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可真能耐
餘燼剛一進門,就被屋裏濃重的香水味嗆到。
他皺眉屏息,拳頭抵在鼻間試圖遮擋,這家店規模不大,前廳很小,正對門有個皮質沙發,左手邊是個小吧臺,還有臺飲水機,牆上挂着價格表。
項目幾經調價,後頭覆蓋了好幾層新價格。
門旁有鈴铛,他一進來裏面的人就知道,很快有人掀簾子從後屋出來。
是個燙着大波浪的年輕女人,美豔有餘,氣質不足,裹着條暗紅色的連衣裙,走近時,身上的味道很雜,有香水味,藥油味,也有煙味。
“帥哥眼生,沒來過?”她倚在吧臺旁笑着招呼,下巴示意牆上的項目表,“泰式還是精油,或者來個全套?我們這的女技師手藝都不錯。”
餘燼摸出兜裏的煙,還剩半盒,他從中抽出一根咬在嘴裏點燃,熟悉的香煙氣味沖散了一些他不喜歡的味道,“不按摩,我找人。”
老板娘挑眉,用手扶了下卷發,走到餘燼身邊,拿過他手裏的煙盒,從中取出一根也點燃,娴熟地吞雲吐霧,目光直白大膽,從上到下打量餘燼,似乎對他的模樣很感興趣,“哦?我店裏的員工可不少,你找哪個?”
她把煙盒還給餘燼,他沒碰,“蘇禾,認識嗎。”
餘燼沒接,女人也不尴尬,随手将那半包香煙扔到吧臺上,轉身坐進沙發裏,翹起腿,夾着香煙吸了一口,“她啊,認識。”
女人擡眼,“你找她?”
餘燼:“最近有她的消息嗎。”
女人搖頭,“幾年沒見過了,她不是跟了個混混嗎?聽說那小混混對她還不錯,怎麽,失蹤了?”
餘燼瞥了眼通往後屋的簾子,“有路子找到她嗎。”
女人有些好奇,“你跟她什麽關系?”
“這跟你沒關系。”餘燼從錢夾裏拿出一摞錢,大概一千多的樣子,丢到女人面前的小茶幾上,“有點事找她,不是找麻煩,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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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看了眼桌上的錢,夾着煙沒說話。
餘燼耐心等待。
過了會,她将煙蒂摁進煙灰缸裏,收起茶幾上的錢,“她老家是上龍鎮的。”
“這我也知道。”
女人揚眉,“那你知道上龍鎮只是她爸媽家,她小時候最常在小西山的姥姥家住嗎?”
“地址。”
“這我不清楚,不過小西山那地方很小,一打聽就知道了。”
餘燼轉身就走,手剛碰到門把手,身後女人輕笑兩聲,“帥哥,煙不要了?”
餘燼沒回頭。
蔣煙抱着幾個裝小吃的紙袋蹲在跟餘燼分開的路口旁,越想越委屈。
按摩院?
他可真能耐。
那路過的老婆婆都說了,小姑娘家家離這種地方遠點,這是男人來的地方。
前後左右都是美容會館按摩院,還發展成特色一條街了,他倒是挺熟悉,不知道來過多少次!
蔣煙不停看手機,這都多長時間了,還不回來!
能幹什麽好事!
餘燼開車回來時,看到蔣煙蹲在馬路牙子上,小小一團,低着頭嘴裏不知道在念叨什麽。
他按了幾下喇叭,小姑娘擡頭看到他,表情嚴肅,臉臭臭的。
蔣煙一上車就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臉更黑了,看都沒看他一眼,把幾袋小吃塞進前面的儲物箱裏,安全帶扣得咔咔響。
餘燼看她一眼,覺得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沒準剛剛遇到什麽煩心事。
他沒哄過女孩,也不知道怎麽哄,索性不開口,小女孩嘛,氣一氣就過去了。
車開了一會,兩人一直沒說話,前面紅燈一百多秒,餘燼等得無聊,儲物箱裏的小吃散發出陣陣香味,他中午沒吃飯就出來,早餓了,伸手過去想看看是什麽吃的。
結果還沒碰到袋子,蔣煙忽然把東西拿走抱在懷裏,“不是給你買的。”
語氣挺沖,餘燼下意識皺眉,這丫頭每次見他都笑得跟朵花似的,從沒對他這種态度過,他扭頭看她,“你怎麽了。”
“沒怎麽。”
“我惹你了?”
“沒有。”
餘燼還想說話,蔣煙只看前面,“綠燈了。”
餘燼只好開車。
直到晚上關門,蔣煙都沒搭理他,把帶回來的東西全給了雷子,雷子感動夠嗆,也沒顧上餘燼,自己全給吃了。
這天晚上,蔣煙早早躺進被窩。
她沒拉遮光窗簾,只拉了紗簾,月光滲進客廳裏,銀白的一層,淺淺籠罩着床上那團鼓鼓的被褥。
過了許久,蔣煙覺得有些憋悶,腦袋從被子裏出來,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腦子裏兩股勢力在打架,攪得她頭疼。
他快三十了吧,也沒個女朋友,有生理需求也正常。
沒女朋友可以找啊,長那麽帥,還怕追不來個女朋友嗎?
男人都圖新鮮,他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
那也不能去那種地方啊,幹不幹淨,不怕得病嗎?
還有,是誰總結出這樣的結論,是人都喜歡新鮮,男女都一樣,管不住自己不要找那麽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能他真的是去按摩,幹這一行總彎腰,他腰是不是不好?
現在國家管控的這麽嚴格,應該沒有那種不正當的行業了吧,不怕被抓嗎。
他是你救命恩人,有誰規定救命恩人就非得是正經人了。
他還不一定是你救命恩人呢,你看到紋身了嗎,沒準就是長得像。
蔣煙,你清醒些,人家幹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啊。
明天起床就去問他,你去沒去過封武,有沒有救過一個小女孩,真是他,就給筆錢當做感謝,或者給他開個更大的車行什麽的。不是趕緊走人,學校那邊不知道能瞞多久,萬一他們給老爸打電話就完蛋了……
蔣煙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反正睡着前“它們”還沒有吵完。
蔣煙一連幾天都沒有去車行,餘燼也沒找她。
本來她都打好草稿,他問她為什麽不去,她要怎麽說,想得好好的,可他什麽都不問,弄得蔣煙很憋屈。
周末江述來了,看她精神萎靡直打蔫,以為病了,給她買了不少零食水果,熬了一大鍋粥,看着她吃完才走。
蔣煙在床上懶懶躺了一下午,實在不愛動,但還是勉強起來換衣服,有件比較緊迫的事需要解決,必須去趟超市。
她每月來的特別準,一天不差,今天就是正日子,小腹隐隐有些感覺,家裏又沒有準備。
江述雖然是認識多年的發小,但這種事她還是不好意思讓他幫忙去買。
超市就在樓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基本日常生活用品都能買到。
蔣煙常用的牌子這裏沒有,她只好挑了個別的牌子,順便往購物小筐裏扔了幾包濕巾。
她站在最裏側的過道,想再拿一提紙巾,可那東西被老板放在貨架最上面,又堆了好高,她墊腳蹦兩下,依舊沒拿到。
蔣煙正想讓老板過來幫忙,身後忽然有人靠近,一股熟悉的氣息逼近,還沒等她回頭,那人便越過她頭頂,輕松抽出一提紙,低沉而清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是這個嗎。”
蔣煙回頭,意外看到餘燼。
今天雖然是周末,但他平時比較随意,不管星期幾,白天幾乎都在車行待着。
過道狹窄,兩人離的很近。
雖然住同一層,但餘燼早出晚歸,蔣煙又沒怎麽出門,兩人已經幾天沒見。
蔣煙垂下眼睛,接過那提紙,“嗯。”
餘燼看了她一會,沒說什麽,又去食品區那邊轉。
蔣煙筐裏兩包衛生巾,不想讓他看到,飛快跑到收銀臺結賬,偏這會兒有人排隊,等排到她時,餘燼正好也過來結賬。
蔣煙硬着頭皮裝袋,不小心掉地上一包,餘燼彎腰撿起遞到她手邊,蔣煙接過來,飛快地說了聲謝謝。
等餘燼從超市出來時,蔣煙早跑沒影了。
回家的路上,餘燼走得很慢。
腦子裏不自覺回想起剛剛蔣煙窘迫的樣子。
到底還是小女孩。
他低頭淡笑一下。
晚上餘燼随便吃了點東西,把換下的衣服丢進洗衣機,随後拿了包煙走去陽臺。
他低頭點煙,打火機随手放在煙灰缸旁,目光瞥向隔壁,那邊已經拉上窗簾,裏面有亮光。
餘燼眯起眼睛,咬着煙好一會才想起吸一口。
那丫頭大概找到新工作了吧,挺好,省得在車行抽煙還得顧忌她在不在。
他丢掉煙頭,把滿了的煙灰缸倒掉。
他很早就開始吸煙,這兩年煙瘾更甚,帶他入行的師父每次都要念叨他,他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洗過澡,餘燼裸着上身,裹一條浴巾出來,打開衣櫃翻找衣服。
沒有多久,他的手停在箱底,目光落在一把折疊傘上。
奶白色的遮陽傘,幹幹淨淨的顏色,零星點綴着金色的愛心。
他拿起那把傘,指尖在灰色的傘柄上慢慢劃過。
這應該是把定制傘,傘柄下端刻印了一個字母Y,旁邊還跟了一顆心。
兩年前的一個晚上,狂風驟雨,兄弟的忌日。
他心情很差,碰巧又遇見幾個不長眼的小流氓找茬,那一架打的很痛快,解決掉麻煩,他坐在路口的石階上,任憑雨水拍打自己的身體。
他臉上挂了彩,領口還沾了一絲血跡,狼狽不堪,垂着頭坐在那裏,路過的人吓得繞道走。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陣踩水聲,視線裏忽然出現一雙純白色的運動鞋,下一秒,手裏就被塞進一把傘。
他擡起頭,女孩的身影已跑遠,戴着帽子,手撐在頭頂遮雨,匆忙上了一輛黑色賓利。
雨水模糊了雙眼,他伸手抹了一把,那輛車已經走遠。
陌生人的關心,往往更能戳中內心深處。
他十歲離開那個家,從那以後再沒感受過多少溫暖關愛,即便是離家前,也沒得到多少。
人心涼薄,他只有比人更涼薄,才護得住自己那顆心。
年少時他混過,抽煙喝酒,打架鬧事,後來認識師父,跟着師父學手藝,性子才慢慢定下來,師父說,他這個人性子倔,又狂又傲又不服管,不找個人壓一壓,将來是要出事的。
十歲以後,他再也沒哭過。
但他拿着那把傘,莫名紅了眼眶。
他沒有用那把傘,帶回家後仔細擦幹淨,一直小心存放。
餘燼把傘放回原位,找了件衣服穿上,臨睡前打開微信,劃了幾下列表,路過蔣煙時停了一會,又劃走。
他把手機扔到一旁,關燈睡覺。
早上出門下樓,正碰見蔣煙從外面回來,手裏提了一杯豆漿,一屜小籠包。
兩人互相看了一下,兩秒後,餘燼側身讓出一條路。
蔣煙低着頭上樓,擦身而過時,餘燼忽然問:“找到工作了?”
蔣煙腳步停下,過了會,她搖了搖頭。
她比餘燼站高一個臺階,依然沒有餘燼高,他目光停留在她臉上,“那怎麽不來上班。”
蔣煙指尖戳着豆漿熱熱的蓋子,“你不是不缺人嗎。”
“是不缺,你來了三天,幹了雷子該幹的活,把他慣懶了,你不來,他也不幹活。”餘燼停頓一下,“現在車行的地都沒人拖。”
蔣煙不說話,餘燼看了她一會,目光瞥向別處,“要是沒找到別的工作,就過來吧。”
蔣煙小聲嘟囔,“你給我多少錢啊,工資提都不提,想讓我白幹活嗎。”
他低笑一聲,“你想要多少。”
“當然越多越好。”
“行了,”餘燼說,“給你工資,你會滿意,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