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鬧劇 如果她手上有刀我已經撲過去……
他的眼睛裏有杜明明看不懂的東西,杜明明承認自己身邊确實沒有人有他這樣的氣質。
杜明明罷手,對他說:“昨天我電擊你,算欠你一個人情,今天就暫且捎你一程,你到哪裏?”
他說:“和你公司同個方向,到的時候我會通知你。”
杜明明答應了一聲,立馬轉念,不對啊,他怎麽知道我的公司在哪裏?他到底是什麽來頭?杜明明立刻說:“你怎麽知道我公司的地址,你真的是個跟蹤狂吧!”
他回:“你們公司很出名,很多人知道。”似乎對杜明明的提問早有準備。
這人真是摸不透,杜明明做銷售這麽多年,每個人都有欲望和動機,藏的再深一席話下來也能摸個深淺,唯獨他杜明明實在束手無策,還是少糾纏,早點送走為佳。
車一路開下去,從城郊開到繁盛的市區,行人匆匆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交通燈變紅又變綠又變紅,停在紅綠燈前的車子排成長龍,司機插翅難飛,不耐煩地趴在方向盤上,恨不得自己是個色盲,看不懂交通燈的提示。後來忍不住刷起手機,杜明明心想這下可好,車內這人估計要批鄙夷這些人全無耐心了。
杜明明不時從鏡中看他,他倒也不看旁邊,只是也不看自己,一路不言不語,如果作為一個跟蹤自己、暗戀自己的人來講,顯得太沉着,很顯然沒有被自己的美貌和氣質迷得神魂颠倒。
他忽然說:“能感覺到嗎?缺乏情感的一座城市。”
神啊,你派下來的天使可能是個瘋子,這個世界在他眼裏一定就是一堆亂糟糟的廢墟,萬千人的辛苦抵不過他的一個眼神和一句吐槽,杜明明說:“對,短短時間內我已經發現了,全世界就你最有內涵最有情感最有智商。”
他說:“其實這城市蠻适合你的,你們很匹配。”
如果她手上有刀杜明明已經撲過去插了他一千刀,但是她沒有,如果她手上有槍,她已經撲過去槍斃他一萬次,但她沒有,作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杜明明只能說:“說得好,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見人愛辣手無情的都市摩登女子。”
終于看到他的嘴角露出微笑,從始至終,他的語氣都是溫和而有禮貌,王爾德式的戲谑和驕傲,使得再惡毒的譏諷你也無法發作。
杜明明的公司即将到了,而他始終沒有下車的意思,作為一個急于清倉甩貨的人,杜明明恨自己沒有随身攜帶喇叭,不得不出聲提醒:“我公司就要到了。”
他說:“其實你在做着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工作,你一定知道吧。”
對不起,我不知道,大神!杜明明疑惑地看了看他。
他接着說:“一個關于告別的工作。”
又來了,又有人要告訴杜明明這份工作的神聖性和莊嚴性,但原諒她只是一個沉迷于金錢的弱女子,杜明明不需要這些多餘的意義和情感,她不屑地說:“那你做什麽工作。”
“曾經和你做同樣的工作,但我沒有做好。”他說。
哦,也許這就能解釋為什麽他這麽了解杜明明公司的位置和杜明明工作的性質,杜明明默默想,然後他喊了一聲:“謝謝,我到了。”
杜明明才從沉思中醒過來,慌忙停車,然後發現這不就是自己公司門口嗎?他要來公司曝光她半夜電擊他的事實還是要來她們公司進行他那神聖的布道?
他這種時而譏諷刻薄時而洞察世間一切的方式她暫時還抓不到攻擊點,杜明明只知道一點:如果這個禍害下車,他可能會讓杜明明接下來的人生跌宕起伏,不得安寧。
杜明明不開門,問他:“你到底想怎樣?”
他說:“我能把你怎麽樣?”同情地看了杜明明一眼,“我倒是想為你流眼淚,但是流不出來。”
杜明明心想我不是伊拉克孤兒,沒有流浪在大街小巷,嘗盡世間冷暖,還要被當難民侮辱的凄慘身世讓你流眼淚。
這位先生何止是天使,簡直要謀權篡位當聖母瑪麗亞阿姨了:“我過得很好,讓你失望了。作為公司最有責任心的人,我有義務把你攔截下來,以免你去禍害單純無辜的他們。”
“啊,那看來你們公司的确實沒有什麽社會責任心。”他很篤定地說,然後指着窗外說,“而且你們公司好像出事了。”
杜明明看出去,公司裏裏外外圍滿了人,聲音尖銳嘈雜,看來确實出事了,然後看到她們的黃雷達經理慘遭一個雄糾糾氣昂昂的中年婦女當場掌掴,黃雷達圓周率般圓滿的左臉頓時出現一個高原紅般的五指印,杜明明仿佛看到了北京香山紅透的楓葉,有一種哀傷的美感,建議攝影愛好者抓住這個畫面。
那中年婦女做事極為公平,為了符合對稱美學,準備好在他的右臉也來一下。杜明明瞅了一眼,中年婦女似曾相識,肥燕歸來,不就是她幾日前的客戶嗎?
杜明明心裏一急,也顧不上他了,連忙下車奔過去,抓住那婦女的手:“你幹什麽!”
黃雷達一聲哀鳴:“你總算回來了。”杜明明看了總經理一眼,他有原則,不打女人,再胖也不打,是個男人。
她又對比了兩個人一下——也有可能是打不過。黃雷達對自己這片片楓葉紅的情誼她會感念于心的。
肥燕被杜明明控制,動彈不得,情緒更加激動,一把鼻涕一把淚,腳也跟着亂踢過來,這架勢要臺灣吳敦義先生看到,會讓他想起自己曾經因為吐槽了陳菊一句不得不向公衆道歉的悲情臺灣往事。
公司其他員工也過來阻止肥燕,杜明明很好奇他們當時為什麽不像護住她一樣護住黃雷達,也許是總經理的光環還是讓人有些忌諱,但是挨了一巴掌後,等級制度被殘酷擊碎,總經理跌落神壇,突然親民起來,上下級的距離不再遙遠,真的是比工人jie級大游xing還有效果的一個巴掌,建議以後不論中外,升職儀式上的經理們都可以請人來掌掴自己,清脆一掌絕對比萬千人鼓掌的效果好。
肥燕手腳都被控制,嘴還不留情,一口唾沫向杜明明直直吐過來,杜明明靈活閃過她的棗核釘保住小命,此情此景佛都會發火:“請問您這是做什麽?”
肥燕尖叫道:“你這喪盡天良的,死人錢也坑,我鄰居也是在那個墓園買的,比你們便宜三萬,賺三萬我們容易嘛我們,快點退錢給我,不然我跟你們沒完。”
看來黃雷達是因為不肯退款才被掌掴。
杜明明皺眉道:“張太太你別血口噴人,你情緒這麽激動,我們怎麽溝通?我說過你丈夫的位置是墓園中最好的,價格自然不可同等而論,我們明碼标價,希望大家都有點契約精神!”
肥燕繼續不留口德地辱罵杜明明:“你趁我傷心過度訛詐我,我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你還有沒有人心,你們的良心都壞掉了。”
杜明明最讨厭這種動不動就走賣慘路線的中年婦女,拜托,示弱固然會引起同情,但更多的是會引人輕視。
哦,那個男人不管我怎麽讨好他都不看我一眼,我的女兒現在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電梯上,公車上,地鐵上,中年婦女們的抱怨如影随形……這樣的訴苦于事無補,只會讓人在你的苦中作樂。
杜明明說:“抱歉,在工作中,我用頭腦,不用心。”
黃雷達斥責杜明明:少說兩句。
她沒想到杜明明這麽回答,一時之間呆住了,然後臉漲得通紅,更加憤怒地掙紮起來,像是弓着腰要跳出煎鍋尋求生路的魚,卻沒想跳出鍋外面不過是一個更大的無情天地:“賤人,我跟你沒完,等我把親戚全都叫過來收拾你。”
杜明明冷冷道:“我什麽都沒做錯,你就是讓包公擡着狗頭鍘過來鍘我,我也不會妥協。”
忽然有人輕輕推開杜明明,走上前,說:“你這人真是嘴硬。”
杜明明回頭,是顧人奇,杜明明道:“我不是嘴硬,我是心硬。”
顧人奇也不理會他,彎下腰,對那中年婦女說:“太太,我們都了解,當愛的人忽然之間只剩下一張黑白照片,你有多痛苦。”
他對于張太太的需求閉口不談,柔和的眼神和她對視,雙手輕輕握着肥燕的手,仿佛一個傳銷專家自帶聖光籠罩,肥燕看着他的眼睛,語氣竟然奇跡般的漸漸平靜下來。
呵呵,杜明明心想:如果她自己年過四十,有這樣的美男子握着的手,她也不哭不鬧,不傾國不傾城,做一個清清淡淡的女子。
他又說:“想必太太的丈夫也是兢兢業業一輩子,從不傷人害人,可是某一天災難就降臨了,找不到原因,哭訴求助無門,人生就是這樣不可理喻,我們都沒有辦法。”她的眼淚漸漸不只是痛惜錢,有了柔情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