?”
謝聞衍的聲音微不可聞,漫不經心嗯了聲,想看看這個小崽子打的什麽算盤。
時望接着說:“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這樣吧,你給我點銀子,你以後就不用養我了,也不用當我爹了。”
他說話一本正經,臉上表情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時望才不想和他一起生活。
謝聞衍輕聲笑了笑,大發慈悲似的将淡淡的目光落在兒子臉上,望着他那雙神似時翹的眼睛,悠悠地說:“我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給你。”
時望心想太好了。
他們算是談妥了。
他拿着銀子就可以帶着娘親遠走高飛。
謝聞衍繼續說:“但是你娘親是我的。”
時望的盤算一下子被他戳穿,冷着張小臉 ,不肯和他說話了。
比試大會轉眼就到了最後一天。
随辜在重傷第三天醒來,不顧阻攔硬是爬起來重新提起劍,要參加最後一場。
師兄們想攔都攔不住。
其他人看見随辜時,心中詫異,那天謝聞衍差點把他打死,傷還沒好全,就要跑出來,這是有多不怕死。
随辜最終帶着傷拿下了今年比試大會的第一名。
下臺之後,擦了擦手上的傷,他問:“趙姑娘呢?”
師兄也不好告訴他,你兒子不是你的,妻子也被別人搶了去,于是含糊其詞,想糊弄過去。
随辜已經猜到了,“謝聞衍看見她了,是嗎?”
師兄艱難點頭,然後又好心安慰:“随師弟,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當務之急,是要養好身上的傷。”
随辜并不難過。
他只不過是有點不高興罷了。
随辜将劍收了起來,“我知道了。”
師兄看他沒有大礙,松了口氣,他說:“随師弟,既然比試大會已經結束,我們也早些回宗門裏交差吧。”
随辜說:“我先不回去了,我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沒有辦。”
師兄沉吟問道:“師尊可知道?”
随辜擡眸,“下山之前,我已與師尊說過。”
只要他拿下比試大會的頭名。
師尊便準許他在山下多待三個月。
五年過去,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這回,他一定要親手殺了宋茵。
哪怕她逃到魔域,也別想躲開。
每年的比試大會,都是修真界最熱鬧的時候。
平時沒多少修士光臨的小鎮,這幾日堆滿了修真界的高手。
饒是如此,剛剛出關下山的淮風的出現,還是令衆人驚詫。
淮風稍作打聽,就找到了時翹的住處。
他擅自闖入,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時翹,而是謝聞衍。
淮風的目光越過謝聞衍,望着他身後的時翹,他苦笑了一聲:“我知道你不願看見我,但我今天來,是有要緊的事,”
時翹看着他:“什麽事?”
淮風吐字道:“我來還債。”
時翹皺着眉,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
謝聞衍看見淮風就煩,冷嘲熱諷:“真稀奇。”
淮風的眼睛裏只看得見時翹,這會兒也不介意謝聞衍再旁陰陽怪氣的諷刺,他說:“你的金丹不全,此事怨我。”
時翹沉默。
淮風已經将能想到法子都想了個遍,古書典籍裏都沒有記載。
他實在找不到補救的法子。
這是他自己欠下的孽債。
也該由他自己償還。
淮風說:“我把我的金丹,還給你。”
時翹不需要他這樣的補償方式,如果她不是他的妹妹,淮風也不會做到這一步。
時翹說:“你不用這樣,我真的不是你的妹妹。”
她忘記了。
甚至不記得了自己穿書的時候是幾歲。
淮風心意已決,清冷疏離的眸此時裝滿柔情,望着她的眼睛。
淮風待別人狠心,對自己也格外下得去狠手。
他毫不猶豫将手掌放在丹田的位置,親手将自己的金丹從身體裏一點點剝離出來。
淮風境界頗高,金丹的顏色也更深更亮。
挖出金丹的那一刻,他臉上表情猙獰,血色盡失,用力揪着手指頭,痛的沒力氣言語。
忽然之間,淮風将握在掌心的金丹輕輕一捏,金丹便支離破碎。
破碎的粘不起來。
時翹被吓得不輕,滿臉愕然,往後退了好幾步。
淮風竟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也不覺得心痛,這幾十年的修為在此刻就成了空,從今往後他與普通人無異,若是還想繼續修煉,只能和她一樣從頭再來。
淮風忍着劇痛,拖着麻木的軀體一步步往前走,烏黑深邃的眼神沒有一秒從她臉上移開過,他像個病入膏肓的患者盯着她。
他握住她的手腕,手指溫度冰冷,将被自己親手捏碎的金丹碎片放在她的掌心,“是你的了。”
時翹如同拿着燙手山芋,恨不得丢出去才好。
她實在沒想到淮風也會瘋成這樣。
不對,淮風本就是個瘋子。
當初為了宋茵,做過很多離譜癫狂的事情。
時翹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淮風的瘋狂會用在她身上。
時翹眼睛酸酸的,她真的沒想過要淮風自毀金丹來補償她。
當年在青門宗,時翹的确埋怨過他為師不公,待她嚴厲苛刻,沒有将她當成一個正常人來看待。
淮風見她眼睛紅了,勾唇輕輕笑了一下,他想伸手碰碰她的臉,但又怕吓着她。
淮風眼睛滿是血絲,他啞着聲音,低聲說:“你不必覺得難受。”
曾經欠下的每一筆債,都要清償。
淮風清楚記得自己對她做出的那些事,仔細想來,時翹不願意見她也是對的。
淮風并不指望今日過後時翹就能原諒他。
他也不願意見時翹紅着眼睛掉眼淚,“這些年,終究是我對不起你。”
時翹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道自己對他還能說什麽。
她心裏沉悶,沒有報了仇的快感。
或許她心裏沒有多少怨恨淮風。
又或是感念他當初答應過她的一次祈求。
時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她說:“你我兩清,從今往後你也不欠我什麽了。”
就這樣吧。
所有恩怨都到此為止。
時翹對淮風說過許多次的狠話,但這次卻意料之外沒有再說“從此不要再見面”之類的話。
淮風忍着喉嚨的癢意,将咳嗽的欲望壓了回去,在身體極度虛弱和疼痛的情況下依然保持鎮定模樣,他啞着聲點頭說:“好。”
淮風的身體有點撐不住,他卻也不想在她面前倒下,他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時翹嗯了聲,望着他略微蕭瑟的背影,終歸還是有點心軟,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說:“我不恨你了,你放下吧,不要總是抓着過去的回憶過日子了。”
年少在家的兄妹情誼。
一個記的太深,一個忘得幹淨。
淮風背影稍滞,沒有說話。
剛出遠門,淮風強壓在嗓子裏的血就從嘴角溢了出來。
他捂着腰腹,另一只手撐着牆壁,勉勉強強支撐着身體。
此時他臉色煞白,額頭冷汗涔涔,一滴滴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臉頰停在下颚,身體上的劇痛使他不能言語。
過了很久,淮風才從噬心般劇烈的疼痛中緩和回神,貼身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打濕,他擡起沉重的步伐,緩緩朝外走。
時翹那句話,也是說給謝聞衍聽的。
緊抓着過去不松手的人更像是個可憐的拾荒者。
沉溺在回憶中,就容易忽略眼前人。
她手中還握着淮風的金丹碎片,尚未想好如何處理時,謝聞衍先替她做了決定,輕輕一碰,就化作點點星光,消失不見。
時翹說:“大師兄,你上次不是問了我有何打算嗎?我要去魔界。”
謝聞衍想都沒想:“不行。”
魔尊扶清觊觎她已久,她敢踏入魔界定是有去無回。
時翹又道:“我要去把宋茵找出來。”
謝聞衍眼中寒光乍現,仍然不松口:“你不能去魔域。”
時翹認真地看着他:“你又騙我。”她道:“你說過不會再管我去哪裏。”
這許多事都是宋茵惹出來的。
罪魁禍首躲在魔域過好日子,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時翹一定要把她揪出來。
大師兄同不同意,她都會去。
大師兄早就管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