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完結章
“轟——”
一聲又一聲震天的巨響打破妖界數千年的寧靜,浩瀚遼遠的漫天星辰被一道道詭異紅光割碎,守護妖界千年的玄龜結界在蒼穹下散發着一道比一道微弱的白光。數百只如山般龐大巍峨的白孔雀在妖族上空飛舞盤旋,當偶有紅光割破結界要向下竄去時,便有凜然白光自白孔雀翎羽射出,将其狠狠擊散。
蒼穹之下,數百支妖族聚集在祭司殿外,弱小的種族如山兔喜鵲等族相互蜷縮在中央瑟瑟發抖着,外圍則多是如山豬銀狐犀牛等好歹具有一戰之力的成年妖族。此時,他們紛紛化身為原型仰天長嘯,大敵當前的氣息讓他們焦躁萬分。
随着越來越多的紅光侵襲結界,鑽進結界的漏網之魚越來越多,白孔雀們尖利長鳴着,聲音逐漸沙啞。終于,一只白孔雀聲嘶力竭中被紅光擊中,無力地垂下雙翅,清亮的雙眸被癫狂的紅色代替,瘋了似的向地面垂直墜去,随着一聲碰撞的巨響,再無聲息。
一只,兩只,三只……
越來越多的白孔雀墜落,祭司殿的妖群裏漸漸傳出啜泣的聲音。
“孔,孔然哥哥!”妖群裏,小湯圓死死地揪住少年的羽衣,她年紀還太小,委實不懂當前在經歷着什麽,但她不知為何,卻确定地知道,如果她此時松手,她一定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
白衣少年蹲下手,素來活潑靈動的黑眸充滿悲傷,只是俯下身親吻一下女童的額頭,一滴淚水沿着面頰滑落,滴到女童的臉上,他的聲音很沙啞,帶着自嘲的笑意:“真可惜,還以為,總能等到成為你爹的那一天呢。”
真的太可惜了……
他回頭望進祭司殿內,只見那永遠堅若磐石、如大山一般保護着大家的玄龜,一動不動地匍匐在祭壇之上,他的龜殼連接妖界結界,上面已然出現一道道的裂痕,而玄龜的身下,金色血液早不知何時淌滿祭壇。
如今,連敵人的面都沒見着,僅是第一波的攻擊,便是連遲醜大祭司也撐不住了……
妖族,真的要亡了嗎?
空中,同伴一聲比一聲凄厲的叫聲讓他心如刀割,他深吸一口氣,眸中閃過一絲決絕,轉身便要上天,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虛弱的叫喚:“臭小子,等等。”
他連忙回頭,卻見祭壇上老龜的身影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小胖童子。
孔然,連同他身後的所有妖族,深深地半跪于地,喚了一聲:“大祭司……”
遲醜的樣子很不好,不斷有新的傷口在他身上出現,将他身上的衣物染濕,他的皮膚不再是健康的紅潤,隐隐透露出不詳的青白:“帶我…去結界外。”
Advertisement
“大祭司! 毖族的衆人都忍不住流下了淚,就連懵懂的小湯圓都被遲醜如今的模樣吓到了,邁着短腿跑了過來,倚在他的身邊,不知所措地替他捂着傷口,“不要流血,會痛…”
“哭什麽!本尊還沒死!妖族,也不會亡!”遲醜突然厲聲喝了一聲,祭司殿的哭聲戛然而止,大家紛紛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來。
如今外頭鬼王降世,帶領着被同化的修真界衆人攻勢如潮,而他們這裏呢,聖子涅槃還未完成,聖女不知下落生死未蔔,能戰的白孔雀一族已傷亡慘重,剩下的都是些毫無戰力的弱小妖族…他們…真的還有希望嗎?
遲醜咳嗽了數聲,掩唇的手上沾滿血漬:“妖族…還有一絲希望,哪怕這希望十分渺茫,卻已是無數人用生命掙來的,你們在這裏只知哭泣一無是處,可對得起在外頭替你們浴血奮戰的孔雀族人?”眼看衆人的面上終于不再只有絕望,略微恢複了冷靜,他沉聲說,“接下來,你們所有人都替我守在祭司殿外,哪怕犧牲性命,也要守護白鳳尊主涅槃,你們,可願去做!”
“吾等,願意!”
“臭小子,我們準備走。”遲醜深吸一口氣,突然,他想到了什麽,低下頭看着小湯圓,摸了摸她的腦袋,“哥哥有點事要去做,小湯圓,你能不能幫哥哥守着你那臭鳥舅舅啊?”
“好…”眼看小丫頭哭得睜不開眼睛,卻還是狠狠點頭,遲醜用力癟了癟嘴不讓自己跟着哭出來,使勁親了小丫頭好幾口,終究踏上孔然的妖身飛了出去。
結界外,數千數萬的修真者們僵然而立,如同被操控的提線木偶一般,手捧琉璃盞,源源不絕的靈力自他們身上被抽取,滋潤着琉璃盞內大盛的紅光,每隔一刻,便有紅光自琉璃盞內飛出,攻向前方的結界。
人群的最前方,一道修長身影孑然而立,原本流淌着溫柔憐憫的黑亮雙眸,已被灰朦的陰翳占據大半,眸中尚存的清明便如同妖界的結界一般搖搖欲墜愈來愈弱,他的臉色越來越白,嘴唇變得染血一般的紅。他的面色也越來越痛苦,甚至帶着猙獰的可怕,一滴淚自眼角滑落,他最後的一絲理智是悲傷:“阿姝,對不起,我只能…堅持到這裏了……”
“木遠!
一道如山的龐大妖影突然沖出結界,站在上面的,赫然是一矮小胖童。一剎那,無數紅光向他的方向攻去,遲醜咬了咬牙,伸手一招,本命龜殼化作屋蓋,暫時抵擋住攻勢。
“嘔…”他頓時又嘔出一大口金血。
他剛要說話,卻聽到一句帶着痛苦喘息的話語傳到耳中:“來不及了…”
他駭然擡頭,只見木遠瘋狂地顫抖了起來,他突然伸出手指成爪死命地向自己的心髒摳去,口中瘋狂道:“這裏!這裏!“ —!
木遠驟然噴出一口鮮血,突然臉色扭曲不顧一切地伸手插進胸口,堪堪将自己的心髒挖出半分!
一剎那,漫天紅光消糜不見,身後的修真者也不再動作,就連琉璃盞都失去了光芒。
搖搖欲墜的結界內,強弩之末的白孔雀族種族得到了一絲喘息,紛紛無力地落回地面,祭司殿外,弱小種族的屍體遍地可見,卻終究沒讓紅光踏入殿內半分。幸存者們,悲戚地對着族人的屍體哀鳴。
“大祭司!這,這是怎麽回事?!”孔然驚聲叫道,“他為何突然看見你就自裁?這,這,我們是安全了嗎?”
遲醜對着木遠的屍體一禮,最終也站立不住,跌倒在孔然背上,低聲說:“他是最痛苦的,也是最明智的,在鬼王完全占據他身體的一瞬間,殺了自己,也殺了鬼王。”
在鬼王降世的初始,便心甘情願以自身為媒介和誘餌,費盡心機和他周旋,任憑自己走向深淵,又竭力保持最後一絲理智和執念,在和鬼王合體的一瞬間,趁着鬼王擁有實體,殺了自己。
孔然身心震顫地聽着,突然一股本能的危機感襲上心頭,他不由叫了一聲:“大祭司小心!”同時下意識攏起雙翅将遲醜護住。
“砰——”
漫天血霧在遲醜周身炸開,白鳳凰的血将遲醜本就血跡斑斑的衣裳直接染成血色。
千萬年來,遲醜第一次愣在了原地。
剛剛還載着他,要和他說話的剛剛成年的小孔雀,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詭異笑聲在木遠的屍體上響起,下一刻,這具屍體瘋狂抽搐起來,連帶着身後僵立着的修真界衆人,都開始混亂起來,手上的琉璃盞,又一個接着一個,亮了起來。
遲醜目眦欲裂,牙根都被咬出了血,眼睜睜看着“木遠”又站了起來。
突然,他目光碰觸到一處時,不可察覺地一變,他立刻抛出龜殼本體,化作妖界結界,又将妖族重新罩住保護起來。
他看着“木遠”猩紅的雙眸,沉聲問:“為什麽?他明明帶着你一同死了!”
“桀桀……”詭異的似哭似笑的慘笑聲再次響起,複活的鬼王随手把玩着木遠方才掏出的心髒,又緩慢将心髒塞回了胸口,“他以為他隐瞞得天衣無縫,但我又怎麽會不知道他的打算?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他,哪怕是和我合體了,就憑他也殺不死我。不過我實在太喜歡他的身體,便讓他挖一次又如何呢?呵呵呵…”說到這裏,他又頓了頓,随即語氣又帶着點怨恨,“只是可惜了他的靈魂,那可是上好的補品,竟就這麽散了!”
短短一天,一個又一個生命的逝去已經讓遲醜的心痛到麻木,只是如今,面對着鬼王的攻勢,他終于也感覺到自己走到了盡頭。
紅光去而複返,甚至比原來的多上數倍,他的龜殼千瘡百孔,無數生靈的哀嚎近在耳畔,眼看鬼王的攻勢到了面前,遲醜無力的閉上了雙眼。
“哄——”
“你在裝什麽死,還不趕緊退到後頭,礙手礙腳的老東西。”一聲不屑的輕哼在耳邊響起,遲醜驚訝地睜開眼,便見熊熊烈火在周身燃燒,他卻沒有感受到一絲被灼燒地痛苦,相反,傷痕累累的身體終于沒有在繼續遭受到攻擊,反而有一絲被治愈的溫暖。
遲醜擡起眼,驚喜地叫了出聲:“臭鳥!你這個老東西,可算是出來了!”
遲烨不理會他,眯着一雙金瞳,一腳将他踹回妖族,擡手間,便有熊熊火焰自鬼王和修真界衆人腳下燃起。
一時間,修真界衆人紛紛慘叫出聲,無論他們如何翻滾,招水,竟都熄滅不了身上的火焰,就連琉璃盞中的光芒都微弱了起來。
“鳳凰真火…”鬼王毫不在意地看着身上被灼焦的皮膚,又笑了起來,“怪不得怪不得,的确是我餓鬼族的克星。只可惜……”
他閉上雙眼,口中發出尖利的叫聲,下一刻,竟有無邊黑氣自天邊而來,覆蓋在他和修真界衆傀儡的身上,黑氣散去,所有人竟毫發無損。
鬼王大笑着:“如今我鬼界已經與你修真界合二為一,有我鬼界鬼氣源源不絕,便是你鳳凰真火,又奈我何?”
遲烨神情冰冷,下一刻,他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有遮天蔽日之龐大的雪白鳳凰,與鬼王和天空中的紅光纏鬥起來。
金紅色的鳳凰真火纏繞其身,将接近他的紅光灼燒得一幹二淨,奈何紅光源源不絕,饒是白鳳尊主再臨,終也漸漸力不能逮。
不屑的扭曲笑意出現在鬼王的嘴角:“便是白鳳,也不過如此。”
眼看白鳳身上真火漸弱,鬼王雙手成爪,全力招來無邊鬼氣,向白鳳身上攻去。
卻在這時,一道他怎麽也意想不到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不要用他的臉做出如此醜陋的神情,你不配。”
天地間似乎寂靜了一秒,下一刻,所有琉璃盞破碎湮滅,天空中紅光瞬間熄滅,纏繞着白鳳的鬼氣歸于虛無。
鬼王看着貫穿自己胸口的白色骨刀,轉過身去,對上一雙冰霜一般的眸子。
他扯開嘴角:“原來是這樣。”下一瞬,轟然倒地,身軀化作一灘泥沙,消失不見,只留下那把白色小刀,落在地面。
阿姝蹲下身,默默撿起小刀,眼淚随着她的動作滴落到地上,氤氲着深色的痕跡。
她抹抹眼淚,對着化回人形的遲烨點了點頭。
“你這丫頭,躲得這麽靠後,幸虧我眼神好,不然我差點沒看到你!”遲醜拎着已經裂出一道道傷痕的龜殼走過來,剛站穩又吐了一口血,滿目複雜地看着滿地瘡痍,沉聲道,“我當初只隐約察覺到臭鳥是白鳳轉世胎身提前涅槃,遵照他的意思送你去了冥界,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不是說白鳳克制鬼王嗎?為什麽臭鳥對上他竟沒有什麽優勢,你卻從冥界趕到這裏如此簡單地一刀了結了他?”
此間太多複雜陳情,隐約夾雜天道指引在其中,阿姝也無法訴說太多,她只是看向遲烨:“難怪你當初說你非我兄長,可是那時冥冥之中已受指引?”
遲烨點頭:“不錯。”
阿姝看向蒼穹,心有所悟。
當初在冥界遇到衛赦,受他幫助開辟空間通道前往修真界時,衛赦便在她耳邊輕聲說:“所謂白鳳克制鬼王,指的并非白鳳涅槃後的神魂或是真火,而是白鳳的遺骸。”
無論是木遠,還是鬼王,盡皆只知白鳳克制鬼王之事,故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攻向妖界,徹底消除白鳳的隐患。但其實,僅有受天道指引重生歸來的衛赦和提前涅槃的白鳳遲烨知道,這裏指的,其實是白鳳遺骸。剛剛涅槃的白鳳,雖神魂已歸位,終究是胎身,鳳凰真火氣息尚未恢複,到底有限;而白鳳遺骸則不同,存儲着上任白鳳從出生到死亡千萬年的精純氣息,具有切割鬼王與餓鬼界聯系的龐大力量。故而,這裏,其實不過是天道聯手衛赦白鳳給鬼王設的一個局。
趁着鬼王入侵妖界,阿姝偷入修真界,雖因救衛君離引起駐守修真界的方信警惕,好在阿姝通曉餓鬼族經絡陣法,成功按照衛赦給的方位找到藏着的白鳳遺骸。
而當初遲烨涅槃前塞給阿姝的古樸戒指,則為可跨越空間一次的上古至寶,阿姝借此回到妖界,趁着鬼王與遲醜纏鬥時化作修真界人,捏着從黃悟處搶來的琉璃盞喬裝為被控制的傀儡。
遲醜和遲烨注意到她的到來,便奮力與鬼王糾纏,吸引其注意力。眼看阿姝趁着修真界傀儡因鳳凰真火引發的混亂已摸到鬼王身後,遲烨立刻假裝力有不逮引鬼王全力攻擊後門大開,才讓阿姝終有偷襲的機會。
而在木遠臨死之前,奮力摳向自己的心髒處,也不是為了和鬼王同歸于盡,他知道,單憑他殺不了鬼王,他只是為了告訴阿姝,鬼王的弱點在此,務必一擊即中。
這場看着似乎是分外簡單的一場偷襲,實際上,其中又蘊含着不知多大的兇險和危機,不知多少人,費盡心機和生命,也只是為了傳遞一個信息罷了。一步錯,便步步錯,這是一場,哪怕有天道庇佑,也很可能有去無回的豪賭。
灰暗的天空下,硝煙陣陣,無數人的鮮血灑落在地上。
聽着遍地同伴失去親人的哀嚎,遲醜忍到現在的眼淚終于混着鮮血落了下來:“阿姝,死了太多人了。”
柔軟的手掌落在他的頭上,帶着輕緩的柔和:“雖死猶生。”
什麽?
遲醜擡起頭,卻見阿姝鬓角,一枚嬌小的重瓣血蓮正散發着妖冶的光芒。
這是…冥界之主的真身?!
若有他在,那所有人的靈魂,豈不是都被收容進來了?!
“你忘了,我從哪裏過來了?”看着遲醜驚喜的目光,阿姝笑了笑,有些無奈,“這次,真欠他一個大人情了。”
68、番外
“原來如此, 你…竟是轉世重生之人嗎?”阿姝與衛赦并肩坐在冥界黑河之岸,看着河面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的數千數萬只紅蓮,細細傾聽衛赦講完重生以來的所有遭遇, 心中千種萬種感情氤氲複雜,最終卻生出一種“果真如此”的恍然之感。
當聽到衛赦用平淡的語氣講述分魂尋她的時候,阿姝忍不住看向他右眼下的那道殷紅長痕,隐約間,竟和當初那個萬般糾纏着她、最終卻毫不猶豫護着她跳下懸崖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她輕聲嘆了口氣,想問的問題沒有說出口, 心中卻已有答案。
她換了另一個問題:“在你的上一世, 發生了什麽呢?”
衛赦看向天空, 輕笑起來:“阿姝, 你覺得, 我是否真的是重生,還是只是突然被灌注了另一個名叫衛赦的那個人可能遭遇的命運呢?”
“你是說…其實這是……”阿姝與他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再說下去。
“我也不知,究竟事實如何, 終究已無法探知,皆為我等猜測罷了。無論如何, 我總歸欠你良多,只是不知該如何做才能償還你。”衛赦說。
阿姝猶豫了下:“太衍已将當初之事告訴我, 此事終究不是你一人之過,而當初的阿姝…也早已不再,你再如何想要補償,終歸補償的不是最初的那個人,又何必如此?”
衛赦眸中瞬間閃過一絲痛色,強撐着苦笑:“阿姝, 你還真是殺人誅心啊。”
“妹妹——!”
“赦兒,赦兒啊!”
兩道聲音突兀地打破河岸邊的沉默,一道稚嫩嚣張,一道老淚縱橫,卻是遲醜和青華。
遲醜看着眼前撲向衛赦哭得眼淚鼻涕一起下來的老頭兒,有些嫌棄地往旁邊避避,轉頭将自己的妹妹拉向一邊,有些警惕地看着另一頭正在沉聲安慰青華的衛赦,不放心地問道:“沒被這狗東西占便宜吧?”
見阿姝搖頭,他這才勉強放下心來,狠狠沖着那邊哼了一聲,這才又重新拉起妹妹的素手抱怨起來:“雖說我妖族的精英和木遠的靈魂都依賴他的紅蓮□□為載體,得以放在冥河休養,但本來這就是他該做的事,你又何必天天過來替他看着!”
“哪有天天,我這才第二次過來。”阿姝有些哭笑不得,連忙轉移話題,“倒是青華老祖,他怎麽過來了?”
在前一世身為凡人阿姝時,她一直被囚困在後殿,身份低微,從未能見過身為衛君離師尊的青華老祖,卻未料這一世剛一見面就有了聯手的緣分。
說來也甚是巧合,當初她獨闖修真界救下衛君離,将孩子安置的地方恰為青華老祖當初閉關所在。因出手救下衛君離,她被方信察覺動手追殺,雖有餓鬼陣法在手,到底寡不敵衆,就連潛入修真界要尋找的目标白鳳遺骸,都因歸一宗戰敗化為廢墟毫無頭緒。在她力不從心之時,青華老祖竟現身在她面前,帶着她找到白鳳遺骸。
原來,青華老祖雖戰力不佳,于修行上資質有限,卻素來擅長蔔卦觀星之道。便在歸一宗戰敗數日前,太衍真人遠走妖界,後山封印薄弱,他便已破關而出。只是他反複推算歸一宗運勢幾次,竟皆為滅門之兆,萬般無奈,他便事先将白鳳遺骸自原處取了出來,于他處妥善安放,再回來試圖救出衛君離。他本以為餓鬼當道,此行有去無會,卻無意中發現白鳳遺骸竟有克制餓鬼之氣的大用,令他通行無礙,這才能堪堪助力阿姝。
阿姝将與青華的緣分低聲說給遲醜聽罷,遲醜這才對青華有了點好臉色,走過去對着青華拱了拱手:“青華道友。”阿姝也跟着他對着青華行禮:“老祖安好。”
他們這兩人,一為上古玄武,二為妖族聖女,青華可不敢受他們禮,側身避開,深深回了一禮:“不敢當。”
“不知道友前來所為何事?”遲醜客套地随口一問。
青華老祖道:“不敢瞞尊主,貧道前來實為兩件事。第一,是為了看望赦兒。當初他…作為封印鬼界的陣心,當初吃了不少苦頭,性命修為盡皆不再,如今得知他入冥界為主,貧道便來看看。”他說到這裏,不由看向阿姝,聲音漸小,“聖女如今平安渡劫歸來,也不枉赦兒當初剔…”
“老祖!”衛赦突然厲聲打斷,觸碰到阿姝驚訝的雙眸,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輕聲說,“師叔還是說說第二件事吧。”當初他被困東海,奄奄一息,以為再無力回天,唯有一身化神之骨尚或可用,便幹脆求了青華煉成黑金骨盾護她。如今大劫已過,一切塵埃落定,他又生怕他将自己屍骨贈予她的事會惹她厭惡,不如不說便罷。
青華看着他如今窩囊的樣子,哪還有以前半分不可一世的歸一宗太上長老姿态,不由長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這第二件事,卻是與聖女和赦兒均是息息相關,正是關于我那不争氣的徒兒,你們二位的孩子衛君離。”
眼見原本不管是故作平靜還是真的平靜的二人紛紛面色一變,向他看過來,青華老祖這個局外人都有些覺得別扭。
眼看這二人,一個冥界之主,一個妖族聖女,身份大相徑庭、見面都看似客客氣氣平平淡淡的兩個人,偏偏前一世時又有那等糾纏不清的因果,還留下了兩個孩子…
老祖咳了咳:“實不相瞞,君離自醒後一直十分挂念聖女,想親眼确認聖女的安危,他還說,他的娘親答應了他,會帶着爹爹一起回家……”
……
……
難言的寂靜彌漫在黑河之岸。本來是在生死關頭說出來安慰孩子也是激勵自己的話,這時候由青華老祖這個白發老人轉述出來,還有這句話的另一個當事人、衛君離的父親衛赦在場,阿姝渡劫歸來,頭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尴尬。
在場其他三人,眼見着淡淡的紅暈悄然爬上這位聖女美姣好的面龐,一雙結滿了冰霜的眸子,此刻終于冰雪初融,漾着粼粼碎光,一個連忙幹咳着轉身,一個只顧着低頭理胡子。
還有一人,則一雙星眸熾熱,忍不住前進一步邁向她,低頭看着她閃躲羞惱的銀眸,低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住,克制着自己碰觸她的欲望,深吸一口氣,才沉聲問:“阿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看阿離和湯圓嗎?”
眼看面前的女子下意識皺起的眉,衛赦頓了一下,又低聲補充了一句:“我尊重你的意思,畢竟…當初我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真沒出息,看他緊張那樣,我還以為他要說啥呢?”
“這真是我們的殿下?怎麽感覺有些縮手縮腳的…”
“太丢人了,沒眼看沒眼看……”
一陣極細微的叽叽喳喳的私語沿着河岸的風吹進幾人的耳中,幾人何其敏銳,均都向黑河中某處的血蓮群看去。
“遭了!快跑!”
眼看被發現,幾朵血蓮滴溜溜原地轉了幾圈,紛紛飛速從水面滑回了岸邊,化作幾只身體各有殘缺的小鬼頭,莽莽撞撞抱成一團溜之大吉。
遲醜早就被這倆人的破事兒別扭得原地摳腳趾,一看這群小鬼頭,頓時眼睛一亮:“嘿!你們這群小東西,敢偷聽大人說話,老子這就好好教訓你們!”咋咋呼呼地,便朝着那處跑了過去。
青華老祖咳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直接沉默地跟着跑了。
終于只剩下兩個人,有些話也方便說清楚。阿姝沉默了一會,才說:“君離從小跟你長大,基礎穩固,說話做事也頗有章法,教養得很好。若真算下來,我當初假死脫身後,對他,我也沒盡到一個當母親的責任。”
衛赦垂眸:“此事怪我,若不是我…”
“夠了不用再說了。”阿姝轉身,“阿離既然希望我們一同回去看他,便一起去吧。至于湯圓…即便是我,也不會替她做選擇,我們既然都有過失,便都尊重孩子的意願吧。”
“除了孩子,那我們呢?”衛赦說,“你…這次過來,是來等木遠回來的嗎?”
阿姝看向黑河裏飄蕩着的一朵朵血蓮,每一朵血蓮守護着一只從戰場收集回來的破敗神魂,其中不止有木遠的,還有妖族的,修真界的…
他們将在衛赦的守護下,于兩百年後神魂歸位,再入輪回。有救世之功德庇佑,若能恪守本心潛心修煉,他們便定能到達比之前世更高更遠的位置。或許,下一世,木遠終于能秉承着當初的赤子之心、純粹之情,再無生離死別傷痛,遇到的患者都能感激他的幫助,讓他成為一名真正的、理想中的醫修……
阿姝回想着從前和木遠的一切,片刻後,她搖了搖頭,鄭重地回答:“我不知。”
衛赦悵然一笑,有些自嘲地問:“那你…還有可能選擇我嗎?”
阿姝下意識立刻拒絕:“不會。”話音落下,她垂下眸,又低聲喃喃了一句:“我不知道。”
缱绻的風吹過海岸,卷着女子眸中的迷茫和愁思飄向遠處,飄向…誰也不知的未來。
前世今生的愛恨太多,讓她自己都已看不清自己的心,但還好,在歷經慘痛磨難才最終擁有的和平之下,她有漫長的時間,可以去做出自己真正想要的選擇。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