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衛赦的死
眼看着木遠還是一副恭敬的樣子,小胖墩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想想自己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跟着藍離在外頭偷偷聽兩人房裏動靜,偏偏被發現後,仗着自己修為高,人家還沒辦法發脾氣,還得對自己前輩長前輩短的……
小胖墩莫名有些心虛,于是連連朝木遠擺手道:“這位道友不用如此客氣,坐坐坐。”
木遠見他這般,倒也不推辭了,請他先落座之後,自己才坐下。
小胖墩素來習慣了阿姝和藍離的親昵,如今被木遠仙君如此尊敬對待反倒有些不習慣起來,坐在凳上抓耳撓腮,突然眼角餘光瞥見木床裏的小湯圓打着小呵欠睜開了眼,頓時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地撲了過去。
下一刻臉上就被小湯圓賞了一腳。
小胖墩半點都不在意,熟練地把小湯圓抱在懷裏,先是檢查了一下尿布,發現尿布果然是有些濕了。
于是又利落地從木床邊上挂的布袋裏抽出備用尿布先給小湯圓換上,然後又把換下來的尿布扔進木盆裏,下意識就想端起木盆縮到角落裏去洗…
然而他剛端起盆,終于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大能前輩的身份,又只能讪讪地放下那盆,抱起圓滾滾的小湯圓重新坐了回去。
木遠看着小胖墩這一系列流暢的動作,眼底神色愈發不可捉摸。
小胖子有些傻愣愣地抱着小湯圓朝他笑:“你還是別叫我前輩了,和阿姝一樣叫我遲醜吧。”
“好,遲醜道友。”木遠仙君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到圓滾滾的小湯圓身上,臉上露出溫柔的神色,喚了她一聲,“小湯圓。”
小胖墩立刻警惕地朝自己懷裏看去。
這小丫頭是出了名的色/心腸,雖然逢人就知道露齒笑,然一旦遇到長相出色的人,那簡直是要一纏到底。
如今木遠仙君回來,長得好,氣質好,脾氣好,又如此溫柔地招呼小湯圓……
小胖墩突然有了一種又要多戴一頂原諒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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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懷裏的小湯圓頓時對着木遠開始流口水,還巴巴地伸長了胳膊,嘴裏“咿呀喲咿呀喲”地求着抱抱,一雙和阿姝如出一轍的眸子水汪汪的,實在讓人不忍心拒絕。
小胖墩痛心疾首地按住躍躍欲試的小湯圓,心裏沉痛地暗罵:“小湯圓你這個叛徒啊叛徒,負心漢啊負心漢!”
木遠仙君看着這無比可愛的小湯圓,唇角的笑意愈發溫柔,他伸出手指頭點了點小丫頭的額心,然後湊近小湯圓,親了親她嫩肥的小臉蛋,低笑着:“爹爹剛剛回來一身風塵,可不能弄髒了我們小湯圓。先不抱了,乖。”
木遠這一聲“爹爹”說出口,小胖墩頓時眼睛一亮,眨眼間就把自己剛剛戴上的原諒帽給脫了去。
這是小湯圓的爹字輩的人物,小丫頭再怎麽色迷心竅都沒法勾搭到,不用擔心。
至于多出來的這一位小湯圓爹字輩的人物很可能讓他那傻鳥外甥氣到拔毛…這又和他有什麽關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這裏,小胖墩終于笑開了,低下頭也對着小湯圓“吧唧”了一口,小湯圓頓時不笑了,萬分嫌棄地在他懷裏拱了拱,開始睡覺。
木遠仙君等小胖子把小湯圓哄睡着了放回木床後,才緩緩道:“阿姝身懷六甲之時,晚輩卻只能不辭而別任她一人面對生産之痛,晚輩,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诶,你別這麽說!你雖然不說,但阿姝是何等聰慧之人,只怕早已經猜到你是因為鬼界之事才離開的。如今世間恢複平靜,你一定功不可沒。”小胖墩搖了搖頭,“阿姝生小湯圓的時候是受了不少苦,但若不是你前期花了那麽大心血替她把氣血補回來,恐怕她還真熬不過這一關。再說了,這不還有我嗎?”
木遠仙君又站了起來朝小胖墩一揖:“阿姝身體裏的那只天鸠蠶…晚輩替阿姝謝過遲醜道友大恩。”
小胖子頓時又跳起來連連擺手:“诶诶诶,你,你別,這麽客氣,我真受不了你們修真人士的這一套,肉麻死了肉麻死了,快坐下去!”
木遠仙君臉上笑意更盛,從善如流地随着小胖子的招呼重新坐下,緩緩道:“那天鸠蠶,若是晚輩沒有記錯,乃是鸠族聖物,道友,莫非乃是鸠族的修士?”
“天鸠蠶你都知道?”小胖子有些驚訝,“這東西我們妖族可從來沒在你們修真界說起過呀!你怎麽會知道的?”
木遠仙君神情微頓,下一瞬又恢複自若神色,道:“晚輩與其他修士不同,乃是醫修。醫修者,自有一些特殊傳承。”
聽他已經說到自己的功法,小胖子心再大都知道這已經是人家的私密不宜再問了,因此也只是略咋了咋舌道:“醫修傳承向來神秘傳奇,此番我也算通過這小小的天鸠蠶見識到了。不過,我并不是鸠族之人,這天鸠蠶乃是我鸠族的一位朋友借給我的,阿姝死了之後我還得還回去,所以我必須待在阿姝身邊,等她死了我再把天鸠蠶取出來的。”
什麽叫“阿姝死了我還得還回去”?
小胖子這大大咧咧的嘴,就連素來待人接物自有一套的木遠仙君,這下都不知道該怎麽接口了。
小胖子剛說完,自己也意識到自己又瞎扯淡了,連忙随口打了個哈哈遮掩過去:“那個,反正你放心,我只是過來保護阿姝,絕不會做什麽傷害你們的事情就行了。”
“不知遲醜道友與阿姝有何因果之緣,竟願如此鼎力相助?”木遠可不會讓他忽悠過去,“總不會是路過此地見阿姝有難便拔刀相助吧?”
“巧了,就是這樣!”小胖子一拍大腿,厚顏無恥地點了點頭,“就是這樣!我等妖修人士,自然應該以身作則助人為樂,為了構建美好世界更加努力才是!”
木遠仙君:“……”
小胖子仗着自己長得嫩,也不管自己實際的歲數都可以當木遠祖宗了,一被問起自己為何而來,就是一臉“我還是個孩子”、“我還小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就算木遠仙君智力再高手段再多,對上沉迷于裝傻充愣的小胖子也只能甘拜下風。
“既然道友不願細說,晚輩也不會為難。”木遠仙君最終沒再追問,只是把先前阿姝放在桌上的那瓶丹藥遞給小胖子,“晚輩想請道友幫一個忙。”
小胖墩不肯接,只是問道:“你莫非是想讓我勸阿姝服下結嬰丹?”
“道友高見。”木遠點頭,“阿姝雖有天鸠蠶護身,然終究壽元有限。凡人之一生,短短幾十年眨眼便過,我又怎忍心看着她滿頭銀發垂垂老矣,忍受生老病死之苦?”
“既然你不忍心看她這般,為何你自己不去勸她?”小胖子又問。
木遠苦笑:“阿姝素來倔強,方才道友在外應該也已聽到,她雖未明言,實則是不願要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更不能幫你這個忙了。”小胖子擺了擺手,“阿姝的性子你應該也知道,若是她不願意做的事情,無論誰過去勸都只能無功而返。與其寄希望于我,你不如自己和阿姝好好談談,或許還有希望。”
小胖子說的不錯,這枚讓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結嬰丹,阿姝的确是不願意服下的。
“主子,這可是結嬰丹呀!”藍離在旁邊都替她着急,“服下之後瞬間晉升元嬰,一下子多出幾千年的壽元,這可是其他人求佛祖拜菩薩都求不來的好事情呢!”
“活那麽久做什麽?再說了,以我的體質就算晉升了元嬰,也注定突破不了瓶頸,還不如把它給其他更需要結嬰的人。”阿姝不為所動,手裏還在打理着陸婆婆院子裏的花草。
“主子~!”藍離急了,“仙君必定是花了大心力才弄到這枚結嬰丹,您忍心白費他的心血嗎?再說了,如今你們好不容易在一起,難道就不想更長長久久嗎?”
阿姝手上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轉頭看她笑道:“怎麽,陪了他一世情緣還不夠,還要再加個幾千年,是不是太過霸道了些?”
“主,主子……”藍離被她看得有些躊躇,“這,這感情的事兒,都,都是盼望的長長久久,哪還有什麽霸道不霸道的說法?”
阿姝一愣,沉默良久方道:“你說得不錯,卻是我魔怔了。這件事以後再說吧,我再想想。”
“诶,诶!”藍離笑着點頭,“您想得開就好了,不着急,不着急!”
阿姝讓藍離先行回去,自己則在陸婆婆家待了一上午,但最終還是回來吃了午膳。
吃過午膳,藍離給阿姝和木遠上了茶,自己則拉着胖子,小胖子懷裏抱着胖丫頭,三個人出了房去。
不過這回兩人在阿姝的眼神警告之下沒敢再偷聽,而是抱着小丫頭出去串門去了。
阿姝和木遠面對面坐在小圓桌旁,最終,卻是阿姝先伸出手,握住了木遠的手。
木遠頓時一震。
阿姝道:“再給我一些時間。”
木遠反握住她的手,認真地告訴她:“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考慮,無論你選擇什麽,我尊重你的決定。”
阿姝在他溫柔的目光之下,含着淚微笑,美得讓木遠忍不住想要吻她。
他的确也這麽做了。
只是單純的唇與唇的碰觸,卻讓兩人都覺得無比溫暖而柔軟。
阿姝的淚流得更多了,木遠便嘗到了苦鹹的滋味。
于是他虔誠地吻去她臉上的淚水,與她額抵着額相擁。
溫馨充滿靜谧的房間,美好得讓人害怕。
海水咕嚕嚕地湧動着,天空的光亮照進來,在這片海水之中卻仿佛沒有受到阻礙一般,直直地照到了海底,便在海的深處映射出了這一幅幅美好的畫面。
當青華老祖費盡心思終于找到衛赦的時候,他正在仰頭靜靜看着木遠和阿姝的相擁。
青華老祖卻沒有心思去看那頭頂上的畫面,也無心去探究為什麽在海底深處會有這樣的畫面,畫面中的人又到底是誰。
此時他,已經完完全全被衛赦當前的模樣驚得說不出話來。
衛赦還穿着在留影符記錄下殺人時的衣裳,絲絲縷縷的鮮血不停地自他玄黑的衣服中冒出來,在他的周身纏繞旋轉,又慢慢消湮在水中,将海水染成淡淡的淺紅。他臉側的血跡卻沒有被海水沖刷掉,詭麗如笑臉一般的血色紋路在他蒼白的臉頰上蔓延,仿佛在嘲笑此刻他的軟弱無力。
的确,衛赦的氣力早已經用盡了,他身後背負着一塊兩人高的巨大石板把他向來傲然挺立的脊梁都壓得不得不得彎曲起來。
那石板似乎牢牢堵住着什麽,時不時有尖銳的笑聲和叫聲從石板後頭傳過來,間或還帶着一陣陣的碰撞,讓那石板每次都被撞得微微顫動一下。
但無論石板另一頭如何掙紮碰撞,石板都會牢牢地壓在那上頭。
複雜繁密的陣法被細細镌刻在那石板之上,銀色的光芒在陣法間飛速地流轉着,讓那陣法宛若活物。每當那銀色的光芒閃耀一次,石板後的撞擊便會虛弱一分。
衛赦的心髒就在那陣法的中心。
一根手臂粗細的鐵刺自陣法中心伸出來又從衛赦的心口貫穿而過。那鐵刺上似長了無數的口器,如同活物一般,如饑似渴地吮吸着衛赦的靈氣,再将靈氣化作點點銀光供給身後的陣法。
如今,衛赦的靈氣早已被吸食殆盡,那鐵刺便開始吸食起他的精血起來。血紅的光芒取代了那道銀光,在衛赦身後的巨石上慢慢蔓延,陣法越來越亮,衛赦的臉色也漸漸蒼白。
再過不久,他真的就要死了。
青華看着這樣的他,似乎已經無法再記起那個揮袖之間翻雲覆雨的南華仙君究竟是何等模樣了。
“你不該來。”衛赦轉頭看他,蒼白的臉色無悲無喜,似乎那個即将走到生命盡頭的人不是自己,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蝼蟻。
青華老祖不說話,只是手指掐印,要将衛赦從石板上救下來。
衛赦搖頭:“住手。”
“你都快要死了,本君怎能見死不救!”青華老祖橫眉怒豎,一個法印就要朝那石板上砸去。
“石板背後,是鬼界。”即使死到臨頭,衛赦的聲音依舊低沉無波,不肯透露出半分的軟弱,即使他已經開始感覺意識模糊,漸漸聽到到死神的召喚由遠及近,他仍然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讓自己發出的聲音帶上應有的尊嚴,所以他咽下嗓子口的腥甜,咬牙道,“走。”
“鬼界?!”青華老祖駭然大驚,掐着法印的手劇烈地顫抖着,就如同他掙紮的內心一般無法平靜,他急促道,“果然,果然!木遠那厮才是真正的叛徒,他口口聲聲所說的封印鬼界,還有所謂的你殺害弟子叛逃鬼界的罪行,結果竟然卻是陷害你至厮!赦兒,你撐住,本君定會想辦法救你回去,與你一同揭穿木遠的陰謀,還你一個清白!”
衛赦平靜地看着他,緩緩搖頭道:“人,是我殺的。”
“赦兒!”青華老祖大驚。
“老祖可會煉器?”衛赦突然問。
青華老祖不知衛赦為何會問這個,卻還是下意識回道:“略通一二。”
“甚好。”衛赦蒼白的臉上終于艱難地露出一個微笑來,“還望老祖幫本君一個忙。”
“何事?”青華老祖不忍看他如同交代遺言一般的表情,忍不住偏過頭去。
衛赦垂下眸子,看着貫穿自己心口的鐵刺,淡淡道:“精血已幹,修為不在,只剩一身筋骨尚有些用處。肉身予你,煉骨化盾,護她一二。”
“護誰?”
“她。”
青華老祖順着衛赦的目光擡起頭,看着上方在水光畫面中甜蜜流淚的女人。
青華老祖并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是誰,他也不想知道她是誰,他不希望衛赦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更做不到用衛赦的筋骨來煉器這種混賬事!
只是還不等他說出反對意見,他突然聽到衛赦說:“你走吧,明日再來找我。”
“本君絕不會見死不救!”青華老祖自然不肯離開。
衛赦看着滿臉堅持的青華老祖,低低嘆了口氣,一雙黑眸祈求一般地看着他,喃喃道:“師叔,我很累。”
青華老祖渾身一震,眼淚當即就掉了下來。
這是衛赦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叫他師叔。
青華老祖是衛赦的師叔,便是衛赦師尊的師弟。只是他的資質卻遠遠不如衛赦師尊優越,當衛赦師尊已經飛升成仙多年,他才生生靠着資歷當上了歸一宗的太上長老,修為甚至還沒有後來居上的衛赦高。
衛赦從來沒有叫過他師叔,在衛赦師尊尚未飛升之時,衛赦喚他青華真人,與他同為太上長老之後,衛赦便與衆人一樣喚他青華老祖。
是何等的高傲和不羁。
而現在,這個向來高傲不羁的師侄,用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頰朝他疲憊地道:“師叔,走吧,讓我睡一會。”
青華老祖不忍心不走。
“真是可惜,要是那老頭兒能再多待一會,本王說不定就能把他也留下來給你做個伴了。”歡快輕笑着的女人聲音突然在寂靜的海底響起。
青華老祖走後,那在衛赦頭頂上方不停映射着阿姝畫面的光突然打散開,然後飛快重組,形成一個詭異的笑臉。
衛赦閉上了眼,宛若已經死了一般。
“真是無趣。”那笑臉仍然笑着,發出來的聲音卻已經是憤怒的男聲,“為什麽本王要被你這小小修士困在這方寸之地,本王不甘,本王不甘!”
衛赦毫無反應。
那笑臉終于不笑了,又是一陣打散和重組,又映射出阿姝的畫面出來。
畫面裏,木遠一臉溫情地抱着阿姝,兩人身旁,胖嘟嘟的小女嬰正睜大了一雙杏眼好奇地東張西望着。
“你看呀,你舍棄了自己一切,修為,名聲,甚至性命!只為了保這一方世界平安,讓你和她的孩子無憂無慮地長大!”海底那聲音如泣如訴,如同杜鵑啼血,哀叫着刺激着他的神經,“而這個女人呢?早已經假死脫身,依偎在別的男人懷裏快活!可悲!可憐!你到最後,什麽都沒有得到!”
衛赦終于睜開了眼,擡頭看着阿姝恬靜的面容,還有小木床裏健康活潑的女嬰,兩行血淚終于從眼眶中緩緩流了下來。
“對,就是這樣,絕望着,痛苦着,和我一起在這海底腐朽!”那聲音明顯激動了起來,顫抖着慫恿者企圖加劇他的痛苦。
衛赦仰頭勾起了嘴角:“謝謝。”
“謝謝?!!”憤怒的男聲猛地一下子高昂起來,“你有沒有看清楚!這個女人背叛了你!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你還要謝誰!你回答我!”
衛赦卻已經回答不了他了,他馬上就要死了。
生命的最後,他還在仰頭看着頭頂上阿姝的笑顏。
她沒有死,她還生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兒。
真好。
他的罪孽,終于稍微減輕了一些。
男人的最後一口氣終于斷絕,背後的陣法也在同一瞬間運轉到了巅峰,猩紅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海底。
倉皇凄慘的哭聲和可怖陰森的尖利笑聲在石板後面不停地響着,但随着那陣法的光芒一點點的消失,那些掙紮的聲響也終于消減不見。
所有的一切都平靜下來,海底回歸一片混沌和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一點點青色的光芒突然在海底亮了起來。
一枚玉符自男人冰涼的衣衫內滾了出來,小男孩帶着哭腔的軟糯聲音自那玉符中傳了出來:“爹爹,爹爹,你在哪裏?掌門伯伯說你是叛徒不肯見阿離,青華師尊閉了死關,也不願意見阿離,阿離好難受……爹爹,阿離知道你一直是個蓋世大英雄,才不會是那什麽叛徒呢!爹爹,你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和阿離一起去找廚娘娘親?阿離又夢見娘親給阿離帶好吃的了……爹爹,阿離怕……”
“阿離!”
阿姝猛地坐起身,劇烈地喘息着,一只手忍不住揪住心口的衣襟,細密的汗珠布滿她的額頭。
涼涼的晚風吹過她的額頭,帶來一陣涼意,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阿姝你做噩夢了?”清脆的童音從打開的窗臺上傳了過來,瞬間又讓阿姝吓了一跳。
“別怕,是我。”小胖墩笑嘻嘻地坐在窗臺上,晃着兩個小腳丫子。
“遲醜道友?”阿姝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心中痛意,才擡頭看他,“三更半夜過來,所為何事?”
小胖墩卻不急着回答她,只是四處掃了一眼,着重往阿姝的床上瞅了瞅,見阿姝床上只有她一個人,方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那個啥,你一個人睡啊,木遠仙君去哪裏了?”
“他自然應該睡在他自己的房間裏。”阿姝面色平靜地道。
“哦?”還沒發展到同床共枕的程度呀,那他的傻外甥是不是還有點希望?
小胖子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兩下,心裏給自家傻鳥成功的可能性又加了一點賭注,嘴裏道:“你之前讓我查的事情有進展了,要聽嗎?”
阿姝點頭,穿上外衣下了床,把小胖墩從窗臺上抱進了屋子裏。
“阿姝,我已經不小了!”小胖墩兩只胖爪扒着阿姝肩頭,小聲地抗議,“被自己的小輩抱着太丢人啦~”
“好好,知道了。”阿姝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把他放到圓凳上讓他坐下。
下意識乖乖在圓凳上坐好的小胖子:“……嗯,好像其實這樣沒什麽不對……”
阿姝又抱了個小被子給小胖墩披上:“夜裏涼,小心點。”
小被子被洗的幹幹淨淨,上面還散着被陽光曬過的溫暖氣息,小胖墩連忙用小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舒服得嘆了口氣,渾然忘記了自己好像早已經寒暑不侵這件事。
他用臉頰蹭了蹭小被子,然後道:“之前那些紅光,的确如你所說并沒有真正消失。我依你所說,每日在這小世界各個國家的政權中心轉悠一遍,果真有時能感覺到那股不好的氣息。只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那紅光太過微小,還是因為那些地方聚集的魑魅魍魉太多,到處都讓我喜歡不起來,我雖然能感覺到一些氣息,但也找不到那些紅光具體在什麽地方。”
“依你之前對鬼界描述,餓鬼一族專以人欲望為食,那些紅光既然是從鬼界出來的,自然也應該朝欲望的中心聚集。”阿姝皺着眉思索,“但我卻不知那些紅光究竟是什麽,也不知它們除了會短暫幹擾人心智之外還有什麽危害,着實讓人無法安心。”
“既然你不放心,為什麽你沒有選擇與木遠仙君商量這件事呢,阿姝?”小胖墩擡起頭看她。
“我……”阿姝微皺眉,“我只是想先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
“阿姝。”小胖子卻是第一次打斷她的話,一雙黑眸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嗎?躲在這個安逸的桃花源裏,或者說被困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外面的所有人所有事都要依靠別人來告訴你,否則永遠便只能是一個被蒙在鼓裏的睜眼瞎,你可真心覺得這樣很踏實?”
“這裏的人淳樸可愛,生活平靜幸福,為什麽我不能喜歡這裏的生活?”阿姝反問他。
小胖墩卻是笑了:“但你會因為一些已經發生在眼前的預兆擔憂害怕,會有不好的猜測。可你卻不敢說出來,你怕自己這樣一個萬事不知的人若是猜錯了,反會讓別人惱恨你。就像紅光這件事一樣,若是我沒有出現在你身邊,沒有人去外面做你的眼睛和耳朵,阿姝,你要怎麽辦?永遠躲在這個院子裏,縮在木遠的懷裏,做一個只能依靠別人保護的小鳥嗎?”
“我…”阿姝垂下眸子,聲音莫名失落,“我這種體質的人,能做什麽?”
小胖子使勁兒搖頭,眉眼殷殷地看着她:“阿姝,我那傻鳥外甥曾經說過,純陰體質根本就不是什麽所謂的爐鼎體質,把你們當爐鼎用的,都是在暴殄天物!你如果不願意接受木遠仙君的結嬰丹,那你可願意随我回鸠族一趟?我不相信我們的阿姝只能龜縮在這小小的四方院落裏頭,當一個滿腦子裏只有洗衣做飯柴米油鹽的平庸婦人。”
阿姝到出一杯水捧在手上沒有喝,捏着茶杯的手指卻已經用力到發白。
她不願意接受結嬰丹,是因為不希望把這樣難得的東西用到自己這種廢人身上,但若是真的如遲醜所說,她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自己去聽去看去驗證呢?
這個想法真的太美好太誘人,美好得阿姝都覺得害怕。
“你究竟是什麽人?傻鳥又究竟是何人?你為什麽要一直幫我,為什麽一定要我去鸠族?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罷了,何曾與你們有過交集?”阿姝低聲地問着,語速越來越快,帶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急迫。
“阿姝,你是我們最親最重要的親人。”小胖子黑眸亮晶晶地看着她,“我保證,只要你願意随我回鸠族一趟,你一定能找你你想要的答案!”
“不行,我不同意。”
低沉帶着一絲不悅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木遠推門而入,向來溫潤如玉的目光此時冰冷得如同寒霜初降,涼涼地掃向小胖墩:“妖修前輩,你想将我的阿姝拐往何處?”
小胖墩一看見他頓時都快炸開了:“堂堂仙君做出在外偷聽的事情?”
“堂堂妖修大能,又怎可做出拐□□子之事?”木遠仙君寸步不讓,素來挂着溫潤笑臉的面容此時難得地沒有一絲表情,與小胖子對峙。
“喂我說大哥你有沒有搞錯,我剛才不是說了我只是帶阿姝回鸠族拿個功法嗎?”小胖墩都快急壞了,小胖爪把自己腦袋上的毛發都撓得亂如鳥窩,“誰拐阿姝了?阿姝精得跟猴兒似的,不拐我已經不錯了好嗎?”
木遠不為所動。
阿姝在木遠與小胖子之間來回掃視着。
小胖子沒心沒肺,但她卻是七竅玲珑,從木遠仙君初見到小胖子,再到午膳晚膳之時木遠看向小胖子眼底露出的莫名神色,再到現在的警惕阻攔,阿姝杏眸流轉,突然想通了什麽,轉頭對小胖子說:“遲醜道友,你所說之事我再考慮一下,三日之內必給你回複。”
“甚好甚好~”遲醜裹着小被子,圓得就像一個大元宵,一聽阿姝沒有馬上拒絕自己頓時笑得歡快,然後跳下凳子邁着小短腿跑開,“那我就不打擾你們深夜詳談了,我先回去睡覺咯~!”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差點忘記說。”小胖子走到門口,又回頭看向阿姝,“那紅光雖主要在各國皇城彙聚,但還有一處的紅光比之皇城有過之而無不及,便是我們所在這個國家的南疆。”
南疆,那不是之前封聞秉去的地方?
阿姝心頭急轉,暫時卻想不出什麽思路,只能先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胖子見她點頭,又瞥見她身後木遠臭臭的臉色,趕緊功成身退。
阿姝目送他離去,然後把門關上,轉而握住木遠的手感受一下溫度:“冷不冷?”
木遠一臉寒霜頓時冰雪消融,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攬進懷中,把頭埋進她的肩頭:“很冷,需要阿姝替我取暖才行。”
木遠仙君個子高,阿姝又太過…嗯…嬌小,故而這個動作對木遠來說還挺艱難的。
他弓着腰背,把頭埋到她的頸窩,溫溫熱熱的呼吸便輕輕掃過阿姝的皮膚,讓她感覺有些癢。
她拍了拍他的腦袋,示意他的頭往旁邊肩上靠一些,然後問道:“你不喜歡遲醜?”
木遠瞬間便是一愣:“你怎麽知道?”
阿姝笑開:“你對遲醜的防備之意表現得如此明顯,除了大咧咧的藍離和遲醜自己,還有誰看不出來?”
木遠把頭繼續悶着不肯擡起頭,悶悶道:“與其說是他們看不出來,不如說只是因為我的阿姝太過聰明伶俐,一眼便能看透我的心思。”
阿姝撫摸着他的頭,溫柔地問她:“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木遠終于把頭擡了起來,看着阿姝嬌美的面容,突然低下頭吻她。
阿姝近些天已經有些習慣這種親親蹭蹭的唇上游戲,因此雖然揪着木遠衣袖的指尖有些緊張得發白,倒也沒有再躲避。
只是這次,木遠卻沒有再玩這種單純的游戲,他的唇難得地霸道,濕滑的舌啓開阿姝牙關,頓時便讓阿姝渾身一震。
直到阿姝喘不過氣忍不住捏他,他才不舍地放開,然後似乎也才意識到自己這樣好像太過孟/浪,一張俊臉頓時也有些紅了。
兩人就這樣各頂着張大紅臉面面相觑了一會。
“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讨厭遲醜。”阿姝終于率先開了口。
木遠仙君偷了香,心情好到想要飛上天大喊三聲“我高興”的地步,此刻自然非常樂意回答道:“準确地說,我讨厭一切妖修。”
他看向阿姝苦笑:“老實說,第一眼見到遲醜之時,我甚至差點與他動手。但我看到你與藍離如此自然地與他相處,很快又意識到,他便是之前藍離傳信與我提到過的,那個救你性命的大能。”
“阿姝,他救過你,單憑這一條就足以讓我努力放下對妖修的成見。”木遠看着阿姝的雙眼,道,“但讓我同意你前往危機重重的妖修聚落,我做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感謝大家的支持,在入v章評論區凡是評論的送20jjb紅包,然後抽5個發100jjb紅包,長評送500jjb紅包,算是入v的小回饋吧~再次感謝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