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請各位考生帶好準考證,身份證,2B鉛筆,簽字筆,并盡快進入考場……最後預祝大家考出優異的成績。”
學校廣播中優美的女聲循環播放,今天是2007年6月7日,又是一年一度的高考時間。林蔭道兩邊柳絮飛揚,校門口站滿了家長、老師,一個個考生都昂首挺胸地步入校園,準備迎接18歲之前最重要的考試。
南方的暑熱異常難熬,我慢悠悠地往考場方向走去,一路上一直将筆袋頂在額頭上遮陽。
身後有人突然叫了我一聲,“趙晗晨?”
轉身望去,是我的初中同學孟子琪,他驚訝地問道,“你也在五中考試啊,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
“是啊,好久不見了,我也被分到這裏考試了。”
“真的是太巧了,不過咱們同學還有好幾個在這裏考試,李曉峰、郭俊、劉蓉……”
我一直默默地聽孟子琪說着,一心只想快步走進考場,不受這陽光的荼毒。
從小我就是一個很安靜的人,小朋友們玩泥巴、玩彈珠、玩游戲牌的時候,我永遠都站在遠處看着,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活到十八歲,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看過動畫片,沒有聽過任何童話故事,可是當我意識到這是人生的一大憾事之時,我已沒有興趣沒有時間再去彌補這些兒時的記憶了。
走到教學樓門口,我松了口氣,還好排隊的人不是很多,這南方的豔陽實在是讓人累覺不愛。
在找到我的考場之後,我轉過身對孟子琪說:“到了,我先走了,祝你考個好成績。”
他急忙對我說:“你也是你也是,不過你能告訴我你家的電話號碼嗎?考完試同學聚會我通知你啊。”
我有點難為情,思考了幾秒之後說,“不好意思,我…可能馬上要搬家了,謝謝你了,有機會再見。”
說完我便急匆匆地轉身進了考場,生怕孟子琪再問我什麽。
兩天的考試終于結束了,我回到家把所有的書整理到收納箱裏,讓自己的書桌看起來既幹淨又寬敞。和爸爸吃完晚飯,我便一頭蒙進被子,只想把高中這三年所缺的覺都補回來。
等我再次睜眼,我已分不清我到底睡了多久,眯着眼看見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書桌上,窗臺上的仙人掌還和當初買回來時一般大,但只有它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知道我隐藏的情緒,知道我青春期的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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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卧室,父親趙清山坐在客廳裏看新聞,我默默地想,“真是一個生活單調的老頭。”
“爸,我起來了。”我帶着剛起床沙啞的聲音對父親說。
爸爸轉過頭看着我愣愣地樣子,笑呵呵地說,“起來啦,你這一覺睡得真久啊,已經下午三點了,看你睡得香,也沒叫你,快去洗洗,爸爸給你做點飯。”
我急忙攔住爸爸,“不用做了,爸,我喝點牛奶,吃點面包就行,下午不是要和施阿姨一起吃飯嘛。”
爸爸突然拉住我的手,溫和的一張臉上表情嚴肅地說:“晨晨,你要是不想……”
我立馬打斷爸爸的話,心裏再清楚不過他要說的話了。“爸,你想多了,我馬上要上大學了,我也希望有個人可以陪你照顧你,我希望你過得幸福,放心吧。”随即臉上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晨晨啊,你……”
“好了好了,老爸,別啰嗦了,我洗漱去了,快給我熱牛奶,餓死了……”
我邊說邊把父親推入廚房,然後轉身走進浴室去洗澡。
父親趙清山今年44歲,是一名公務員,處級幹部。我母親艾夢莎在我初中畢業那年和父親離婚,其實父母的離婚對我的生活并沒有多大的改變。從我記事起,母親就一直很忙,只有在拿下一單又一單的生意之後才會在她的臉上看見笑容,和父親之間也總是相敬如賓。
我初中畢業後,公司給了母親優厚的工作條件,去新加坡分公司擔任總經理,那是我第一次在母親的臉上看見愧疚的神色,之後父母便離婚了,母親帶着自己最愛的事業去了新加坡。
其實我并不恨母親,也沒覺得這個家庭對我有所虧欠,我覺得自己長得挺好的,沒多大的喜悅,也沒多大的悲傷,就這麽平淡淡地長到了十八歲。
施阿姨今年40歲,是別人介紹給父親的,在一家事業單位當會計,她的前夫是一名飛行員,在一次試飛訓練中犧牲了。他的前夫一直忙于事業,兩人打算三十五歲之後再要孩子,結果英雄早逝。
我之前見過施阿姨幾次,看似溫和柔弱,但眼神卻很堅定入神,和父親很談得來。今天下午兩家人約好一起吃飯,其實我的內心是高興的,從小父親便很辛苦,又當爹又當媽,我好不容易要上大學了,他也該過過自己的日子了。
吹完頭發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1.62的身高,體重100斤,一張還帶着嬰兒肥的圓臉,利落的短發,雙眼皮,大眼睛,四百度近視。心裏默默感嘆,“真的太普通了。”
摸着自己的頭發思考着要不要把頭發留長,當初剪短發完全是因為早晨可以多睡五分鐘。想着現在高考也結束了,長頭發是不是會好看一點……
“晨晨,洗完了沒?快來吃飯。”正想得出神呢,父親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
“來了,來了。”
吃完飯已經四點多了,我便和爸爸一起出了門。先開車接上了爺爺奶奶,再去水岸華庭大酒店。在包廂坐了大概二十分鐘後,施阿姨他們來了。
我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聲:“施阿姨。”
施阿姨摸摸我的頭發說,“晨晨,考試辛苦了。”
我說,“還好的,謝謝阿姨。”
然後我又對施阿姨身後的兩位老人說,“爺爺奶奶好。”
大家相繼打招呼,落座之後施阿姨說:“真是不好意思,北極有點事,一會就過來。”
爸爸說,“沒事的,不着急,讓他開車注意安全。”
“北極?施阿姨叫施北淩,她的哥哥?弟弟?之前沒聽過啊。”我在心裏犯着嘀咕。
大概二十分鐘後。
“咚咚咚”
包廂門被服務員打開,身後走進一位渾身散發着陽剛之氣的男性,整齊的頭發,側臉上淺淺的梨渦,淺灰色休閑西裝,右手腕戴着最新款卡地亞手表,因為我平時很喜歡手表,所以一眼便認出了這款十天前在雜志上看見的手表,心裏默默的想“還挺有品味的麽。”
“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有點事耽擱了,過來晚了。”他邊往進走邊說。
“沒事沒事,菜剛上齊,快坐下坐下。”
“就是就是,沒事的。”
打完招呼他便走到我身邊,我還一直盯着這枚手表看,好想拿到手裏看看啊。
“晨晨,叫舅舅。”爸爸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猛地擡起頭,對上一雙墨色的眼睛,他的眼神不像施阿姨,那是經過生活的跌宕起伏磨練出來的。而這雙眼睛中有朝氣有銳氣有成熟有敬畏,不知道為什麽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敬畏”二字。
“打招呼啊,晨晨。”爸爸推了一把出神的我。
“舅舅好。”我忙出聲道。
“你好,晨晨,恭喜你考試結束了。”
說着他便向我伸出手,我悻悻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掌中,他輕握了下便松開,但這一下卻讓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手指上的繭紋,以及幹燥的手中敦厚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