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信任與背叛
聽說衛赦死了,阿姝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甚至還有閑心抱着小湯圓去陸婆婆家串了趟門。
恰巧封聞秉最近有封家書回來,陸婆婆雖然識得字,但年紀大了眼神愈發不大好,便求了阿姝給她念。
阿姝自然欣然同意,于是便把小湯圓抱在懷裏坐下,一手攬着孩子,一手拿起那封信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陸婆婆聽。
封聞秉果真是混跡權勢官場的天生奇才,才到南疆不久,竟是又往上升了一級,深受大将軍賞識。信裏還說,前幾日已經派了幾名親信給陸婆婆送來銀兩糧食等等,大概再過幾日也要到了,讓陸婆婆不要挂念他,多多保重身體,等他回來團聚。
陸婆婆聽得眼淚直掉,捧着封文秉寫的信久久說不出話來。
阿姝沒有再打擾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起身帶着小湯圓走了。
阿姝回來的時候,藍離正站在院門口眼巴巴地等着她,阿姝笑着點了點她的眉心:“愣着幹什麽,回去吃飯。”
藍離一愣,随即歡喜地笑開,忙應了一聲,去廚房張羅飯菜。
這一天好像過得與平時沒什麽不同,就仿佛從未談及過衛赦的死訊一般。
藍離躲在廚房長籲了一口氣,暗道幸好主子對那南華仙君早就沒了舊情,否則只怕她這次難逃木遠仙君的責罰。
但藍離慶幸得太早了。
當夜深人靜,她守在阿姝房外,聽着房內壓抑着的哭聲之時,她沒敢進去打擾主子,只是慢慢垂下了頭。
阿姝哭得很壓抑,很克制,只偶然忍不住時會洩露出一絲聲響,大半時候她只是努力捂着唇默默流淚,不肯讓別人發現自己的脆弱之态。
阿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
衛赦死了她很傷心嗎?不,她對他的心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如同死灰一般靜寂了無生機,而她對他的恨意一直都如同滔天大火從不曾熄滅過。
她甚至曾說過,若有機會,她必啖他生肉,剖他心肝,與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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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這個給予自己最大痛苦的根源突然間消失不見了,阿姝卻覺得自己并有真正得到解脫。
衛赦的死訊如同一個引子,将她深埋的痛苦再一次揪了出來。
這一晚阿姝流了很多眼淚,無聲而痛苦,但又仿佛釋放了一些什麽,改變了一些什麽。
第二天,木遠仙君再一次收到蓬萊仙君信訊,不得不要離開。
阿姝把那張畫了陣法的絹巾給了他。
木遠看着阿姝尚還帶着一絲紅腫的杏眸,沉默着接了過去。
不知何時,阿姝在絹巾上又添了許多的注解,甚至還有破解陣法的建議。
阿姝說:“我仔細想了很久,這陣法經過數十次數百次的自我完善,幾乎已經達到不可破解的地步,但為何偏偏對我無效,甚至還被我克制?我體內不過三樣東西與你們不同,純陰體質、五廢靈根還有天鸠蠶。我的純陰之氣幾乎被衛赦采補殆盡,應該沒有什麽作用,因此排除;那天鸠蠶絲早已經被我引出體外用于捆綁餓鬼,雖然困得住它,卻沒見它有任何懼怕之意,因此也不做考慮。只剩下五廢靈根一說。”
一邊說着,她又拿出一張絹巾,依舊是一副陣法圖,只是這張圖卻與先前那一張有些許不同:“我靈根雖廢無法修煉,然天生五行俱全自成一體,且每個靈根的粗細一模一樣,沒有半分偏倚。我曾拿靈石擺成五行陣放進陣法中試驗過,餓鬼的幻陣恰恰是因為太過完美五行俱全,便會自行将那五行陣看做自己子陣一部分,反而沒有攻擊五行陣的意思。但若是将那幻陣改作我手上這張絹巾所繪模樣,就算是我這樣的五行體質,也耐它不得。此幻陣着實深不可測,微微一些改動便極有可能變幻為另一種陣法,我一介婦道人家只能研究到這裏,今日便将這兩幅陣法圖轉贈給仙君,還望仙君回到修真界後能集結陣法大能共同研究,想必破除餓鬼惑心之事便指日可待。”
木遠垂放在身側的手猛地緊捏成拳,但最終還是慢慢松開,再一次接過阿姝手中的絹巾道:“定不負阿姝所托。”
阿姝淺笑着睨他:“你與我這般客套作甚?”
木遠看着面前的阿姝。
阿姝笑起來很美。一雙杏眸笑意盈盈,就像是天上的灑落的星辰掉進了她的眼中,眉眼彎彎,可愛動人。
木遠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阿姝,對不起。”
阿姝搖了搖頭:“我知道仙君是為我好,我沒有怪你。”
木遠卻也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這件事,我是不該……阻止你去妖族。”
“……仙君?”阿姝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木遠仙君苦笑:“我的阿姝,從來便不是只能攀附在枝幹上的菟絲,不需要我自作主張所謂的保護。對不起,阿姝,我不該把自己對妖族的怨念強加在你身上,你應該有自己廣闊的天地,而不是被我用感情用恩情圈在這小小的院子裏。”
“仙君……”阿姝不由動容。
“阿姝,請不要離開我。”木遠仙君最後還是沒有忍住,猛地把阿姝攬在懷中,“我一直很害怕,我怕你只是因為對我的感激之恩才會屈就于我,我怕有一天我回到我們的家卻已經找不到你的身影,我怕我現在擁有你只不過是我的一場虛幻美夢……”
“仙君,你說得好肉麻。”阿姝難得俏皮地皺了皺鼻子,擡頭看着他認真道,“我再說最後一次,我是真心想和你一起過日子,想讓我的孩子有一個父親,這樣可夠?”
“夠,夠,夠!”阿姝直白的表白倒是木遠仙君鬧了個大紅臉,一時間手和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阿姝你放心,我回去後一定想辦法把咱們的大兒子接出來。”
“阿離?”阿姝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最終卻是搖了搖頭,“不必了。”
“為何?”木遠仙君有些不解,“你不想骨肉團聚嗎?”
“衛赦雖死,但阿離依舊是歸一宗的血脈,更何況他天賦遺傳自衛赦,歸一宗雖可能因衛赦之事不待見他,但也不會虧待于他,更不會放松對他的看管。”阿姝語氣淡淡,仿佛在說旁人家的兒子,而不是在說自己的一般,“你先前能成功把我救出來,一是因為我身份低微不受重視,二則是有蓮華仙子從中插手,為了顧及她的顏面,歸一宗也不可能深入探究其中細節。但阿離與我身份不同,若是輕舉妄動,只怕不但接不出阿離,反而還會連累仙君你。”
木遠仙君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悵然:“阿姝,有的時候我真希望你能感性一些,多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要是真能心想事成,我又何嘗不想做做美夢?但事實就是如此。”阿姝只是轉過頭看天:“他天賦卓絕,待在歸一宗學得一身本領是好事。又何必因為我的私心強求他來我身邊,耽誤他的前程。”
木遠仙君不贊同地皺眉,還想再勸,阿姝卻已經轉頭對他笑道:“仙君,你該出發了,路上小心。”
木遠仙君摸了摸鼻子,見阿姝一副沒有商量餘地的模樣,終究沒再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阿姝把木遠送出家門,臨行前,木遠最終還是有些忐忑地又問了一次:“阿姝,你真的喜歡我嗎?”
阿姝轉頭就往家門走,邊走邊朝後向他擺了擺手:“我假的喜歡你,仙君好走不送。”
木遠仙君:“……”
“還問什麽?這女人連我們的陣法圖都給你了,怎麽可能不喜歡你?”空曠無人的街道上,突然響起“桀桀”的笑聲,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尖利得讓人讨厭。
木遠仙君挑了挑眉:“能說話了?看來你恢複得不錯。”
“嘿嘿嘿,要是那女人知道,原來自己心目中的救世大英雄原來是你這樣的貨色,也不知會不會後悔把這東西給你呢?”那聲音自顧自地啧啧譏笑着。
木遠仙君面色不變,只是淡淡垂下眸子道:“日後本君一定會加倍補償于她。”
那聲音哼了一聲,也沒興趣繼續在這方面糾纏,只是問道:“這陣法圖,你打算怎麽辦?莫非真的要送給那些修真界的敗類不成?”
“自然不。”木遠仙君眸色沉沉,“你盡快恢複過來,其他事情本君自然會安排妥當。”
“桀桀桀,我一開始還有些納悶,你和那個叫衛赦的,怎麽看都應該是他更有可能接受我的傳承,卻未想,笑到最後的竟然是你。”那聲音兀自笑着,“不過也對,也只有你這種假仁假義兩面三刀的僞君子,才能做我最得力的走狗。”
木遠仙君面色微變,卻沒有說什麽,只是捏緊了手裏的絹巾,最終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