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有鬼

第7章 (3)

冷漠也不淩厲，卻很疏遠，好像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感覺。眼睛是有光彩了，可是看着魏研波瀾不驚，靜得宛如死水。

「你，你要做什麽？」魏研只是抱緊懷中的連城。

江正航忙拉住他，「他是要和你懷裏的一魂二魄合體，你快放手！」看到男人竟然可以随意召喚鬼界差使，江正航确定他真的是仙，還是等級不低的仙！

「……」魏研看着身前淡然疏遠的連城，不想把懷裏的連城交給他，如果把連城交給他，那一定不再是那個會對着自己笑，纏着自己，像孩子般天真甜蜜的連城了。

透明的連城困惑地看着皺眉、露出抗拒的魏研，又看向前面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那個男人和自己一樣，一模一樣，他看着自己的表情很親切柔和。想要過去他身邊……連城才一動就被魏研更緊抱住，連城為難起來，眼睛來來回回在魏研和同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之間轉。

「魏研你瘋了？！」江正航只怕那個本體連城發怒，對方是仙，不要說普通人魏研，就是他也挨不住對方一記啊。

魏研只是咬着唇，看着本體連城。透明的連城也看出他目光裏的執着，朝面前的「自己」搖一搖頭。

連城微微驚訝自己的魂魄竟會拒絕自己，不由得向抱着自己魂魄的男人看過去。很年輕的男人，眼睛很明亮，看着他的目光充滿戒備還有……害怕。可是還那麽緊，那麽急切地抱着自己的魂魄，好像在保護自己很重要的東西。

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連城淡淡垂下眼簾，轉而又向自己的魂魄看過去，伸出手。

「不要！」魏研大叫，卻被什麽力量掃出去，撞到廢墟上才停下來。

「魏研！」

江正航着急地看着他，魂魄的連城更是，焦急地要撲過去，卻剛起來又跌坐地上，傷心地看着魏研。

魏研爬起來看到這一幕心跳幾乎停住，什麽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連城化成一道白光飛入本體中。

「不要！」魏研大叫。

可是連城還是消失了，透明會散光的連城還是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實實在在、有肉體的連城，好像柔和，但其實沒有感情，淡薄疏遠看着他的連城。

他的連城，會笑會黏着他追着他的連城，沒有了。魏研只覺得一瞬間腦袋空白，世界都好像變暗了。

「魏研！」看到魏研摔下來江正航吓一跳，正要去他身邊，忽然一道白光從身邊閃過，竟是連城。

連城一下子到了魏研身前抱起他，抱住他的一瞬間連城愣了一下，眼裏閃過茫然。江正航這才放心松口氣。

連城平淡地看着懷裏的魏研，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麽，很久之後才起來并将魏研打橫抱在懷裏。正要離去有人大聲叫住他。循着聲音看過去，連城有瞬間的呆怔。

「你不要走！」是周朔。

「……是你。」

「你知道我？果然，果然我們前世是戀人！」

「……」連城微微垂下眼簾。

「你不要走，我們好不容易能見面，你不可以走。」

連城嘆口氣，這才直視他，淡然道：「我們在你上一世就什麽關系都沒有了，現在……更是如此。你也喝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過去種種就忘了吧。」

「不行！連城，沒有辦法忘記。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一直高傲的男人說這種話有些困難，但他深吸一口氣，還是說了下去，「我知道我愛你，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那也不過你自己一廂情願罷了。」連城不再說什麽，也不顧周朔幾近撕心裂肺的叫喊，閃身不見了。

「殿下！」

連城本要拂開垂得長長的柳條走過去，聽到叫聲停下腳步回過身。全身綠色，穿得很可愛的女孩子紮着花苞頭，笑嘻嘻雙手捧着玻璃盤，「殿下，這是小柳和小芝早上幫您收集的露水哦。」

連城接過來，淡淡露出點笑意，點點頭，「謝謝。」

女孩子聽了歡呼着跳起來，開心地跑走了。連城看着她的背影，眼神略微柔和下來。以前住在這裏，花精樹精們只敢遠遠看着他，想親近又不敢，可現在即使少女也已經那麽膽大了。縱使是這麽避世的地方，妖們也受了凡人現代化的影響嗎？

走進小竹屋，床上躺着二十歲左右的大男孩。連城看到他忍不住又輕輕嘆口氣，走到床邊，微微低下眼。怎麽會把他帶到這裏？連城按着胸口，輕輕歪過頭，閉上眼睛，那些屬于一魂二魄，現在則屬于他的記憶翩然躍于眼前。都是和這個凡人有關的。

魏研睜開眼就看到這樣的景象，很簡陋但是很寧靜的小竹屋裏，連城站在日光中，全身都照了暖暖的陽光，神色怡然地閉着眼歪過頭，纖塵不染。

連城看到他醒了，原本溫和安然的神色轉淡，聲音也靜而疏遠，「你既然醒了我便送你回去吧。」

魏研看着他，他喜歡的連城被他吸入體內的一幕又回到眼前。魏研咬住嘴唇，卻突然覺得胸悶一陣猛咳。

連城動了動，手擡起一些，但最終放下來。

魏研咳得難受，感覺血都吐出來了，可是連城沒有扶他，更沒有任何關心的話，好不容易停下來魏研又覺得很冷，心很冷。

「連城呢？」

「……我就是。」

「不是，你不是我要找的連城。」

「你要找那個連城的話，他已經不在了。」

「……你把他還給我。」

「他本就是我，我本就是他。」

「不是，不一樣的！」他的連城怎麽會那麽疏遠冷淡地看着他，看到他咳得肺都疼了卻無動于衷？

「……」連城本是冷淡地同他對視，片刻後嘆口氣，軟下态度轉開目光，「你遇到的連城确實是我，是我魂魄的其中之一。我們合為一體後，他的記憶也便是我的。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會償還你恩情，許你三個願望。」

「我不要願望！」魏研叫，「我要那個連城！」

「不可能的。」

連城轉身要離開，魏研忽然撲上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你說我遇到的連城是你，你就是我的連城？」

「嗯。」

「騙人。」

「……你不信便罷了。」他和連城一模一樣，為什麽這個男孩子會以為他們是兩個人呢？

「我當然不信！如果是我的連城，我寧願天天提心吊膽，甚至晚上承受那樣疼痛都要留在身邊的連城，怎麽會像你現在這樣看也不願意看我一眼？！」

「你喜歡那個連城？」

連城寧靜安然的聲音讓原本激烈的魏研靜了一靜，然後鄭重地回答，「是！」

「你喜歡他哪兒？相貌？法力？」

「……你……」魏研松開他，連城背對着他，這個背影對魏研而言很熟悉，而且比起平常有更真實的存在感，以前只要看到這個身影就覺得安心愉快，可是現在看着，魏研覺得快喘不過氣來。

「才不是這樣……你這麽說太過分了！」

「那你喜歡他哪兒？」

「……」說實話，魏研确實不知道。

連城輕嘆口氣，「我乃女娲後裔，上古神衆之一。我們本不會有交集，确實是我一時縱性，将自己一魂二魄投入凡間之故，才累你此生有此波折。所以我許你三個願望償還你，三個願望實現，你我便不再有何牽系。」

「你！」魏研看着連城，先是傷心難過，然後又是憤怒，這個……這個死小孩、臭小孩，當初那麽照顧他、愛護他，明明是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從畫裏跑出來，把他吓得半死，照顧他習慣他又喜歡他後，他突然說自己是神，高高在上的模樣告訴他他們将不會再有交集。

越想越憤怒，魏研覺得胸一窒悶又咳嗽起來，這次竟然還一口血咳在手上。魏研呆呆看着手上的血不知道該是害怕還是……

連城回頭看到，「你被周朔打成重傷，我可以替你療傷，算了你一個心願。」

「不要！你急着和我這個凡人脫離關系是嗎？急着實現我的願望是嗎？好，我現在就許第一個願望，我要你在我身邊陪七十年！」

連城皺眉。

魏研擡起下巴，「怎麽，你不願意？你不是神嗎？七十年對你不是昙花一現嗎？」可是對他而言卻是一生，「而且……」魏研竟然發覺自己在緊張，深怕連城不答應，又繼而補充道：「我這個願望比起征服地球或者變成神仙，不是簡單多了？」

連城想想有理，便點點頭。魏研絕望地發現自己一瞬間很高興。

袁欣推開門，看到廚房裏的魏研愣了一愣。魏研也怔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轉開頭，「媽。」

袁欣表情放松了些，走進廚房，看到兒子在舀黃澄澄的濃稠液體，說：「做南瓜粥？」

「嗯，上次去吃韓國料理吃到，很好吃，就試着做做看，不知道味道怎麽樣。」這是這麽多天來，母子倆第一次說那麽多話，原因在于連城。

「小研，媽前兩天口氣可能太嚴厲了……」

「沒有啊。」魏研開始盛第三碗，「是我不好啦……明明知道媽是為了我好，還說了很過分的話……那兩天又心情不太好，其實一直想道歉，但是都嘔着氣沒說。」

「心情不好啊……」袁欣微微笑，「那現在好了？」

「……一般般啦。」

袁欣似乎想到什麽，忽然笑起來，「如果我生的是女兒，有一天心愛的孩子會為了另一個人和我吵架，媽媽是會預料到的。可是現在我兒子為了一個男人和我吵架……」

「媽，因為連城真的不是有害的……」

「我知道，那天我也太沖動了。後來我讓人查了下丁一戶，玄學界非但沒有這個人，動用你爸爸在警界的關系也沒找到這個人。我當時也是被你的狀況真吓到了，你晚上疼成那樣，又加上震驚于鬼的存在……才會輕易相信丁一戶。」

「……嗯。」魏研忽然想到連城變得現在這麽冷淡，心裏湧上難過。

「小研，你喜歡那個孩子？你真決心要和連城在一起？你現在還年輕……」

「媽。」魏研打斷她，不想再繼續談這樣問題，又将一碗南瓜粥直接放在袁欣手裏，「媽你喝喝看，好喝鍋裏還有。」

袁欣只能嘆口氣。

魏研站在自己卧房門口，深吸一口氣。連城已經跟着他回來好幾天了，可是對他一直很冷淡疏遠。如果別人對他這樣他肯定鳥都不鳥，可是連城……

雖然說過這個連城不是自己的連城，可其實只是他逃避現實。喜歡他黏着他保護他的連城是那個冷淡的連城，那個冷淡的連城也就是喜歡他黏着他保護他的連城，可是為什麽一個人，一魂二魄和本體會有那麽大的差別？

魏研振作一下還是進去了。連城盤腿坐在地板上，這幾天他不但話少，自己硬逼着他他才說幾句，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吶，連城，我煮了南瓜粥，你吃吃看？」

連城原本閉着眼睛，此刻睜開看向身前笑嘻嘻的男孩。真不明白他的想法，幾天之前在小竹屋裏還兇巴巴的讓他把他的連城還給他，卻在和他回這裏後又對他百般讨好。有幾次他知道魏研是真的被自己惹怒了，可是沒多久還是笑吟吟地出現在他面前。

「不吃。」

就知道……

「吃吃看嘛。」

「不。」

「……」算了，你不吃我一個人吃。

晚上睡覺，八月末的天氣還很熱，魏研翻過身，看着月光下依舊在地板上盤腿坐得筆挺的男人，忍不住嘆口氣，「不累嗎？那麽一直坐着，腰不酸？」

「不累。」

「小城，上來陪我睡好不好？」

「可以。」

料定他不會答應的魏研挑挑眉，果不其然，對方又緊接着說：「算了卻你一個心願。」

魏研是真忍不住了，翻身坐起來，「說真的，我見過許多許多奸商、許多許多老狐貍，但沒見過奸商狐貍到你這個分上的。」

連城只是靜靜聽下去。「你不是女娲、那個煉石補天女神的後裔嗎？你許我的三個願望那是多少價值啊？如果貪心點的就要求做皇帝要征服世界了。你卻陪我蓋個毛毯最多聊一下天就算實現一個願望，是不是太過分了？」

連城道：「為什麽你要這麽執意呢？你自己也認為你的連城和我不是同一個人，那為何還有刻意讨好我，将我留你身邊呢？」

「誰讨好你了？！」魏研叫，「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沒有沒有沒有！你要走可以，把我的連城還給我！不然不許走！」

「……一魂二魄是我的一部分，我不可能給你的。」

「那你就留在這裏！不許離開！你也不要誤會，我不是對你這個對人冷淡、自恃神明就了不起的人好，我是對你身體裏的一部分，我認識的連城好！」魏研摔門出去。

靠在門上好一會兒冷靜下來，魏研蹲下來，覺得自己都要哭了，又這麽沖動，又胡說八道。連城本來對他就夠冷淡了，這下更要讨厭他了吧？

魏研之後幾天一直悶在客房裏，很沮喪。懊惱着連城明明以前那麽喜歡他，黏他背上，他走哪兒他跟哪兒的，現在這個笨蛋連城卻對他像冰塊似的，不管怎麽讨好，買魔術道具變魔術讨他歡心，買他可能喜歡的游戲片，做他應該會喜歡的甜點給他，每次小心翼翼又期待地捧到他面前，每次都給他淡着臉孔，看也不看一眼地拒絕。

他以前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哪有這麽讨好過人，哪有這麽小心地對待一個人？從前的連城明明那麽可愛。魏研委屈之餘又開始擔心起連城會不會一走了之，想去看看或者道歉，又覺得咽不下那口氣，拉不下那個臉。兩三次甚至已經站到卧房門口，手擡起來要敲門了，最後還是氣憤地轉身走開。

「小研，出來玩嘛。你也在家裏悶好久了吧？該出來透透氣啦。」陳悅在電話那邊笑咯咯說。

「不了，我最近沒心情。」魏研萎靡地趴在床上。

「你不要……哎，表哥，幹嘛啦。」

換成另個人的聲音，「魏研是吧？我是江正航，你一定得給我出來，還要帶上連城……」

帶上連城？他也想啊，可是那頭冷冰冰的牛誰拉的動啊？

「就這麽說好了，你一定要出來。」

江正航說完手機又塞到陳悅手裏，陳悅抱怨，「真是，沒見過表哥他這麽急的樣子，小研說好啰，出來玩，就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那麽急趕着投胎啊？剛這麽想，陳悅已經挂電話了。

魏研拖着身體到自己卧房門前，突然覺得很悲哀，什麽時候想進自己房間都搞得那麽糾結啊？好在這幾天糾結得已經有些麻木了，魏研此刻站在自己卧房門口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沒想太多直接推門進去。

呼，連城還在。

「今天下午陪我出去吧。」魏研走到連城身邊坐下，有些有氣無力地說。

「不。」

「大哥，你真的是陪我七十年還是陪房子七十年啊？」

連城怔一下，想想自己确實有些過了，「好吧。」

魏研已經麻木了，此刻也沒有太開心的感覺，只倒在地上躺着，看着連城的側面有些辛酸。這個笨小孩，要讓他糾結到什麽時候啊？

魏研出門的時候已經晚了，都是因為連城的緣故。這死小孩一點都沒有自己對于普通人有多特別的自覺。已經長得夠标致，回頭率百分之二百了，還硬要執着于那一身古代長衫和長發。

魏研開始和他好好說他不聽，到後來魏研又一次火了，折騰好久才将連城那身古代行頭換掉，還逼着連城将長到腳踝的頭發也變正常長度。

穿着T恤牛仔褲的連城少了幾脫俗飄逸，多了幾分真實感，仍舊是個沒見過的人無法想像的美青年，和魏研從私家車上下來，一時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這這這是……」碰到陳悅他們，将連城介紹給他們的時候，那二男一女都眼睛瞪得快掉出眼眶。一來是對連城美貌的驚異，二來……他們對連城這個存在的印象很深刻，純情小研的初吻對象，卻沒想到是個男人！

江正航也在，已經恢複平日一直經營着的平穩沉着的形象，看到連城其實相當激動，只是他藏得好，大家都沒有看出來。

在一家韓國料理店吃燒烤，陳悅三人和江正航幾乎都盯着連城。

「小研，你很帥嘛。要嘛不談，要談就和這樣大美人談，還是男的，我們都被你吓到了耶。」周俊說。其他兩人點頭附和。

魏研其實有些尴尬，他又沒和連城……以前那個還說得過去，現在這個明顯是他一廂情願纏着人家。可是連城沒說什麽他也就不解釋了。

江正航皺着眉，「你們不要亂開玩笑。」

「江表哥，不要那麽嚴肅嘛。」周俊嬉皮笑臉。

江正航面上冷淡嚴肅，心裏其實快吐血了。那天解決連城的事後回家，他雖然道術不錯可是對神仙傳說那方面不是很清楚，翻了下古籍，神仙裏下半身蛇尾的，竟然是三皇後裔。那可是上古級別的神了。

江正航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連城，還好對方表情淡然沒有怒意。

馬平道：「小研好不容易找到情人了，要乘機快點擺脫童子雞之身啊。放心雖然是斷背山，但斷在連城這樣的男人身上，我們不會鄙棄你，還會全力支持的啊。」

「不要胡說八道！」魏研被他們鬧得快頂不住了，「小悅在，你們倆純潔點好不好？」

陳悅笑咪咪地擺手，「不用在意我不用在意我，該談的事是要談的，該做的事也該早點做啊。」後半句「做」說得很重很突出。

「你們真是！」魏研無語了。

「好了不要再說了。」江正航也趕緊答腔，「吃東西吧。」

陳悅噘着嘴，「表哥，你不要那麽無趣嘛。」

「是你們吃飽飯沒事做了。這片肉快烤焦了，你們到底吃不吃？」

玩了半天，傍晚要分手的時候，陳悅問：「哎？表哥你不和我回去嗎？」

江正航搖搖頭，「我還有些事要和魏研聊。關于上次他委托我的工作。」

「那我……」陳悅其實對江正航的工作一直很好奇，但因為被爸媽嚴肅地下過禁令，所以不敢過問太多。可是看過畫竟然自己飛起來，事情又和魏研有關，她實在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周俊和馬平也想知道那件事，但被江正航一口回絕，「不行，你們回去。」也不容三人再說什麽，對着魏研點點頭，和魏研、連城先離開了。

「真是。」陳悅抱怨，「幹嘛那麽神秘啊。」

「說起來……」馬平歪過頭，「那時畫飛出去的時候，小研有提過連城呢。」

「有嗎？」周俊完全想不起來，「說起來，連城和小研到底什麽關系？」

「情人啊。」陳悅理所當然地回答。

「不會吧。小研真的是……那個，那個啊……」周俊幹笑，他剛剛完全是鬧着魏研玩的，還沒想過是真的，說實話有點小沖擊。

馬平受不了地翻個白眼，「還是假的？假的話你剛才起哄得那麽開心幹嘛？沒事找事啊？」

「靠，我和魏研開玩笑不行啊？再說，小研也沒承認他們倆的關系啊。」

「可是也沒否認吧？」陳悅接口，「如果是小研，不是那種關系絕對會否認的。」嘆口氣，陳悅又說：「可是那連城美是美，我身為女人都嫉妒得不行，可是未免太冷淡了吧？我看小研挺喜歡他的，可是他對小研好像有些不理不睬的。」

「他們的事別管了。你們安心，世上沒有人會因為身邊少了個人活不下去的。」

「那是只有你吧，禽獸。」陳悅翻白眼。

魏研拉着連城去超市買零食，他其實不吃零食的，放進推車裏的都是連城喜歡的。已經走了半圈，時間也快過了半小時，江正航卻只是跟着他們，一點都沒有開口的樣子。

魏研于是先說話，「正航，你說關于上次的委托有事要和我說，是什麽？」并不擔心那事有纰漏，因為處理的是連城嘛，女娲後裔诶。

「我想知道……」江正航眼光轉到連城身上。

就知道……魏研無奈，前面他就察覺江正航很關注連城。

「我想知道連城究竟是……」江正航極小心地觀察連城的反應。

連城只是微微偏過頭，「你想問什麽？」

「你是不是……三皇後裔？」

「……我乃女娲後人。」

江正航再也沒辦法維持冷靜的假形象，有些像得到罕見寶貝的小孩子，眼睛都發着光。「你、你活了很久？」

「……很久了。」

「哪個年代？」

「……年代？那時候……還沒有凡人。她用浸在神水裏，吸收萬年日月精華的泥土分成三塊，各自滴了她自己、伏羲、神農的血，注入大量靈力捏成三個泥人。便是我們三個三皇後裔。」連城說着，表情難得露出些懷念。

「好、好厲害。」

魏研在旁邊好像專心挑東西，其實他們說的話都有聽進去，心裏有些難過。連城這樣的身分，真的讓他覺得很有距離，也許在他眼裏，自己真的很渺小很渺小，同時又吃味，連城這麽多天都沒和他說過那麽多話。

連城看着江正航，「你想說什麽？」

江正航給連城平靜寧和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這雙眼睛清透得好像能看穿他心裏最深的地方。

「我想拜你為師。」

「不可能。」

「為什麽？！」江正航很焦急，竟然能遇上女娲的後裔，上古衆神之一，那是修道人做夢都做不到的，他現在遇到了，怎麽能……

「我不想和凡人有交集。」連城說這話的時候微微轉開頭，神情很淡。

魏研從貨架上拿巧克力的手頓住，有一瞬間覺得暈眩。但還是聽到江正航有些顫抖不置信的聲音，「你瞧不起凡人？」

「不是。」

「連城，這是你最喜歡吃的巧克力。」

「不想吃。」連城依舊盤腿坐在地板上，看也沒有看一眼。

魏研努力打起精神不讓自己氣餒，露出和平時一樣很陽光的笑容，「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特地幫你買的哎。你以前明明很喜歡吃的……吃吃看嘛。」将巧克力上的錫紙剝下來，遞到連城嘴邊。

「你知道嗎？」連城嘆口氣，語氣比平時更加柔和，「人死後魂歸冥府。不管人也罷草也罷，但凡世間萬物皆有魂魄，鬼魂生前只要無大罪大惡，很快便會重新寫入生死簿，喝孟婆湯，過奈何橋。橋頭一塊三生石，刻着三世有緣人。

「前世是人，來世或許是妖。前鸾俦鳳侶，今世血海深仇。這般反複無常，才是世間輪回之本。」

連城那麽多天第一次和他說那麽長一段話，魏研很高興手上的巧克力也忘記了，興致勃勃地聽着。

「魂魄經歷諸多輪回，縱使再深的情意也抵不過一碗孟婆湯。又多少人三生石上刻同個名字？既然如此，又何必執着于諸世中一世的一段情？」

魏研這時候臉冷下，「你就是要和我說這個？」

「人神殊途，你執意這段虛妄的交集本就毫無意義。再者，你當初說得對，錯的是我。你認識的連城，和我這個連城，并不是同一人。」

「你說你是他，他是你的。」

「那确是我欠缺考慮。雖然魂魄是一個，但是那一魂二魄是我初落世間、不知世事時的脾性。而随着時間漸久，遇過各種人事，我心性早非當時一般。所以你的說也無錯，那個連城，和我不同。」

「……說來說去。你只希望我不要纏着你。」

「……」連城閉上眼，淡然道：「你要這麽想，也不無錯處。」

魏研手緊緊握成拳頭，手指甲刺進肉裏。他說：「對，我知道你很厲害。你活了很多很多年，看過各種各樣人、各種各樣的事。在你眼裏我應該什麽都不是，對吧？我如果說喜歡你……說喜歡你了你也一定不在意。

「對，我或許上一世下一世會同樣那麽喜歡一個人，可是我不知道，對那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現在喜歡你，我現在為你開心難過都是真的，這一刻是真的！」魏研說完有些喘氣，看到連城平靜冷淡的側臉，咬住嘴唇，一會兒後轉身跑出去。

連城好久之後，輕輕嘆口氣，目光轉過來，看到地上魏研剛剛扔下來的巧克力，錫紙剝了一半，黑色的巧克力露出一個角。連城拾起來，嘗試地放進嘴裏。濃厚甜蜜的味道在齒間慢慢化開來。

和「記憶」中一般的味道，怪不得一魂二魄的他那麽喜歡。

連城本來沉靜地慢慢品味，忽然一斂神情，看向房間某一處，「誰？！」

有個男人從空中憑空翻出來，敏捷靈巧地落在地上，一臉笑嘻嘻。

「是你，陽炎。」連城松懈下來。

陽炎長腿步子輕松愉悅，翻躺到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挺舒服凡人，凡人管這叫沙發。說起來他們真是厲害呢，明明三界中最弱的一族，卻繁華至今日的種種。」

連城淡淡應，「嗯。」

「我吶，原本也有同你一樣的迷惑。看盡世間輪回輾轉，知道一個人的情只是諸世中的一段情而已，而鬼魂千秋萬載又要經歷多少輪回？這樣短暫無常的感情，根本不足齒及。」

「……」

「可是連城，慢慢我便知曉，情就是情，不管短暫也好，下一世成空也好，這都是真實存在過的。而且凡人必定經歷生死輪回，這也是他們無力改變的事，又怎能因此輕視他們的感情？」

「不，不只是這些。」連城轉開頭，輕輕咬住嘴唇，神色有絲悲戚。

「連城……」陽炎看到，來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肩，「連城你莫要如此，朱彥庭昔日負你。是他自己不知好歹，你又何必因他耿耿于懷這麽久？」

「不是！」連城斷然否定，「不只是他一個人，世間凡人皆如是。追名逐利，自古及今，沒有改變過。」

「連城！」陽炎為他的固執有些氣惱。但更多的是無奈和心疼。

「昔年我同朱彥庭鸾鳳和鳴，他發誓對我不離不棄，身在情長在。可是最後……卻為名利置我于死地，凡人，皆不可相信的。」

「他是他，魏研是魏研。」

連城只是用力搖頭。

「……你這樣，我只好來強的了。」

連城聽到這話怔一怔，馬上反應過來卻為時已晚，雖然閃身到房間另一端，但陽炎手裏打出來的一道光還是撞進身體裏。

「陽炎你！」連城又驚又怒。

陽炎只是嬉皮笑臉擺擺手，「小城你放心，你素來是我們心裏的寶，我們不會害你的。」

魏研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手上拿了杯冰水，有一口沒一口喝着不說話。

袁欣在旁邊看得很擔心，踯躅了很久，還是關心問道：「小研，是不是和連城……」

魏研本來在發呆，被袁欣一問回過神，「什麽？」

「你是不是和連城吵架了？」

「哦，沒什麽。」魏研朝她笑笑，「說起來，媽，你這麽問，是不是同意我和連城了？」

袁欣嘆氣，「你這兒子，不想同意也沒辦法啊。我看了你二十年，你懂事後哪天不是很親媽媽的？卻為連城兩次和我鬧不開心。不過我同意，不代表你爸也同意。」

「同不同意也無所謂了，人家還看不上我呢。」魏研心裏是難過的，但臉上卻作出歡笑輕松，「哎呀其實無所謂啦，我覺得我已經對他夠好了，被他氣好幾次還拿熱臉貼他冷屁股。他不接受我也沒辦法，不接受算了，我娶個老婆生白白胖胖的娃娃給媽抱。」

袁欣見兒子這樣，心裏更擔心，臉上卻只能陪着笑。

母子談了一會兒心，袁欣出門了，魏研不想回自己房間還是沙發上坐着。一個人的時候，想到連城更覺得難受。

「我剛剛聽到了哦，真是美好的希望呢。可惜只能是希望了。」很悠然圓滑，幾乎帶着輕巧笑意的聲音插進來。

魏研愣一下，轉過頭忽然看到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坐着，吓一大跳。雕刻出來般的俊美面容，年輕男人穿一身休閑裝，閑适悠哉地靠沙發上，整個人一股悠閑潇灑的氣息，讓人看了忍不住想到春風。

「你是……那個抱連城本體突然出現的男人！」

「哎呀，我好傷心吶。」男人轉過來，眼睛裏帶着明亮，但不怎麽正經的笑意，「我以為我這容貌就算不至于迷倒衆生，起碼也過目不忘。可是小研顯然沒将我放心裏嘛。」

笑着說出女生都未必說得出來的嗲腔。

魏研只看着眼前比自己還高些、輪廓俊美俐落的男人，心裏一陣惡寒。男人卻是暢快爽朗地笑起來，還一只胳膊親密地搭到魏研身上，「小研，你和一魂二魄的連城也處過一段日子了吧？那可是連城還是小小小連城時候的性格哦，可愛吧，黏人吧？」

魏研聽到連城，注意力立刻提高。

「所以，小城從小就是我們幾個的寶貝啊。但是現在，把他交給你啰。」男人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