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母子重逢
歸一古宗內,硝煙尚未散去,被燒得發黑的斷垣殘壁之間,偶爾還能見到有一二殘火在其內持續燃燒,時而迸發出火星崩裂之聲。
就在數日之前,在修真界叱咤數百年、穩坐超級大宗之首的歸一宗,在歷經數年的打壓後,終被以蓬萊閣為首的幾十支門派讨伐而亡,奇珍異寶被一搶而空,歸一宗人死的死、降的降,僅餘早在數月前便不知所蹤的掌門太衍與避世隐修的青華老祖尚未被找到。
據歸一宗投降的弟子回報,那青華老祖因錯犯宗規,數年前便被掌門太衍囚于後山被迫閉死關,一直未曾能出來。只是當衆門派強行轟開後山禁地一哄而入之時,那裏頭卻是人去樓空。衆人自不甘心,找尋再三,卻也無果,便心知恐怕是這青華老兒聽到風聲,提前以秘法逃脫。只可惜,自蓬萊閣閣主千金蓮華仙子因難産一屍兩命後,蓬萊仙君便一蹶不振,宣布将閣主之位傳給親傳弟子方信仙君後便悄然避世閉關,再無音訊;否則,以蓬萊仙君早年與歸一宗打交道時的經驗,定能追尋到青華的蹤跡。
數十支門派一邊遺憾作罷一邊在歸一宗搜刮到昨日,方才一一滿意散去。此時,這支綿延百年的龐然大物已轟然倒塌,戰火的喧嚣也已經散去,只留下一地殘骸和殘壁宣告着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便在這一片死寂之中,突然有一道瘦弱的身影在其中踉跄而行,竟是一個少年。
少年看起來不過不到十歲,在這滿是髒污的血腥之地,卻穿着一身十分幹淨華美的衣袍,此時,這稍顯笨重的華服衣擺随着他的行動時不時拂過地面牆壁,便在這衣服上留下一道道灰褐色的污漬。
少年卻顯然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他擡着頭,不斷地彷徨無措地環視着周圍的一切。那雙與母親十分相似的杏仁眼瞪的大大的,有滿滿當當的水汽在他的眼睛裏彌漫着。他用力把淚水眨掉讓視線清晰,努力地吸着鼻子讓自己不要太狼狽,但身體怎麽都止不住的顫抖卻還是洩露着他的恐懼。
“爹……師父……掌門……!”他在斷垣殘壁和斷肢殘骸裏四處游蕩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出生後就一直生活的地方,那個永遠仙氣渺渺到處雕梁畫棟的巍峨之地,竟已成廢墟,就連他一直以來信任和依賴的人,也全都不知所蹤。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突然:
“啊——!”
他的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胳膊和手掌處瞬間傳來火/辣的疼痛感,他吸了口氣,驚魂未定地擡起頭,卻看到一張滿是血污的臉出現在眼前!那張臉上,一雙瞪得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帶着臨死前深深的痛苦和絕望。
他再也忍受不住,大聲地哭泣了起來!
“爹!娘!!你們在哪裏!師父……你們在哪裏……救救阿離……”
阿離?!
剛剛穿過空間通道,于半空中驟然現身的銀發女人瞬時頓住了身形,一雙如月下銀河般粼粼的眸子不敢置信地四處向下逡巡着,随即目光便膠着在那個趴在屍體堆裏嚎啕大哭的小小少年身上。
她一眨不眨地凝視着他,時隔近十年!骨肉分離近十年!她終于,再次見到了自己的孩子!而她的孩子,卻很顯然過得并不好,甚至吃多了苦頭,一個八歲多的孩子,竟卻是那瘦瘦小小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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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髒瞬間痛得仿佛蜷縮成了一團,她顫抖着,用雙手死死地捂住嘴唇不讓自己哽咽出聲,但豆大的淚珠卻不受控制地瞬間濕了臉頰。
她立即就要向少年的方向飛去,然她身為大能敏銳的神識卻驟然察覺出周圍一絲靈力的波動,她用力咬了咬唇讓自己冷靜下來,心神一動間,身形立刻隐于空中消失不見。
“黃師叔,您怎麽出來了?不是說讓這小子再在裏頭待一天嗎?可是有什麽不對?”随着一道年輕的男聲,突然有兩道身影自少年身後不遠處的大石後浮現,說話之人乃是一個看起來較為年輕的弟子,只見他穿着一身白色鑲綠邊弟子服,十分恭敬地随侍在另一人身後。
站在他前頭的人與他穿着較為相似,身上衣袍的質地卻更為精貴,更在衣角處繡一座浩渺青山,多虧上一世為人時豐富的認知,隐在半空的阿姝一眼便認出,這是蓬萊閣親傳弟子的服飾。
被稱作“黃師叔”的男人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噤聲,随即便祭起一只古怪的琉璃盞,靈力波動間,有紅色光芒自琉璃盞中亮起,随即向四周迸射而出。那紅光十分詭異,竟似有生命一般,有的沿着牆壁和地面慢慢攀爬,有的則躍至空中,四處飛舞擴散,仿佛是在搜查着什麽。
片刻後,那些紅光便又陸陸續續飛回了琉璃盞內,閃爍幾下,最終紛紛熄滅,再無動靜。
那位“黃師叔”緊皺的眉頭才終于放松了下來,他小心翼翼收起瓶子,語氣并不愉快:“你懂什麽。”
身後弟子立刻誠惶誠恐地行禮:“是,是,弟子多嘴了。”
“嗯。”黃師叔看着不遠處一邊哭着一邊繼續往前跑的少年道,“如今歸一宗早就不複存在,那太衍和青華老兒也根本就不在修真界了,也就黃闖那個蠢貨,還想出什麽引蛇出洞的把戲,禀了師尊,白白折騰這孩子一趟。”他凝視着小少年,神情有些凜然,“他根本不知道,就連師尊都不知道,這孩子有多重要,缺筋少皮了,我們吃不了兜着走。”
“這……!”那弟子原本聽他這麽罵自己的師尊黃闖真人還有些生氣,此時卻只剩駭然,連忙壓低聲音問道,“黃悟師叔,這究竟是為何?”
原來,這位“黃師叔”便是如今蓬萊閣閣主方信仙君的親傳弟子黃悟,他便是當年蓮華病重時屢屢被方信派去請木遠仙君駕臨的弟子。
他嘆了一口氣:“你別看這小子沒爹沒娘的,這可是木遠仙君的小命根子,自帶他回來,沒看到好吃好喝好穿的供養着呢?這不,沒幾天就有點人樣了。木遠仙君遠征妖界前可是特意囑托過要好好照顧他的,現在他還沒走幾天,我們就把人扔死人堆裏了,還不知他回來後要怎麽怪罪呢。”
“這……”小弟子聲音更低了,“不會吧師叔!這不過是當初那個叛徒和一個爐鼎的孩子,木遠仙君為什麽這麽在意他?”
“哼…你懂什麽?當初南華全盛時候,修真界誰人看到他不都低頭,又誰人不得恭恭敬敬叫一聲仙君,哪還輪得到你們這種人在這裏叛徒叛徒地叫喚。”黃悟有些不屑地輕掃了他一眼,語氣裏帶着點諷刺,“別以為我不知道黃闖硬把你塞給我帶來的目的,不就是想抓我些錯處好與師尊禀報嗎?你回去告訴他,想代替我成為蓬萊閣少閣主?他根本是癡人說夢!要不是當年蓬萊閣精英弟子在與南華一戰中隕落大半,哪還輪得到他們這群歪瓜裂棗擠進黃字輩?而我,經歷過當初大戰,侍候過老閣主和蓮華仙子,肚子裏多的是他們不知道的東西,你以後讓那個蠢貨放聰明點,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那弟子早就在黃悟說出的話裏抖成了一團,腦門兒冷汗直冒,整顆心都因為黃悟話裏透出的幾絲信息吓得上蹿下跳,他本來就畏懼黃悟,這下更是不敢再說什麽,只得滿口答應:“是,是!弟子領命!”
黃悟又哼了一聲,這才滿意地帶着那弟子從大石後走出,快速走近那少年,也不顧那少年還在哭得如何撕心裂肺,躬身說:“少爺,我們該回去了。”
眼看這少年對他不聞不問,還是在嚎啕大哭,他有些不耐地“啧”了一聲,剛要伸手拉起這孩子,但下一刻,他的面色卻瞬間大變,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
他的手,竟然穿過了少年的胳膊!
他迅速退後幾步,擡手幾道清明訣打到自己身上,再次伸手向少年抓去,方才的現象再度出現,他的手穿過嚎啕不止的少年,便仿佛眼前這個少年只不過是一場幻象。
黃悟的臉色白了下去,他立刻又取出方才的琉璃盞,打了幾道靈力進去,然而,明明剛才還大顯神通的琉璃盞,此時竟毫無動靜。
黃悟頭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冒了出來,他不動聲色地感覺着周圍的動靜,卻找不到任何一絲不對之處,他左手垂下隐于袖中,掐起了蓬萊閣獨有的傳訊之法,但這一次,別說是動靜了,他突然發現,他連靈力都沒有辦法使用了。
他立刻回頭看向身後的小弟子,卻發現他不知何時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怪不得剛才竟然沒有一點動靜。
黃悟的心更加緊了起來,他心知,他這次只怕是遇到硬茬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朝着少年的幻象深深行禮:“不知哪位前輩大駕光臨,您既沒有立刻要了晚輩性命,應是有什麽要吩咐晚輩的,晚輩定然萬死不辭。還請前輩現身,晚輩雖不才,師尊卻為蓬萊閣閣主方信仙君,師尊修為已至元嬰,且為一派之主,也定能滿足前輩的要求。前輩若是願意,不如就由晚輩引路,前往本門派做客。”
“你倒是好口才,也難怪能有此地位。”
一道十分年輕的女聲自黃悟身後響起,黃悟連忙轉身看去,卻見那塊他們方才作為遮掩物的大石頭上,不知何時竟然坐了一個女人,一個,絕世美人。
修真界從來不缺美人,他們蓬萊閣的蓮華仙子當初更是風華絕世,被譽為修真界的第一美人,黃悟自诩已閱美無數,卻還是被眼前的這個女人驚豔不已,哪怕,這個女人美如銀月的妖瞳已經揭示了她的身份——妖修!
原先在幻象裏嚎哭不止的小小少年早就被美人抱進了懷裏。少年在女人的懷裏安靜乖巧地待着,一雙哭紅的杏眼濕漉漉地直直盯着她,臉頰微微地熏紅,眸中是濃濃的濡慕和依賴。
哪怕長得再美,她也是個來歷不明的妖修!這小子怎麽回事,竟怎麽是一副看到親娘的表情!這妖修卻也奇怪,這是把人類的崽子看成了自己的不成?
黃悟在心裏咋舌,但在這位舉手便可取自己性命的妖修面前,他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情緒,連忙轉了方向,對着石頭上的妖修又拜:“黃悟參見前輩。”
“你們方才的話我聽了個大概。”那妖修突然對着他笑了一下,“我此番故地重游,只可惜近來你們倒是風雲際會變故巨大,就連方信那小小弟子如今竟也是掌門了。你不用怕,也不用試圖逃脫,我連方信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是你。”
“那……”黃悟行禮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不知前輩……”
“我只是,離開太久,想知道一些事罷了。”女人的語氣很輕柔,帶着些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