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潛熱01
小時候,很多同齡人會考慮“我是誰?我從哪裏來?”這樣的問題。
但是齊路遙是在科學院長大的小孩,從有意識開始,這些問題就已經得到了最科學、最中立的回答。
——任何人都是由受精卵發育而成,在母親的子宮內孕育出生,由普通的血肉構成、成為無數普通而平庸的一?部分。
在齊路遙還沒來得及問出“為什麽?我沒有爸媽”這樣的問題之前,歐文林就告訴他,他是個沒人要的棄嬰,被皇家科研所收養、長大了?也要用盡畢生所學回報科研所。
在齊路遙還沒察覺自己超出常人一截的智力和能力前,歐文林就告訴他,他确實比別人聰明一些、有着學習醫學的天賦、他讓他不?要浪費天賦,專心?致志跟着他把神外的衣缽傳承下去。
同樣,在齊路遙意識到“帝國之腦”是個多麽?不?尋常的存在之前,歐文林就時常帶着他進出這座奇異的宮殿,仿佛一?切的存在都合情合理,不?應當有任何異議。
齊路遙坐在直升機上,頭疼讓他很難集中精神,但他的腦海中清晰地回想起了?在很小的時候,歐文林帶他做過?的一?個非常簡單的小實驗。
“路遙,你覺得,我們的實驗室裏有什麽?特殊的氣味嗎?”印象中,歐文林這樣問他。
年幼的齊路遙搖頭:“沒有。”
接着,歐文林把他牽進樓下一?間他沒去過?的中藥房:“這裏?呢?”
齊路遙皺起眉,想跑:“苦。”
接下來的每一天,歐文林都沒有再讓齊路遙去實驗室,而是每天都讓齊路遙在中藥房待上半個小時。
一?個月後,歐文林抛出了同樣的問題:“路遙,你現在還覺得中藥房的空氣是苦的嗎?”
齊路遙震驚道:“不?苦了!”
接着,他又把人帶回了?實驗室內:“那這裏?呢?”
還沒有走進實驗室大門,齊路遙就在走廊上捂住鼻子:“酒精、試劑的味道。”
Advertisement
歐文林笑起來:“看,這就是‘适應’。”
“你從小就跟着我在實驗室待着,久而久之,就察覺不?到這裏?空氣的異味。”歐文林道,“中藥房的氣味也是這個道理,你沒去過?,所以覺得苦,待久了?,鼻子便也分辨不出那裏的氣味了。”
“人的知覺和感覺是可以被麻痹的,但無論被‘欺騙’多久,其本身依舊具備判斷正誤的能力。”
齊路遙的腦海中,來來回回撞擊着歐文林這段話:“錯誤的認知可以短暫地改變一個人,但他一?旦從原有的環境裏?脫離,真相便會自己找上門來。”
他低頭看着自己毫無血色的手心?,許許多多奇怪的詞彙砸進他的思維深處。
和夏星河待在一起的時間,算是“脫離原始環境”的那一步嗎?
所以,到底有多少曾經“習以為常”的東西,其實是不正确、不?正常的?
“哥哥,你從小就住在實驗室?”
——住在實驗室難道很奇怪嗎?這是歐老師上班的地方啊。
“哥哥,你頭疼居然自己用電擊器解決?”
——自制電擊器真的可以有效緩解頭痛啊。
“哥哥,有沒有人說過?你的信息素和別的Omega不?太一樣?”
——感情這家夥不?是在誇我很特別嗎?
齊路遙混混沌沌地思考着。
我到底是什麽??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
對于接到去北郊支援的通知,夏星河并不?意外。
一?切都像是有一?根不太明顯的線,把他從暗處拉到了明處,一?切完全沒有順遂他的意願進行過?。
行動負責人依舊是晏青,但是首相點了夏星河的名,他不?得不?去。
“程鵬差不多算是徹底攤牌了?。”晏青道,“和kong怖分子勾結,打着軍隊的旗號招搖撞騙,其罪必誅。”
這一?句話相當于是直接給?程鵬判了死刑,大家齊刷刷地握緊手心?的槍,幾乎是同時意識到了這場即将到來的戰役的危險性。
載着一?車精銳Alpha的裝甲車,以肉眼可見的最快速度在荒蕪的城郊飛馳。
去北郊的路上并沒有選擇乘坐直升飛機,根本原因是,北郊附近有大量的核輻射與電磁幹擾,直升機接近必定會發生導航失靈、操作誤差等現象。
夏星河坐在裝甲車的後車廂內,懷裏?抱着旺財。
——走的時候實在是太過?匆忙,以至于他甚至來不及帶走除了這“前男友重要遺物”之外的其他東西。
颠簸的車上,一?人一兔耳狗默默對視,似乎在看到彼此的那一瞬間、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個讓兩位心?碎不已的人,頃刻間人憔悴、狗流淚。
夏星河萬分心?痛地看着旺財那耷拉下去的兔耳朵,這個狗東西此時宛如電量不足一般窩在自己的臂彎裏,凄凄慘慘戚戚。
早幾個月前,這狗東西把有關自己的記憶當作垃圾信息全部清除,再見面似乎就有些許“同性相斥”的意思,只要在齊路遙身邊,這家夥永遠對自己提着防着、仿佛生怕自己搶了他親愛的主人一?般。
殊不?知,夏星河其實也是同樣的腦回路——天知道他又多少次瘋狂後悔給?齊路遙買了?這東西?好生生的偏要給?自己在家裏?養了個情敵,真的是有口難言……
夏星河抱着這毛茸茸的一?團胡思亂想着、忽然發現他們之間的和解,居然是建立在“齊路遙身亡”的前提上,頓時內心?悲苦絞痛的情緒又翻了?幾番。
懷抱鐵狗的夏星河感覺到胸腔一?陣難捱的酸澀,他知道此時自己應當找一些東西分散精力了?,但是他偏偏就像是有受虐傾向一?般,一?看到傷口有結痂的趨勢,就忍不?住手賤要把這傷疤重新摳出血來。
夏星河變本加厲地翻開旺財的肚皮。
——他想去尋找一切有關齊路遙的視頻和聲音,明明知道這會讓他生不?如死,他眼前這種情況就像是犯了毒瘾一般,除了被動地尋找救贖以外,別無所求。
直到他打開文件夾才想起來,旺財的內部文件曾經被人加裝過?幹擾程序,因此齊路遙關閉了他的攝錄權限。
他仔細回溯了一?下時間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那次在氣象研究所的營救行動中,旺財曾和墨遠游、鹿柴有過?一?段時間獨處,自那以後,這家夥就出現了?這樣的問題。
如果說方才自己只是為了?找尋一?些過?去的記憶,從而激起自己的精神,那麽一?旦追溯到墨遠游這個人的時候,夏星河就不?得不?全神貫注以應對了。
——能讓他動手消抹掉的東西,夏星河相信,旺財一?定是拍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以至于對方不得不?殺人滅口的地步。
當他再次嘗試手動解開那層幹擾程序的時候,小小的顯示屏上,突然冒出了一?個小鹿的頭像,後面是一排像素字體。
“嗨!現在是時候再來看看這段視頻啦!”
屏幕上自顧自地綻放起一?小叢煙火之後,屏幕上的一?排紅鎖驟然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去年聖誕節的那個夜晚,旺財同學親手攝錄的、自己和齊路遙在車裏?放肆的視頻。
皇室的直升機還在天空嗡嗡的飛着,齊路遙本來就有些生理性暈機,加上精神不?佳,直接癱倒在座椅上不?想說話。
“媽,下一?步我們去哪兒啊?”
混亂中,白洱的聲音在後排響起。齊路遙下意識擡頭去聽。
“北郊。”白恩女王說,“Alpha在那邊有諾亞方舟計劃,不?過?我們要趕的不?是那個。”
齊路遙這才想起了?“時間”這麽?回事兒。
在李峰出事之後,齊路遙就逼迫自己忘掉“時間”這個概念,似乎通過?這種方法就能讓夏星河的死亡來得更遲些。
但是很顯然,衡量時間的尺度,遠遠不?止“日期”和“分秒”那麽簡單——他身處的世界就是在時間的推動下運行的,一?切的一?切能夠“發生”,本身就是在昭示着時間的流動。
北郊。齊路遙默念了這個詞兩遍,再次沉重地吸了口氣。
——終于還是要來了嗎?
他有些不?甘心?地握緊了?拳。這樣強烈的“不?甘”,在後來的若幹次輪回中似乎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在齊路遙看透了時間“無法改變”的本質之後,他便失去了這樣鮮明刺眼的負面情緒,每天都形如傀儡,及時行樂、混吃等死。
那這一?次為什麽?不?同呢?齊路遙質問着自己,為什麽?這一?次那麽生氣、懊喪?
這個問題的答案再簡單不?過?了?。
齊路遙低下頭,模仿着夏星河的手法、反複摩挲着後頸的腺體,似乎只有這樣,他再次瀕臨崩潰的情緒才能稍稍穩定下來。
——因為他知道,這次真的和以往不?同了?。
他本應當有機會改變一切的。
這樣的念頭讓齊路遙的心?髒驟然緊縮起來。
他必須阻止夏星河來到北郊,齊路遙心想,哪怕自己死去、也要讓夏星河活下去。
只有這樣,他才能打破一次又一次輪回的束縛。
而此時,距離他幾百公裏外的裝甲車內,夏星河回看着那段視頻,身體漸漸由燥熱變成徹底的寒意。
這本是一段再平常不?過?的家庭動作錄影,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無數遍,直到他的注意力終于從車內糾纏的二人、轉移到了車窗外。
他反複确認、放大無數遍後、才确認不?是自己看錯了?。
在鏡頭聚焦在車內的齊路遙的臉上時,車窗外的街道對面——
另一個齊路遙步履匆匆,鑽進了?身後的皇二院的大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