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更
葉悠垂着眸子, 手掌抵在展追心口,覺着氣氛不大對勁,低聲提醒道:“這可是在馬車裏。”
“馬車裏又怎麽了?”展追依舊不肯放松。
什錦在馬車外說道:“大人, 方才馬蹄打滑, 撞上雪堆, 沒驚了您和夫人吧。”
“無妨,接着上路吧。”展追看似心情不錯,話音一落, 馬車又緩緩而動。
葉悠趁機撐起身子重新做好,擡手理了衣裙和發髻。
展追輕理衣冠,眼睛時不時睨向葉悠,二人無言, 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透過厚重的衣袍,依舊覺得她身上滾燙。
到了府邸, 展追下了馬車,回身朝馬車上的葉悠伸出手去,葉悠手搭上去,指間被展追握在手裏, 展追神色收斂, 心想怎麽手這樣涼。
湯賀兒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側目正好看見展追拉着葉悠的手,遠遠見着二人目光交彙,看起來很是般配,自己不能陪在展追身邊,越發像個多餘的。
站入平地,葉悠适時将手從展追手心抽.離出來, 規矩的疊放在袖口中,展追心有所感,搓了搓指間,手上似乎還有她方才留下的涼氣。
随着展追入了府門,這才發現其實他們照比旁人來的晚了些,府內宴起,這會兒正熱鬧,不斷有吵雜聲傳來。
高貴妃得寵,她的母家如今只剩下這兩個妹妹,自然視為珍寶,她為妹妹設宴接風,誰又好折了她的面子。
展追如今也是皇上面前的紅人,一進了門便被人擁住喝酒,平日裏展追也是極難親近的,不過今日高貴妃做東,大家都喝的高興,也就接着酒勁兒拉扯起來。
眼見着展追被拉得原來越遠,葉悠擡手輕揉了揉額頭,頭疼的越發厲害,好像更燙了。
湯賀兒跟在她身後,目送展追離開,又看一側葉悠,輕聲關切:“夫人不舒服?”
“還好,你去玩吧,我在院子裏吹吹風,随後就進去。”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講話。
湯賀兒本覺着在此處陪着她比較好,可再想又覺着尴尬,索性就聽她的,随處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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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湯賀兒才走開不久,葉悠便聽見背後有人喚她,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她猛得回身,果然是丁仲庭。
丁仲庭從陰暗的回廊下朝光亮這邊走來,與之前粗布短打不同,這次再見明顯着精神了許多,不光換了一身體面錦繡長袍,連氣色也好了許多,已經沒了之前灰頭土臉的影子。
葉悠滿眼驚詫:“仲庭哥哥,你怎麽在這,你不是離開京城了嗎?”
丁仲庭看向葉悠的目光同從前一樣溫柔,彎着淡淡笑眼道:“說來話長。”
“怎麽了?”
“我本來已經離開京城,路遇一夥強盜打結一隊人馬,我路見不平出手相助,無意中救下故人,”丁仲庭笑意更深了兩分,“就是若喬和淑婉兩位縣主。”
“她們好歹是縣主,回京難道沒有兵馬護送,怎的有強盜敢打劫?”葉悠不明。
“許是不想惹人注目,便想着低調來京城,沒想到被不開眼的攔住。”
葉悠這才點頭,又見他如今境遇,想是與這場出手有關:“所以你跟着她們又回了京城?”
“不錯,”丁仲庭将雙手背到身後,略有唏噓,“從前和若喬縣主有些交情,她知道京城的事之後,便讓我留下來,暫時在府裏做個護院。”
“護院?”葉悠眼見着丁仲庭的嘴角牽扯着一絲無奈,曾經的翩翩公子,如今寄人籬下成了護院,這也忍得。
可去投奔故交也是前路未蔔,誰也不知會不會好過現在,所以現在的選擇,定是權衡之下最為穩妥的。
況且……況且若喬縣主卻是對丁仲庭很是賞識,葉悠也是了解的。
如今故人相逢,能拉一把,她自然也是樂意的。
“葉悠,好久不見。”若喬在屋裏待的煩了,加上多飲了幾杯,又見不到丁仲庭,這會兒才出院透透氣,沒想在回廊下就看見這二人。
丁仲庭一直以來對葉悠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若喬和淑婉不同,凡事不願意勉強,當初知道丁仲庭一心只惦記着葉悠,也就将自己的芳心藏匿起來,只點到為止,來京途中聽見淑婉打探到葉悠嫁給了展追,又正巧被丁仲庭救下,這一顆塵封許久的心才又稍動。
如今葉悠嫁為人婦,可再見到二人面對面站着聊天,心裏依然不是個滋味。更何況看到丁仲庭眼睛裏藏不住的關切。
“若喬縣主。”葉悠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若喬上下打量葉悠,雖然面容有些憔悴,可美貌相較從前只增不減,連向來自秀氣自居的若喬也自嘆不如。
“遠遠見着像你,”若喬熟稔的拉着葉悠的手臂,“還以為認錯了,院子裏冷,進屋說話吧。”
這三人的身影被二層玉樓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展追靜立在窗口,一言不發。
越不想見到誰,誰便越要出現。
他開始後悔了,後悔沒有幹脆利落的解決掉丁仲庭。
淑婉笑顏如花朝展追湊了過來,雖說和若喬是雙生姐妹,可二人長得一點也不像,若喬眉目溫柔,淑婉則明豔跋扈。
她恨葉悠恨的牙根癢,從前京中便處處被葉悠壓了一頭,在北境時又對展追百般示好他都無動于衷,這次回京又聽說葉悠如願嫁給了展追,她氣的恨不得抓爛葉悠的臉!
恨歸恨,也不能在展追面前表現出來。
順着展追的目光看過去,見丁仲庭正和展追旁無二人似的說着話,不禁嘴歪向一側,暗自罵了句“蕩.婦”。
“展追哥哥,你今天能來赴宴,我很歡喜,咱們許久沒見了,最近你在京城過的可好?”
“還是老樣子。”展追沒有看她一眼,淑婉的心思他都明白,在北境一直都是死纏爛打,只是旁人不知,他日夜想念的,一是報仇,二是遠在京城的葉悠。
旁人只道葉悠死皮賴臉的追着他,卻不知他早就喜歡葉悠,只不過因為兩方政見不同,他不能邁出那一步。
如今想來,覺得自己又蠢又軸,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冷了葉悠這麽多年,又有個丁仲庭噓寒問暖,哪個女人能不動心?
僅僅幾個字,便将淑婉的一腔熱情給打發回來,淑婉理了衣裳掩飾自己的尴尬,正瞧見角落裏瑟縮的湯賀兒,這湯賀兒是個什麽東西她也清楚,這樣低賤的身份都能入展府,而她卻不能,她見了湯賀兒便怒火更甚,眼珠化刀,恨不得紮得湯賀兒七竅流血就地斃命。
湯賀兒感受到淑婉的目光,她本就膽小,這會兒更不敢做聲,只悶低着頭,想着今日确實不該來。
“展追哥哥,咱們也好久沒見了,不如同喝一杯如何?”淑婉立即換了谄媚神色,貼着展追說話。
展追側過一步,讓才貼過來的淑婉又撲了空:“方才一進門就被人灌了許多,這會兒不大想喝了,縣主回京是喜事,只是皇上今日交待了許多事務,耽誤不得,改日展追再登門拜訪。”
不等淑婉出口阻攔,展追便疾風一般大步離去,湯賀兒随之埋頭跟上。
淑婉臉色驟變,這世上人人哄着她,只有展追,從不将她放在心上,她哪裏甘心。
她擡手召過小厮吩咐道:“想辦法把人給我留住!”
葉悠頭越發的暈沉,感覺周身都透着寒氣,丁仲庭見她臉色越發不好,面露擔憂:“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暖閣休息一下?”
若喬掃了丁仲庭,這樣的關切,讓她很是吃味。
“我當這是誰呢,”淑婉提聲款款而至,眉目高挑,目光如刺朝葉悠斬過來,“這不是當年在京城赫赫有名的葉家小姐!”
葉悠本就暈的厲害,這會兒聽見她的聲音,更覺腦仁發脹。
淑婉的聲音一擡,衆人皆朝她看過來,随之為她讓開了一條路。
“聽說你終于如願嫁給了展追?”淑婉上下打量葉悠,明眸皓齒,依舊美得讓她嫉妒,她的恨意達了頂端,朝衆人笑道,“你們知道嗎,這位葉悠,曾經是将軍府的二小姐,對展追窮追不舍,展追不聞不問,可她還硬往上貼,如今也是如願了。”
葉悠雙手在袖口中握了虛拳,當真是一點兒力氣都發不出。
“是不是看你可憐,家道中落所以才娶了你?”淑婉将聲線壓低,得意忘形。
“淑婉,今日是咱們頭一天回京,應當和氣才是。”若喬上前一步,抓住淑婉的腕子,盡力打圓場。
淑婉斜了她一眼,又掃過她身後的丁仲庭,見丁仲庭臉上的不滿都溢了出來,忽又冷笑一聲:“若喬,你怕是好心做了驢肝肺,有的人,你用心待他,他不一定領情,興許還惦記着旁人呢。”
若喬深知她話中的意思,也知她向來刻薄多嘴,今日見了葉悠若是不将火都撒出來遲早會遷怒旁人。
葉悠覺着身上要着了火,喉嚨裏透着燥,指尖兒捏了捏嗓子,便要沖出門去,不想又被淑婉一把掐住腕子。
“怎麽這就走了?當初的氣勢何在,果然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淑婉盡露小人得志的嘴臉,“如今你爹和你哥都不在了,我看誰還護着你?”
葉悠咬住後槽牙,淑婉向來喜歡抓人短處,她是知道的,只沒想會拿失去的家人說事,葉悠提眸,血絲如同蔓延的葉脈散布在她清白的眼球上,目光裏的怒意讓她微微發怵。
“不錯,如今我父親和兄長都不在了,他們不能再護我,”葉悠用力将腕子從她手中甩出,轉兒面上換上一副驕傲的笑顏,“可我夫君還在,若他不疼惜我,怎會在我孤苦無依的時候娶我?”
即便葉悠她燒得再糊塗,她依舊能穩準的抓住淑婉的痛處,展追就是她的痛處。
淑婉本想以氣勢淩人,沒想到葉悠即便到了如今的境地,也能穩打她的七寸,讓她一時啞口無言。
葉悠上前一步,嘴唇輕抵她耳畔:“他當初在你孤苦的時候,可也娶過你?”
“你……”淑婉被她戳到痛處,惱羞成怒又無可奈何。
“今日我不舒服,改日再來拜會。”葉悠微微福身,這才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離去。
衆人面面相觑,心知肚明,這淑婉縣主從前至今都不是葉悠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