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衛君離
衛君離
“仙君,您現在可是要回仙君殿?”寶車外,蓬萊閣車夫恭敬地垂首詢問。
木遠想起那座奢華無比,卻沒有絲毫人情味的冰冷大殿,突然覺得格外無趣。
這座仙君殿,乃是三年前蓬萊閣牽頭,與藥王谷、天劍門和五器閣共同出資為他建造的,整座大殿以價格高昂的黑曜石打造而成,殿內殿外鑲金嵌玉,還有無數仰慕他名聲的年輕弟子前來投靠守護,比之三年前他随意建造的藥廬不知雄偉了多少倍,但他最為懷念的,竟還是一屆小小凡塵世界中的那一座桃花小院。
木遠自懷中掏出那張泛黃的絹帕,又是眷戀又是悔恨地看着絹帕上用娟秀筆跡認真繪制的陣法圖案,擡起頭,對車外車夫道:“不用了,本君尚還有要事要辦,你将寶車駕回蓬萊閣吧。”
“這……仙君,還是讓小的……”車夫有些驚訝,還待要繼續詢問,然寶車內此時已然空無一人。
此時的木遠仙君,已經出現在桃源山下一座普通的小鎮之中。他站在路邊,看着小鎮集市上人來人往,不由有些恍然。
他想起當年在凡塵世界之中,他對着阿姝唱情歌的那一天,身邊也是有如此多的人包圍着他們,用真摯熱情的目光注視着他們,衷心祝福他們白頭到老、恩愛不離。而現在呢,當年祝福他們的人們,在小世界崩潰那一天死了一大半,就連和他一起接受祝福的那個人,也在同一天毫不眷戀地離他而去。逝者如斯夫,徒留他一個人徘徊在過去,永無出頭之日。
木遠無數次回憶起在凡塵小世界中發生的一切,極度懷念,也極度心如刀絞。但無論如何,他卻一次也不敢再回去。
他害怕看到那個讓他心愛的阿姝神魂俱滅的小世界,更害怕想起,如果不是他強行發動埋藏在小世界的餓鬼陣法,他的阿姝也不會死。
說到底,他害怕去面對他的罪惡,害怕去承認,其實就是他害死了阿姝。
他不過就是個懦夫。
木遠苦笑一聲,轉身走向背後酒樓,但願長醉不複醒。
“怎麽又是你這個小窮鬼?都說了誰都不稀罕你摘的這什麽野草,趕緊給我走,走啊!”
剛剛踏入酒樓,木遠便聽到一聲尖利的呵斥聲自櫃臺傳來。他循聲望去,卻見酒店掌櫃正一臉不耐煩地将一個瘦弱少年推出門去,兩人腳下,少年帶來的一筐草藥已經被踩爛了大半。
“這不是野草,我說過了,這是疊香草,有清心精神、潤喉順氣的功效,還能去除魚肉中的腥味!掌櫃的,您何不讓主廚試上一試,若是沒有效果,不用您說,我自己也不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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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被掌門拽着領口不停掙紮着,嘴中還不住地争辯着,但他卻未想到,這樣的争辯只會更加惹怒本就看他不順眼的掌櫃。體格壯碩的掌門冷笑一聲,松開少年的領口,随即擡手狠狠一巴掌拍上少年後腦。
哪怕這裏不過只是一家小小酒樓,但到底是處在修真界中。酒店的掌櫃怎麽也有築基期修為,灌上了靈力的巴掌猝不及防扇上少年的後腦,頓時把少年撞飛到牆壁上,少年被磕得頭破血流,在地上掙紮了好幾下,都未能起得來身,只能無力地仰面躺在地上。
從一開始的争執到現在,少年始終都站在背對木遠的方向,直到現在才終于讓木遠看到他的正臉。
但就在木遠看清他長相的瞬間,木遠臉色頓時一變。
下一刻,原本趾高氣昂還想再往少年身上踩上一腳的掌櫃突然一聲慘叫被踹飛出去。但與方才少年的遭遇不同,此時的掌櫃卻是直接被打進酒樓的牆壁之中,骨骼盡碎,血流如注。酒店的小二們吓得哭天喊地,手忙腳亂地要将掌櫃從牆壁中挖出來。然而,只要他們稍微一用些力,掌櫃的便會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頓時吸引了酒樓內外所有人的目光。
斯文俊秀的男人走到受傷的少年身旁,動作輕柔地将他抱進懷中,神色複雜:“身為他們的孩子,你怎會淪落到被人欺淩至厮的地步?若是讓她泉下有知,我又該如何向她交代呢?”
“你是何人,膽子不小,竟然敢當街行兇,毆打天香樓的掌櫃!”一聲尖利的叫聲從酒樓外傳來,卻是一名金丹期修士帶着幾名随從匆匆趕來,一看便是這酒樓聘請的護店高手。
“哎喲高仙君,您可來了!”酒樓的小二見那金丹到了,紛紛湊上去簇擁着他進來,口中道,“也不知哪裏來的不懂規矩的鄉下野修士,不知禮數得很,把咱們掌櫃得傷得着實不輕,還請高仙君出手将這兩個賊人捉拿歸案!”
“仙君?”男人聽到這熟悉的稱呼,不由諷刺一笑,“如今随便哪裏的野貓野狗,都能被稱一聲仙君了是嗎?”
那金丹修士在這小鎮中向來被奉承慣了,此刻一聽他這毫不留情面的嘲諷,頓時勃然大怒,剛要祭出法寶給這人一些顏色看看,卻在男人擡起眸子的一瞬間軟了腿腳,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伏首而拜:“小人參見,參見……木遠仙君!”
“你認識我?”木遠随口問了一句,卻對于此人的答案并不怎麽感興趣,只是單手抱着少年,另一只手撿起少年的籮筐,帶着他消失在原地。
直到木遠帶着少年消失許久,跪伏在地的高修士這才滿身是汗地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高,高仙君,剛,剛才那人是……”小二慘白着一張臉,哆哆嗦嗦地靠近他,卻被他一巴掌扇了個狗吃屎。
“仙君個屁!老子差點被你們這些憨貨害死!”高修士用袖口摸了摸臉上的汗,“別管這掌櫃了,趕緊通知你們老板将這酒樓關了吧,得罪了木遠仙君,誰都別想好過。”
仙君殿內。
“爹……娘……娘……你們在哪裏,你們都不要阿離了嗎?”瘦得根本看不出已經快要八歲的少年滿臉是淚地躺在床上,身上所受的傷早已被木遠以精純靈力細細修複,然脆弱緊繃的神經卻像是斷了的弓弦,讓少年即便在昏沉的睡夢之中,都時時夢呓,淚濕枕巾。
“查到了嗎?為何他會出現在這裏?”木遠仙君坐在床邊,一邊細細替衛君離擦拭臉上汗水和淚水,一邊沉聲道,“太衍和青華呢?歸一宗雖光輝不複,但他們的命我可沒動一分一毫。”
“禀仙君,三年前自太衍發現青華私自離開閉關之地後,便親自動用禁制将青華囚于歸一宗後山,青華至今未能出關。而太衍他……最近各大勢力紛紛忙于吞噬歸一宗殘餘勢力,我們全力追蹤數月,也未能發現他的蹤跡。”一名女子跪在地上恭聲禀告着,正是當年阿姝的侍女藍離。
“不見了?”木遠放下手中毛巾,語氣平淡。
藍離渾身卻開始緊繃起來,神色惶惶:“……是。”
木遠看着她掩飾不住害怕的模樣,沉默了許久,方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藍離立即松一口氣,連忙退了下去。
木遠嗤笑一聲:“你是她的侍女,是她為數不多存在的痕跡,我怎麽可能會殺你?”
眼看少年情緒已漸穩定,不再發出夢呓,木遠這才淨了手走出房間,來到自己的書房。
空無一人的房間,只有一道琉璃瓶在桌上閃爍不詳的血紅色光芒。
“太衍老兒詭計多端底牌衆多,當時我就說該殺了他以絕後患。”一道尖利的聲音在書房中響起,帶着幾分陰狠的埋怨,“現在果真被他跑了。”
木遠神色冷淡,負手道:“左右不過是去請他最大的靠山,妖族白鳳。”
“桀桀桀桀,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願意放那老頭溜掉,原來是要放長線釣大魚,找出妖族的藏身之地。”那尖利的聲音發出刺耳難聽的笑聲,見木遠并未有任何反應,它突然“咯咯咯”笑出聲來,突然變成一道柔軟悅耳的女聲,“仙君果然厲害,阿姝佩服。”
木遠頓時神色大變,一把将書桌推翻再地,大喊:“滾!滾!你若再敢冒犯她,我便和你同歸于盡!”
紅光頓時熄滅,唯餘木遠目光慘然地呆立于一片狼藉之中,片刻,他伸出雙手,緊緊捂住自己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