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祭天(一)[大改]
“木遠道友,不知南華師弟恢複得如何了?”太衍仙君站在冰寒玉榻前,看着玉榻上依舊昏迷不醒的男子,花白的長眉微微皺起,嘴角習慣性地抿出嚴苛的皺紋,“還望道友盡心醫治,莫要因為些許龃龉在醫道上有所保留才是。”
木遠坐在椅上,慢條斯理拿毛巾擦着手,太衍的試探并未讓他神情有絲毫變化,只是淡淡道:“南華仙君入夢太深,本座雖以金針刺穴之法讓其神魂識破夢境,但要讓其自行出夢,至少需要三個時辰。”
“既然如此,南華師弟清醒之前,還請木遠仙君在我宗客房稍作歇息。”太衍仙君轉過身,威嚴雙目帶着些許傲意,“畢竟,仙君作為外客,委托本座徹查我歸一宗爐鼎之事,也需要些許時間。”
太衍仙君言語之間頗有些不客氣,甚至還暗諷木遠仙君與南華仙君爐鼎有暗約偷期之嫌。
木遠的面色卻沒有因此産生絲毫變化,竟是緩緩輕笑起來:“歸一宗不愧修真界第一大宗,事務竟是如此繁忙。太上長老弟子誕辰當日宗內無故有人死去,竟是需要外客提醒,才想起來需要給逝者給所有人一個待。木遠,真是佩服莫名。”說罷,木遠放下手中的毛巾,起身離開。
“狂妄小兒!”暗諷不成反被問罪,太衍仙君面色難堪,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如霜,“區區散修,無門無派,竟也敢與我歸一宗叫板。本座日後,定讓你知道,何為追悔莫及。”
太衍仙君餘怒未消,卻是驚覺背後殺氣陣陣,本能地向後揮出一掌,一個遁步急退幾米向後看去,只覺被背後之人的攻擊攪得血氣翻滾,竟是瞬間受了傷。
他硬生生咽下嗓子口的腥甜,向那偷襲之人看去,瞬時便是一驚:“師弟?!”
卻見那冰寒玉榻之前,一個男子長身玉立。
面若冰霜之雪,眸似萬千星辰,鳳眸流轉之處,便似有無盡情意掃過。偏偏此人最是無心無情,薄情寡義,生生浪費了如此多情的好相貌。
太衍仙君面帶駭然,看着自己初醒的師弟,再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師弟,怎麽短短時間,你的功力竟暴漲至此,莫不是走火入魔?!”
卻未料到他這位師弟竟是再沒有朝他攻襲過來,只是如同雕塑一般立在原地,周身氣息起伏不定,眸中神色更是變換不停,讓人捉摸不透,心生駭然。
太衍仙君眉頭皺得愈發緊了,心中暗暗叫苦。他雖是不知師弟為何提前從頓悟夢魇中清醒過來,但總歸情況不妙。
雖然不滿木遠幾番拿喬,太衍仙君卻也相信以其性格定不會在歸一宗內對南華做何手腳,因此心神一動便是要給剛剛離開的木遠仙君傳音,喚他過來壓制南華走火入魔之症。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傳信,卻見對面南華氣息突然瞬間恢複平穩。
周身靈力流動比之往日更加舒緩雄厚,竟是驟然修為大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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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南華仙君面上卻不見絲毫喜色,長眉微皺,眼眸沉如深淵,就仿佛經年不見一般,直直盯着太衍看了許久,目光陌生漠然,讓人分外不适。
突然,南華仙君緩緩開口問道:“今日,可是有……爐鼎死了?”
太衍仙君又是一驚:“你又如何知曉?”
對面那人卻是沒有回答一句,眼神微變,眨眼之間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太衍仙君一人立在房間之中,看着空蕩蕩的冰寒玉榻,嘴角的皺紋愈發深了。
歸一宗賓客房間中,木遠仙君剛剛拿出一枚傳信靈符,想要對藍離囑咐一二,便感到房間外他布下的結界傳來一陣劇烈波動,下一刻,結界哄然倒塌,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緩緩推開房門,出現在他面前。
“南華仙君?”木遠仙君心中一驚,“你怎會如此迅速自夢境脫離?”
其實,他自有讓南華瞬間醒來的秘法,只是此番來到歸一宗,只怕諸事纏身,恐怕一時之間難以脫身。為了能有機會與阿姝聯系,他才僅僅只是在夢中點醒南華神魂,讓他自行破夢。
卻未想,他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南華竟然提前醒來,還直直追了過來。
南華仙君黑眸微垂,看着他手中的靈符,緩緩道:“傳信于誰?”
木遠仙君心中一驚,面色卻極為鎮定,将靈符扔回儲物戒指之中,對上南華清冷得不似活人的目光,坦然道:“因為仙君你突然陷入頓悟夢魇之事,本座及衆位賓客均被貴宗無故扣留,自有私事被貴宗耽擱,傳信交待一二又有何妨?倒是南華仙君你……”
木遠仙君迅速打量一眼南華仙君,目光之中帶上一絲審度:“本座不知你夢境之中究竟經歷了什麽,醒來後雖是修為暴漲,境界也極穩,卻是連身上最後一絲人氣也消殆至盡,竟是要改修那無情道不成?你真不怕這道修到最後,只剩你一人獨舞?”
說到這裏,木遠不知想起了什麽,面上帶上一絲譏諷:“當然,不管你修有情道也好,無情道也罷,是你個人抉擇,本座不能也不想多加口舌。只是你既一心修無情之道,又何必生生拉扯上阿姝姑娘?若只為貪她純陰之體,又為何要在她生下孩子體質耗盡之後繼續采補?”
南華沒有回答,當然,木遠也沒有奢望過他會回答,他只是繼續朝着南華的心戳刀子:“而今佳人已逝,你今後就算修為再如何深厚,天道卻永遠記得,一個無辜的女子因為你的私心身心受盡折磨,與親身骨肉分離,最終無故慘死。如此無情無義之人,無論修為再如何高深,天道也絕不會讓你這般人飛升成仙。”
南華靜靜聽着,木遠的冷嘲熱諷仿佛沒有對他産生任何影響,他只是看着木遠的眼睛,問道:“她在哪裏?”
“她?”木遠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意,“自是被我葬在她一直向往的地方。”
南華仙君追問:“她向往何處?”
木遠反問:“你竟不知?”
南華仙君驟然沉默,垂下眼眸,遮住眸中情緒,過了許久,方緩緩道:“我…不知。”
木遠愣住,過了片刻,竟開口大笑起來:“哈哈…你…不知…你竟不知!七年同床共枕,你竟只是為了采補?”
南華仙君任由木遠扯着自己的領口,道:“是。”
木遠仙君再笑不出聲來,終究狠狠罵了一句:“混賬!”
南華仙君撫平衣上褶皺:“她在哪裏?”
木遠仙君冷笑:“怎麽,死了還要擾她清靜。”
南華仙君看着木遠冷淡的面容,神色平靜:“她是我的爐鼎,死後便應由我埋葬。你若不把她交給我,莫非阿姝之死另有隐情?”
木遠素知南華心性敏銳多疑,卻未想此人竟是一語道破其中珠玑,心中不由大驚,面上差點顯露異色,好不容易堪堪維持住不忿模樣,只是冷笑:“自然另有隐情,只怕你要好好感謝你那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未婚道侶,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介毒婦,與你倒是天生一對。”
聽他提起蓮華,南華仙君竟搖了搖頭:“非我未婚道侶。”
頓了頓,南華仙君又補充了一句:“此人,不可活。”
不可活?當了你南華的道侶,修真界誰還能與她為惡?
木遠哂笑,只當他是在故弄玄虛,并沒有放在心上,仍舊保持沉默。
南華仙君又道:“阿姝生乃我衛赦之人,死後若由你埋葬,你真忍心見她背負暗通款曲、不貞不潔之惡名?”
木遠聽南華不報道號,反報俗家之名,便知自己已被此人抓住弱點。
若阿姝只是南華仙君的爐鼎,由他埋葬無傷大雅。
可如今南華報出俗家名字,便是帶上凡人界出嫁從夫之理,他若真心為了阿姝名節着想,便再不能一味阻攔。
木遠仙君頹然坐回桌旁,低聲道:“桃源山頂。”
南華仙君驟然失去蹤影。
房間裏恢複靜默。木遠仙君緩緩擡頭,黑眸之中哪還有半分頹然,只剩一絲極淺笑意。
想找回阿姝?
休想。
你想要屍體?本座便給你一具屍體。