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鐵牛将軍
阿姝猜得不錯,封聞秉的确加官進爵了,而且官當的還不小。
鎮遠大将軍麾下四品右積射将軍,官位大到就連封聞秉當衙役時的當頭上司縣令大人,如今見了他都得弓腰行禮。
所以當陸婆婆随着小李頭急急趕到村頭,看着端坐在高頭大馬上銀甲加身的兒子之時,一時間竟然愣在了原地,遲遲不敢上前。
封聞秉比離開之前瘦了一些,整個人的精神氣卻煥然一新,如同生鏽的寶劍終于被一雙巧手打磨,慢慢露出屬于自己的風華。銀冠高束烏發,軍甲熠熠生輝,左手持缰繩,右手纏一馬鞭,雙眸一如既往深不見底,如一潭死水讓人無法呼吸,眼下卻多了一道血色長痕,一直延伸到他的鬓發,讓人只一眼便可想象長痕的主人究竟經歷了什麽,觸目驚心,但不可否認的,卻為這個相貌只算得上端正的男人平添了一份獨屬于殺伐之人的魅力。
殺氣四溢的軍隊在他身後靜默侍立,如同蟄伏着的虎狼,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高高在上而遙不可及。
陸婆婆的雙腿開始顫抖起來,這……這真的是自己的兒子?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也看到了她,他的馬鞭向後揮了一揮,身後的軍隊便“唰”地一聲齊齊背過身去。
封聞秉随後下馬,疾步走到陸婆婆面前,弓着腰背,看着不及自己胸膛,滿臉皺紋熱淚盈眶的老娘親,雙膝跪了下去。
……
當陸婆婆再回到阿姝的小院裏時,臉上再不複之前不安和驚慌,只剩下一片喜氣洋洋,身後跟着她載譽而歸的将軍兒子。
這時候阿姝的小院裏已經飯香四溢,大家正圍坐在飯桌上你一言我一語聊着家常,好不熱鬧。
為了能辦好這場百十來號人的滿月酒,阿姝和藍離專程上街買了幾張大圓桌回來,如今這些圓桌被架在阿姝的小小院子裏,雖然這麽多人坐下來略顯得擠了些,但都是熟稔的鄰裏親戚也不覺得尴尬,反而覺得愈發親切起來。
陸婆婆走到小院子外,在即将靠近院門時,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她凝神聽着這院子裏熱鬧的說話聲,一雙因為長年奔波而有些昏花的老眼略帶着慈愛和憂傷地看着自己身後的兒子。兒子能回來她很高興,但作為一個母親,有些話她卻也不得不說。
于是她笑着開口:“阿姝姑娘夏天的時候生了一個小千金,母子平安。她的夫君也回來過了,是一位看起來很尊貴的公子。鐵牛,一會進去記得給阿姝說聲恭喜。”
看着兒子驟然緊繃的面色,陸婆婆知道自己的話就像一根利劍般,狠狠地戳在兒子的心頭。但那又何嘗不是一把雙刃劍,也把她的心戳得千瘡百孔,讓一顆愛子之心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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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知道兒子的性子,所以她更不能因為疼愛兒子就放任他破壞其他人的幸福。
“杏紅也成親了,就在阿姝生産的同一天。”陸婆婆繼續說,“回頭也記得補份賀禮過去吧,好歹是同你一起長大的妹妹。”
封聞秉這次卻沒有什麽反應了,只是點了點頭,然後道:“往日欠的錢我也會加倍送過去。”
陸婆婆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兒子堅實的臂膀:“進去吧。”
阿姝這時候正在廚房裏忙得滿頭是汗,藍離跟着她後頭更是被指使地團團轉,小胖子被分派去看護小湯圓,一張小胖臉被小湯圓又是撓又是親的,真真可謂是“痛并幸福着”。
阿姝這也是生産後的第一次下廚,又是第一次給這麽多人做飯,任務量本就很大,所以才請了陸婆婆和杏紅她娘一起來幫忙。
現在陸婆婆去接兒子封聞秉,杏紅她娘又不得不因為封聞秉回來的事兒趕緊去杏紅夫妻那兒看着守着,廚房裏頓時就人手不夠起來。
“藍離!藍離!快來幫我一把!”阿姝正伸長胳膊踮着腳尖,努力夠着架子上的一袋面粉。
阿姝姑娘人美體柔,聰慧機敏,樣樣都好,就是有點矮。
就算據陸婆婆說生完孩子女人能長高一些,也沒見她蹿過個兒,目前也就堪堪到藍離耳朵下面。
所以對于藍離平時伸手一夠就能拿到的面粉袋子,她跳着夠了好幾次都沒摸着。
“主子,您等等,我送完這幾盤就來!”藍離百忙之中聽到自己主子的呼喚,奈何她兩只手上,甚至胳膊上都使了些小法術,變戲法兒似的放滿了盤子,正在外頭鄉親們的陣陣叫好聲中腳底生風上着菜,此刻也只能扯着嗓子回了一句,“您別自己拿,仔細被袋子砸了!”
“等,等下!我馬上,馬上就拿到了!”阿姝一邊奮力往上蹦着,一邊伸長了手去使勁碰那面粉袋子,終于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驚喜的笑容來,“我拿到了!”
卻是她的手指捏住了那面粉袋子的一角,然而讓阿姝沒有反應過來的是,雖然她跳起來捏到了那袋子,但在她落地的過程中,那袋子也随着她的拖拽從架子上掉了下來,而且是直直朝着她的臉砸了下去!
阿姝愣愣地看着那面粉袋子在自己的視野中越來越大,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看就要砸到自己的面前,終于反應過了,堪堪來得及把雙手擋到了自己的面上。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只有一道低沉笑聲落進阿姝耳中。
阿姝眨了眨眼,放開擋住面頰的雙手,卻是封聞秉站在她的身後,一只手舉在她的頭頂上方,手上托着差點砸到阿姝的那袋面粉。
封聞秉從未距離阿姝如此近過,近到他可以看清她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柔美面容,看清她眉眼之間無意透露出來的妩媚,看清她如同被吓到的小貓一般略帶驚慌和警惕的目光。
鼻尖是她的香味,耳旁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封聞秉不由咽了口水,然老母親方才諄諄的叮囑突然自腦海中浮現,他最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向後退了兩步,把袋子遞給她,只是道了一句:“阿姝姑娘既已為人母,當愈加小心才是。”
阿姝略帶着驚訝地看着他,視線觸及他漆黑的眼眸,不知為何,突然有一股奇怪的熟悉的感覺自心底深處一閃而過,她下意識想要追尋那一閃而過的感覺,卻怎麽都無法再找到那感覺的來源。
阿姝擡頭又看了一眼封聞秉,視線觸及他眼底顯眼的紅色疤痕,她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也向後退了兩步,福了一下身道:“多謝封公子。”
廚房外頭看到封聞秉身影的藍離這下可顧不得自己手裏的飯菜了,一股腦兒把飯菜放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桌子上,就飛一般地趕緊沖進了廚房把阿姝護到自己身後,生怕這觊觎自家主子的危險分子會做出什麽越距的事情來。
卻不想那危險分子不知是不是真的因為在軍營裏學到了紀律,只是保持着安全的距離同阿姝又交談幾句,就對着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藍離這下有點愣了,又朝外頭看了兩眼,确定那危險分子真的已經頭都不回地離開了,這才有些納悶地看着自家姑娘:“那位封公子真的已經轉了性子了?不會是又想搞什麽花樣吧?”
阿姝緩緩搖了搖頭,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面粉袋子,最終還是将心底那份奇怪的熟悉感輕輕抹去,只是道:“繼續做飯吧。”
“主子,您真留他在這裏吃飯呀?”藍離小聲問了一句。
“為何不留?”阿姝杏眸微轉,給她指了指窗外已經和大夥兒聊起來的封聞秉,“他把兵留在外頭駐紮,且盔甲未脫,只怕此次只是路過此地回來探望,一會就會走的。”
藍離一聽,又沖外頭瞅了一眼,見那封聞秉果真沒有半點要回來久住的樣子,頓時就開心起來,興高采烈地繼續去端盤子去了。
只剩下阿姝看着自己的面粉袋子出神,嘴裏喃喃地念叨着:“究竟像什麽呢……”
小湯圓的滿月酒,因為封聞秉的加入顯得更加熱鬧。
大家一開始都因為封聞秉如今的身份有些拘束,不過見封聞秉并沒有什麽耍官威的意思,整個人也比出去之前還要好說話不少,大家的膽子也都慢慢大了起來,村長還帶頭和大家一起敬了封聞秉一杯。
封聞秉來者不拒,雖面色一直都是淡淡,也沒有主動向誰敬酒的意思。但大家向來都很習慣他的這幅死人臉模樣,再加上畏懼他的地位,故而都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相反甚至還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推杯換盞之間,有人借着酒意問起封聞秉封官的緣由。
封文秉倒也沒有什麽要隐瞞的意思,簡短解釋道:“剿匪中受到刺客襲擊,有幸救了鎮遠大将軍一次,眼下的傷疤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雖然他沒有詳說過程,但大家看着他眼下那道長長的差點劃瞎眼睛的傷疤,均是心中不由顫顫,直道果然大官不是他們這種普通人可以做的,又紛紛贊嘆起他的膽量和氣魄來。
封聞秉只是笑了笑,手指輕輕摩挲着酒杯杯沿,垂眸看着酒水倒映出來的自己的臉,然後将杯中之物一口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