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這輩子算是完了
手腕上的疼痛加劇,葉悠依然沉默,她還沒想好該怎麽說。
宮裏政變前,丁仲庭确實來過葉府拜見祖母,說是待他回來便來提親,當時葉悠并不在場,祖母有意應下,念及葉悠有自己的心思便說的含糊,回頭私下裏也勸過葉悠,只說這确是樁良緣。
葉悠明白丁仲庭的好,只是當時心裏還惦記着音訊全無的展追。
目光移到被他抓着的手腕處,眼皮一沉,忽又覺得可笑,這麽多年惦記的就是眼前這麽個東西,果真是可惜了自己的一片赤誠心。
良久,葉悠才緩緩開口:“算不得什麽約定,只是他來家裏提過親。”
“你答應了?”展追追問。
葉悠不敢撒謊,搖頭:“沒有。”
“為什麽沒有?”不知不覺,他手勁兒稍松了些。
“我家已經落敗,與他早就算不得門當戶對,何必去耽誤他。”
這只是一部分實話,還有一部分,葉悠瞞了。
“就因為這個?”這答案顯然不能讓他完全滿意。
“是。”葉悠篤定點頭,再不提其他。
展追冷哼一聲,将她手腕撒開:“如今你倒頗有自知之明。”
不管他的諷刺,她自顧地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
“皇上……會赦免他嗎?”猶豫再三,葉悠大着膽子問起。
羁押二字,讓她很是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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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追睨了她一眼,問:“你擔心他?”
葉悠沉默,不回答。
這在展追眼裏便成了默認,展追上前雙手捏住她的肩順勢推到牆上:“他被羁押,你心疼了是不是,嗯?”
葉悠對他突如其來的胡攪蠻纏感到無力又無語,任憑他鬧,垂下眸子,眼觀鼻,鼻觀心。
“我殺回京城,壞了你們的好事,你很氣是不是?”展追擡手捏住葉悠下巴,迫使她對上自己的眼睛,“若不是我,你現在就是丁夫人了。”
說着,他忽然冷笑起來,笑容詭異殺眼:“葉悠啊葉悠,多年不見,你果然出息了。可惜,你們打錯算盤了,即便我展追厭棄的,他丁仲庭也別想得到。”
“他和這件事無關,你不要錯怪無辜。”葉悠艱難開口,明知說什麽都于事無補。
“南相王手下沒有無辜之人,”展追終于放開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又道,“無論是南相王還是丁仲庭,總有一天都會死在我手上,這些我都要你親眼看着。”
“你這樣做真的痛快嗎?”葉悠終于仰起頭,“我知道你娶我,并不是因為喜歡我,從前不是,今後也不是,你心裏有恨這我明白,若是我這條命能抵了你的恨,你拿去就是,只求你放了我家人和丁仲庭,一切都由我來了結吧。”
展追停了一剎,低聲說:“死容易,我偏不讓你死,我要你活着,親眼看着。”
說罷,将葉悠肩膀放開,臉上依舊挂着那抹詭笑然後離開。
葉悠背貼着牆緩緩滑下,最後蹲在地上,雙臂緊緊環住雙膝,心沉沉的,眼中無光。
展追打和院出來便騎馬飛馳而去,直奔天牢。
南相王被軟禁在宮裏,而丁仲庭被關在這裏。
牢裏向來陰暗不分晝夜,若是積年累月待在裏面,必定不分今夕何年。幽幽火光陰暗,隐約照出牢中髒亂,潮濕的味道夾雜着腥臭味兒陣陣襲來令人作嘔,不過一想到丁仲庭被關在這裏,展追心裏舒坦了很多。
他由獄卒提着燈籠引着來到牢房深處,每走一步,記憶便浮現一分,四年前他也曾被關在這裏,如今也算舊地重游。
最後在牢房最深處停下,展追示意他人退下,獄卒将燈籠挂好後便離開。
雖然燈籠在側,牢裏依舊陰暗的厲害,月光從牢房頂端的透氣孔打進來,成了一條直線,展追看見正對面的牆下坐了一個人,那輪廓他還認得出。
聽見有人來,丁仲庭将眼睛睜開,胳膊稍動,手上的鏽鐵鐐铐随之響動。
丁仲庭微眯了眼,盯着牢門外修長的身影看了一會兒,這才道:“原來是展公子,一別數年,別來無恙。”
展追勾起一邊嘴角,見着昔日南相王的人這般凄慘,心頭暢快:“這裏可還住的習慣?”
丁仲庭輕笑一聲:“你不也在這裏住過,個中滋味想來你也清楚,何必來問我。”
“可惜你爹已經伏法,沒有機會在這裏陪你,若不然,我真想看看你們父子二人同在這裏是什麽模樣。”
展追雙手背在身後,看見丁仲庭身形一震。
這個消息丁仲庭在被羁押回京的路上便知道了,他雙手握拳,指節因用力發白,血管突起。
“亂臣賊子罷了。”丁仲庭從牙關擠出這幾個字,多日不曾梳洗,胡茬又黑了兩圈。
“南相王不也是亂臣賊子,觊觎這天下,又有什麽分別,”展追上前一步,接着又道,“今日我來,其實是想告訴你一件喜事,前日我已經和葉悠成親了。”
丁仲庭錯愕擡眼,身形明顯晃動,手上鐐铐響動刺耳:“什麽!”
“往後你若再見葉悠,當稱她一句展夫人才是。”展追繼續說道。
丁仲庭扶地而起,拖着沉重的鎖鏈來到牢房口,雙手緊緊握住牢房木柱:“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展追隔着牢門只看着他,不答話。
丁仲庭怒沉一口氣,眉目壓眼:“你是為了報複,報複葉家,所以你娶了她!”
展追面上若有似無的笑意好像已經告訴他,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他已經不敢想象現在葉悠過的是什麽日子。
“你根本沒有愛過她,當初她一心念你,你卻從不将她放在眼裏,你讓她成為所有人的笑柄,如今你又回過頭來害她,展追你你這個混蛋!”丁仲庭向來是個冷靜又斯文的人,他這般不顧形象的破口大罵,還是第一次。
“你怎麽知道我害她,如今我娶了她,不也是圓了她多年的心願,”展追退後一步,欣然欣賞着丁仲庭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你不知,她身穿喜服有多美。”
他嘴裏說出來關于葉悠的每個字都讓丁仲庭抓狂,丁仲庭惡狠狠地反複嘶吼:“展追,你混蛋,你混蛋,我要殺了你!”
展追全然不在意,接着說道:“我不妨再說件喜事與你聽,皇上登基,大赦天下,念及你也算個人才,不日就會免了你的罪,你且好好留着你的命出來找我就是。”
免罪不免罪,丁仲庭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葉悠。
“葉悠何辜,她不是葉維隐!”丁仲庭用力敲打着柱子說道。
當年的事,他也知曉。
展追的表情由方才的略有輕狂轉瞬變成了陰沉,同時聲音也壓低了幾分:“我展家三十六條人命又有哪條是該死的。”
展追目光狠戾,咬牙切齒又言:“來日方長,你也會知道什麽是剜心的痛。”
“你若敢傷她分毫,我定将你碎屍萬段!”丁仲庭牙尖兒滲血,恨不得立即将他斬殺。
“你多慮了,我的娘子,我疼愛還來不及,”展追故意拉長了音,由陰轉笑,“長夜漫漫,良宵難得,她還在家等我。”
展追挑釁的笑浮起,這一瞬,丁仲庭終于感受到什麽是殺人誅心。
他眼見着展追從容離去卻束手無策,只能被囚在這裏,他憤恨的一拳拳擊在柱子上,指節泛血也不覺得痛,最後無能為力的沉下肩膀自言自語:“是我對不起你……葉悠……”
葉悠睡的并不踏實,身後空處一沉她便猛然睜了睜眼,随後又緊緊閉上假裝不知。
展追躺下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安靜的有些異常。
葉悠細聽稍許,覺得身後人呼吸均勻以為他睡着了,輕輕将身子往裏蹭了蹭,生怕沾了他分毫。
她才挪動了兩下,便聽展追忽然開口:“丁仲庭待你不錯,都自身難保了,還記挂着你。”
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葉悠身子僵住,閉口不言。
“想來若不是我回京,如今和你成親的,便是丁仲庭了。”
葉悠依舊不言,無論對錯,她都不想争辯。
“你心裏可有他?”問出這句,展追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居然軟了些。
葉悠咬了指尖,猶豫了會兒終開口道:“我自小就拿他當兄長,在我心裏,他和我大哥是一樣的。”
“若是當初他順利回來親自向你提親,你可會答應?”
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這次沒有立即得到答案,展追也沒有催促。
“我不知道。”葉悠将半張臉埋進被子,她确實不知道,這兩年的苦日子是難捱的,她偷偷給自己立了個不找邊際的念想,想着有一天展追或許會回來,或許會對她回心轉意。與其說她一直在等,不如說更多的是她想給自己找個借口不離開罷了。
展追多少成了她的一個執念。
聞言,展追忽覺得心裏有些不太熨帖,他在刻意回避一件事,每每這個念頭爬上心頭,又被他摁了下去。
展追側過身,對着葉悠的背影道:“你這輩子算是完了。”
葉悠将臉埋得更深了,她的聲音從被子裏悶悶的傳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