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天入地極樂宮
“哥哥?!”
羅彩衣花顏失色,她抹了下嘴唇邊的飯粒,驟然起身跑到他身邊來。
爹爹不在家的時候,都是哥哥在照顧她,羅彩衣對羅清越是又愛又懼。出門前家裏人就警告過她,不要再跟市井的男人們混在一起,如今她與卓北衫三人吃飯被抓現行,嚣張的氣焰被潑了一盆冷水般驟然熄滅:“你怎麽來了?”
羅清越看她狗腿的模樣,眉宇間神色冷了三分,外人在場他還要顧及妹妹的面子,于是壓低聲音回了她一句:“我今天不來,恐怕你連家都不記得回。”
“誰說的,我本來就要回去了。”
羅彩衣收起她那一對銀光閃閃的峨眉刺,擡腕挽住羅清越的臂彎,裝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樣,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擡頭問:“哥哥,你剛才說帶我們去極樂宮是真的?”
羅清越扯回自己的袖子,“要去也是我跟他們幾個去,這裏沒有你的事,你乖乖回家去。”
“憑什麽?”羅彩衣氣得跺腳。
席間三人終于按捺不住插了話。
“那個羅公子……”卓北衫咳嗽了兩聲,打斷他們兄妹的對話,起身朝羅清越拱手行禮:“在下卓北衫。你剛才可是說,要與我們同去極樂宮?”
羅清越還禮道:“正是。”
“為何?”喬展眼皮一掀,目光中閃過一絲戒備。
“喬公子真是多慮了。”
羅清越捕捉到他不甚友好的目光,唇邊挂了點淡笑:“剛才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就算你們不來,羅雲镖局也是要去極樂宮的。雖是十多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可镖局一夜之間損失二十七名精銳镖師,不去讨個說法也着實太窩囊了些。我們養精蓄銳這麽久,終于等來一個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卓北衫一聽緣由,上前拍了拍羅清越的肩膀,嘿嘿一笑:“原來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失敬失敬。”
羅清越笑容很冷,他的目光從喬展移動到樂疏寒身上,頓了頓開口:“所以就算要害怕,這一趟有樂公子在,害怕的人也該是我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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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何意?”
樂疏寒還想開口辯解,被喬展按了下去。兩人還在席間,喬展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他的大腿上,沖他搖了搖頭,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蘊含了鎮定的力量。
這件事上樂家的立場不太明朗,可喬展隐約能感覺到,樂疏寒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裏,他是無辜的。
羅彩衣也幫樂疏寒解釋,“哥哥,樂公子對這件事不知情,我剛才已經替你問過他了。”
“諸位,”羅清越斂了笑容,仿佛沒有聽到妹妹的勸解似的,直接拖着她的胳膊往門外走:“時候不早了,我們就先告辭了。想去極樂宮的話,今晚戌時,城中的神仙廟門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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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燈火凄迷。
打更人的梆子響了三聲,長街上稀落的人們正攥緊衣領,低着頭往家裏趕。
喬展一行人循着地圖來到了那座神仙廟,廟前挂着兩個破舊的大燈籠,在夜風中淩亂搖曳,燈下光影斑駁,狀似鬼火。廟堂大殿中央端坐着一尊金身佛像,傳說大乘佛教中的佛名數不勝數,而沒有哪位像殿前這尊像,雙臂平展,昂首挺胸坐于蓮花臺上,像在接受聖光洗禮一般。
卓北衫繞着佛像走了一圈,咂咂嘴:“這就是他們說的神跡?”
“這佛像的動作很奇怪,像是在……白日飛升。”喬展摩挲着下巴想了好半天,自認為只有“飛升”一詞能準确描述佛像的動作姿态。
“你們來看。”
正對佛像的西邊矗立着一塊石碑,碑文上篆刻了金身佛像的由來及生平往事,樂疏寒站在石碑前,指着碑上一行小字道:“這尊佛名為長生佛,既不屬于婆娑世界過去佛,也不屬于現在十方世界中佛的任意一個,它是完全獨立于體系之外的。”
喬展雙手環抱于胸,半個身子靠在供桌旁,思忖道:“獨立于佛教體系之外的佛,還能叫佛麽?”
“不知道。”
樂疏寒答:“總之這尊佛自建廟以來就在這裏,拜此佛可助人通往永生極樂世界,所以它也被人稱作往生極樂佛。”
正在三人躊躇之時,廟門外臺階上傳來清脆足音。羅清越背負雙手向他們走來,他換了一套裝束,不似午時見面那般的江湖氣,錦緞長袍上根根金絲繡線織出一副獅虎争鬥圖,腰間配翡翠珍珠白玉墜,腳底是暗金色的長靴,活脫脫一副精明貴公子像。
卓北衫沒想到一個人光是換件衣服,變化就能這麽大,他目光呆滞,險些驚掉了下巴:“羅公子,你這是要去哪兒赴宴啊?”
羅清越笑容明澈,左手拇指在背後不停地轉着右手上那枚銀亮的指環:“卓兄你這就明知故問了,我除了來見你們,還能去哪兒?”
“就是,沒有我哥哥幫忙,光憑你們三個明年也摸不到極樂宮去。”
羅彩衣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幾個時辰不見,這姑娘也改了裝扮,柔順黑亮的長發被她辨成了長辮子,用紅絲帶系好,最後在發尾紮成完成的一束。
這兄妹倆穿得像要去選美似的,兩人原本就一個俊美,一個靈動。今晚這出驚豔絕倫的出場,反倒襯得旁邊三個男人跟土老帽兒似的。羅清越望向樂疏寒的目光裏帶了幾分挑釁,随後他打量着旁邊一句話不說的喬展,那神情像是獵豹終于鎖定了獵物一般。
樂疏寒心裏毛燥燥的,手臂不自覺地攔上喬展的肩膀,兩個人杵在原地,一副哥倆好的模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着裝,今天出門前連衣服都忘了換,沮喪之餘低聲附在喬展耳邊道:“阿展,羅公子今天好像比我好看。”
“……哪有。”
“你不覺得麽?”
喬展看了眼羅清越的盛裝,又看了眼樂疏寒樸實無華低調的裝束,想都不想脫口而出:“……你最好看。”
“真的?”
“真的。”
因他的話,樂疏寒心中小小竊喜了一下。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突如其來的勝負欲,而且還是在穿衣打扮這種小事上,他抹掉臉上的灰塵,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褶皺的衣衫。
這該死的勝負欲!
“彩衣?!”
卓北衫沒想到還能在今晚見到她,淺褐色的眸子閃出驚喜的光,可一想到他們四個大男人要去的地方,眸色又霎時黯淡下來:“你怎麽來了?”
“這麽重要的事我怎麽不能來,跟我哥哥磨了好久才要到的機會呢。”
羅彩衣望了眼哥哥,發現羅清越也正在看她,眼神裏七分寵溺的警告,于是連忙伸出三根手指,對天發誓:“好了我記着呢,保證不給你們拖後腿!”
夜愈深了,一陣清風吹滅了堂前的燭火。羅清越從腰間取出五條黑布分發給衆人。
“通往極樂宮的路是不可能讓普通人看到的,我們需全程黑布蒙眼,待下個時辰打更聲響過三下,會有引路靈士帶我們去那裏。”
時辰臨近時,五人取了布條遮住自己的目光,安靜坐于蒲團上等待神秘的引路靈士降臨。
喬展心神不寧,他的呼吸不甚往日的平靜,總覺得會有什麽事發生。垂在身側的手臂忽然被一人捉住,他剛想掙脫,發現那只手的溫度和觸感似曾相識,是樂疏寒。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樂疏寒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寫下幾個字,有彈性的指腹劃過掌心,有點癢癢的:“閉氣凝神,小心有詐。”
這樣确實太過于冒險,且不說羅清越究竟站在怎樣的立場上幫他們,即便他本人沒有害人之心,他們幾個就這樣傻等着,像只待宰的羔羊,那引路靈士說不定會在路上殺了他們。
喬展将自己的顧慮寫給樂疏寒,身旁人長出一口氣,攥了攥他的手寫道:“別怕,萬事有我。”
打更的梆子聲響了三下,遠處傳來淩亂稀落的腳步聲,似乎來得不止一人。廟堂中的燈油香氣經風一吹,直往他們鼻子裏鑽。樂疏寒趁人不備忙給自己封了幾處穴道,這風裏有毒。
熏風缭繞,眼前的黑暗愈發濃重。只聽砰砰幾聲落地聲響,五人中已有三人倒地不起。
喬展裝模作樣将上半身靠在了樂疏寒身上,他能感覺到樂疏寒沒有中毒,渾身癱軟的跡象,都是兩人在配合着表演。若說制毒解毒的功夫,江湖上沒人能比蝴蝶谷主更精通。
喬展繼承了藺柏風的高超醫術,藺柏風還在世的時候,曾要求他每日将身體浸入藥液中浸泡一個時辰,增強他對于藥性毒性的抵抗能力。未出蝴蝶谷時,喬展也一直延續着此種做法,所以眼下這點毒物還不致令他失去意識。
引路靈士将他們五人逐一擡上馬車,清脆的馬鞭聲回蕩在夜空,三輛馬車如離弦箭般奔襲在墨色深夜裏。耳邊勁風呼嘯,喬展聽得車輪漸漸從平整大道攆上了颠簸石子路,他拉下眼睛上的布,撩起簾縫向外瞄,簾外已然是山路。
側躺在他身旁的樂疏寒此刻也拉下了眼睛上的蒙布,那雙漆黑眼瞳正望着他,帶了一絲問詢的意味。
“我們上山了。”喬展在他掌心寫道。
“他們三個怎樣?”
“應該沒事。”
喬展繼續在他掌心劃拉着,“北衫經驗多,不必擔心他。毒煙只會讓人昏睡,并不傷及髒器。”
前路怪石林立,馬鞭嗖嗖抽在馬臀上,車的速度更快,喬展五髒六腑都快被颠得移了位。車身一陣劇烈的震動,他整個人摔進了樂疏寒懷裏。
樂疏寒一只手臂墊在他腦後,被撞得不輕,喬展擡頭迎上他忍痛的表情,兩人同時無聲開口:“沒事吧?”
“我沒事。”
樂疏寒抽回胳膊,手掌胡亂在他頭頂拍了拍,狀似安撫。做這些動作自然得像是吃飯睡覺一般,黑漆漆的馬車裏,他完全沒有看到懷中人漸漸紅起來的耳根。
喬展還是不安,怕樂疏寒其實在琉璃盞買簪花時就已看穿了他的身份,可他不敢問。兩人近日相處的氣氛不能不說融洽,但總有幾分讓他別扭的感覺。
車外的馬夫勒緊缰繩,嘴裏長長“籲”了一聲,車子停在一個山洞外。奔波了一夜,此時已是破曉時分,幾位引路靈士掀開馬車車簾,将他們五人連拖帶拽丢進了山洞裏。
石門轟然封閉,最後一束光在喬展眼前消失,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五人在冷冰冰的石磚地上躺了很久,确定外邊再無腳步聲響起,卓北衫率先扯了黑布,坐直身子:“憋死老子了,這群家夥可算是走了。彩衣,彩衣你沒事吧?”
“噓,別吵。”
喬展燃起一個火折子,照亮了眼前巴掌大點的地方。這是一條蜿蜒曲折的石廊,牆壁上多有孔洞機關,黑漆漆的甬道裏陰風陣陣,他往前走了幾步,舉高手中的火光,看到了牆壁上鍍金的三個大字:極、樂、宮。
羅清越一聲不響從地上扶起羅彩衣,兩人靠着牆壁站立,羅彩衣大概是五人之中唯一一個中了毒的人,她身形還有點搖晃,臉上紅撲撲的,拉着哥哥的手很久沒有松開。
“這就是極樂宮。”羅清越道。
“我們就這麽進去?”卓北衫撓頭。
喬展跟着手中的火光向裏探了幾步路,身後追上一人将他扯了回來,回身一看正是樂疏寒,他道:“洞內情況不明,你不要貿然行動。”
眼前白色折扇一展,喬展笑了下:“只是幾個機關而已,沒事。”
只見他手腕一抖,二十四根扇骨極速飛出,金屬的破空之聲劃破了黑夜的靜寂,每一根扇骨都按照既定的軌道極速飛行,在牆壁四周上下翻飛,橫沖直撞,拱形甬道裏金光乍現,回聲陣陣。牆壁內的機關感受到沖撞,霎時萬箭齊發。前方又是一石門轟然開啓,門內白色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原本平整的地面發出隆隆巨響,磚石在震動中開始碎裂。
“不好,這裏要塌了。”
羅清越抽出腰間的軟鞭,拉着羅彩衣沖進劍陣,軟鞭掃落了周身淬毒的利箭,他邊格擋邊沖身後大吼道:“快跑,進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