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潛熱09
這個純白的面具靜靜地躺在積了灰的床底,周遭的一切都是灰撲撲的一片,唯獨那藏在最深處的面具幹淨得一塵不染,一聲不吭地潛伏在黑夜中,仿佛那兩個漆黑的深洞正死死盯着夏星河一般。
看到那熟悉的白色面具,夏星河的第一反應是,無?盡的恐懼和厭惡。
緊接着,在不解和震驚之後,就是無盡憤怒。
真要說他和“清水”有什麽交集,除了那個完全壓制不住他的墨遠游之外,唯一能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概就是他們綁架齊路遙的那件事?。
雖然他嫌少和齊路遙提過,但這确實是他持續了很長時間的一場噩夢,他甚至有段時間不敢入睡,生怕一覺醒來,就有人把齊路遙帶走。
他忘記不了頂着相似面具的丹青在攝像頭前大放厥詞的模樣,他更忘不了齊路遙在畫面中的蒼白、無?助和崩潰。
那大概是他在入伍之後第一次感覺到了真實的心慌——這個面具背後的勢力,差點帶着他心愛的人離開他的身邊。
盡管他不确定周柏安是否參與了針對齊路遙的綁架事件,甚至沒辦法确定他是不是确實是這張面具的主人,但是光是那刺目的純白,就已經讓他的怒火爆燃起來。
過?去的一切在唆使他拿起這張面具去質問、審判、報複周柏安,但是更強大的理智迫使他留在了原地。
等他劇烈起伏的胸腔恢複平靜,等他把腦海中關于綁架案的細節竭力揮散,他才紅着眼,撤回了齊路遙的床邊。
不談什麽忠孝仁義,單單是為了齊路遙好,他現在也不應當有任何異動。
夏星河握住齊路遙的手掌,将頭埋進?他的臂彎裏。
——至少周柏安出手救了齊路遙,他這樣安慰着自己,哪怕目的不一定單純,哪怕之後還有更深的圈套,至少當下,齊路遙因為他撿回了一條命。
“渴……想喝水……”
正在他糾結的片刻,那人突然喃喃地翻身,滾燙的臉頰貼在他冰涼的肌膚上,懸殊的溫度差讓彼此的存在感拉到了極致。
“你醒了?”夏星河連忙将那人半扶着坐起來,但是對方似乎并沒有接收到他的話?音,只是木木地坐在那裏,似乎只要把身後的床板拆去,這人就能瞬間癱倒得不成型。
他在發燒。夏星河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此時這個人仿佛被燒成了一團軟泥,連攥着他大拇指的手掌都虛虛地沒有力?氣。
在看他半睜的眸子,淚光在高熱下蒸騰成了水蒸氣,将那游離的目光遮蓋得更加飄忽起來。
夏星河輕輕将他黏在額頭上的一縷黑發撥開,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清水。
齊路遙的身體還非常的虛弱,此時此刻,無?論是離開診所、還是和周柏安作對,都是顯而易見不可行的行為。
夏星河小心翼翼地從他的後頸将他整個人攬住——這人每次結合熱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狀态,滾燙得像是一杯冒着白氣的熱水,意識迷離,有着平日裏看不見的虛弱和軟糯。
雖然此時此刻聯想到這些?是毋庸置疑的不厚道且不合時宜,但是夏星河滿心卻真就被這人紅撲撲的臉給勾了去。
他太好看了。夏星河再一次在這種時候感嘆起了自己自始至終不曾變過的審美——他或許真的徹底迷上了齊路遙這番依賴他、毫無反抗力?的模樣。
懷中的人像是顆還有着餘溫的隕石,夏星河把杯口遞到他唇邊,讓他輕輕抿着水,直到他輕輕搖搖頭不要再喝時,夏星河才放回杯子,伸手摟過?那人,讓他融化在自己的懷裏。
“嗯……”
一聲慵懶中帶着難受的低吟,齊路遙似乎在他的頸項輕輕蹭了蹭,然後夏星河便感覺到他的雙手像是悄悄生長的脆嫩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搭上自己的肩背,也把自己摟進?他的懷裏。
大概是因為傷口還有些?難受,齊路遙的呼吸急促地紊亂了,緊接着夏星河就覺得後頸有些?發癢,便知道是那人的氣息輕輕撫在了自己的腺體上。
夏星河伸手,剛想要給他順順氣兒,那人的呼吸卻又驟然遁入了平緩之中,夏星河屏息聆聽了幾?秒,才确定這人是又睡着了。
半彎腰的姿勢讓他有些?疲累,悄悄把他放回床單上之後,他的整個鼻腔裏就只剩下叫人血脈噴張的墨蘭香了。
該死。夏星河把臉埋進?床單之中——這還怎麽睡得着。
在槍林彈雨中失去意識之後,齊路遙似乎陷入了長久的睡眠。
他混混沌沌地做了很多讓他難受的夢,他全身燒得滾燙,感覺自己要渴死了,緊接着就夢到一杯清涼的甜牛奶遞到自己的唇邊,這才又放心地倒了回去。
按理說,甜牛奶不是什麽解渴的好飲品,但是他确實感覺到了一股貫徹肺腑的清涼,同時又沉溺在甜牛奶獨有的安眠效果之中,終于是安心睡了一回。
等他醒來的時候,燒已經完全退了,眸子恢複了清亮,再看向一邊趴着的夏星河。
“醒了?”那人似乎睡得很淺,或者根本沒睡,否則怎麽連睜開眼皮的動作就能将他擾醒。
齊路遙點點頭,環視了周圍一圈。
——因為睡夢中聞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齊路遙以為是自己在急救車或者是醫院裏,睜開眼看見純白的一片便也覺得是在意料之中。
但是等他看到牆面上懸挂的那張一眼看過?去就是僞造的營業執照時,這才驟然反應過?來,那撲面而來的熟悉感是源自何處。
“這裏是……周柏安的診所?”他一開口,嗓子還因為高燒有些?嘶啞。
“是。”夏星河嚴肅地應道,“剛剛是他幫你做的清創縫合。”
齊路遙皺起眉,忽然聯想到了那一次在回溯的時間裏,也是在這個熟悉逼仄的診所,也是周柏安和他的破鉗子爛棉花,自己撿了一條命,只不過?那時候坐在自己身邊的是“約會被打擾”的墨遠游,而不是苦苦等着他醒來的夏星河。
當下,齊路遙突然不知道自己應當抱着什麽樣的情緒去面對這個答案——因為他實在是算不明白,這對他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或許老朋友見面應當更加興奮一些?才是,長久的意外之後,齊路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有來得及做表情管理,他擔心被夏星河發現了情緒上的端倪,但這時他也才反應過?來,夏星河這個人的反應也很不正常。
——盡管夏星河和周柏安不算很熟,但是至少是彼此面熟的熟人,在末日災情這種大環境下相遇,不爽親人相見淚兩行,也至少是應當興奮地告訴自己這個好消息才是。
但這個人,真的嚴肅過?了頭,讓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存在什麽意外。
“你覺得……”
“周柏安是清水成員,哥哥。”
還沒等他委婉地說完,夏星河就打斷了他的話?。
剛剛才睡醒,齊路遙的腦袋還有些?懵,遲遲沒能反應過?來這句話究竟意味着什麽。
半晌他才撐大了眼睛,有些?虛弱地問道:“……真的?”
他的大腦裏全都是這人上學期間開朗、聰慧的身影,其實知道上次在黑診所會面,周柏安也依舊是這樣大大咧咧的性格——這讓他實在是很難把他同燒殺搶掠的殺人犯結合起來。
夏星河抿起唇,彎腰從床下找到了一張他實在是太眼熟不過?的面具,似乎是生怕他不願相信一般,連忙補充:“周柏安是個Beta,性別對上了,而且他因為性別原因沒有通過?研究生面試,從此生活也陷入了非常窘迫的境界,動機也完全成立了。”
“而且,他在網絡上的發言,也十分的偏激。”
夏星河突然抱起一個毛茸茸的小球來,這時齊路遙才想起,自己好久沒見到自己那位忠誠的小勇士旺財同學了。
事?實上這個可憐孩子剛剛挑逗完那群無?腦機器人才回來沒多久,長長的兔耳朵因為沒安感應器,被子彈打得稀爛了,整只狗顯得非常窘迫疲憊,細看還有些?淡淡的怨念。
夏星河沒管那麽多,伸手打開了它肚臍的投影效果——一串串紮眼的“平等宣言”瞬間灑滿了整間屋子。
齊路遙向來沒什麽性別認同感,但當他看着周柏安一遍遍痛訴着Alpha和Omega的性別優勢、一遍遍不指名不道姓的怪罪自己和其他Omega靠性別入學、一遍遍高呼着“為什麽沒有一家醫院願意接受我”時,齊路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是真真切切地遭人嫉妒了。
齊路遙非常瞧不起嫉妒心強的人。他總覺得只有無?能之輩才會怪罪別人的優秀。
但他細細回想着有關周柏安在學校的一切,回想着他有意的成績和不俗的表現,再看看眼前這間破爛逼仄的黑診所,他忽然領略到了另外一種“嫉妒”。
——這種嫉妒的根源無?關于能力,也無?關努力,只是單單先天條件就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條巨大的鴻溝。
“就因為我們是Beta,就活該低人一等嗎?”
那赤紅的文字背後,齊路遙仿佛聽到了振聾發聩的質問聲,仿佛周柏安就站在他的面前,朝他怒吼着。
“抱歉。”
不知什麽時候,這個人真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手裏握着一把破舊的左|輪|手|槍,直直地對準那擋在他面前的夏星河的額頭。
“我糾結了很久,但是丹青說,我必須要殺掉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是蠱惑人心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